第2章 深山師徒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住着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有一天，佛印禪師與蘇東坡同游靈隱寺，來到觀音菩薩的像前，佛印禪師合掌禮拜。忽然，蘇東坡問了佛印禪師一個問題，人人皆念觀世音菩薩，為何他的手上也和我們一樣，掛着一串念珠？觀世音菩薩念誰？佛印禪師回答道，念觀世音菩薩。蘇東坡就問道，為何亦念觀世音菩薩？佛印禪師，他比我們更清楚，求人不如求己。”老和尚的年紀大概六十左右，盤坐在蒲團之上，聲如洪鐘，眉毛皆是白色，雙手合十，一臉慈祥，一團和氣。
小和尚卻是屁股坐在蒲團之上，坐沒坐姿，天真的眼神注視着廟裏的佛像，那佛像卻不是觀世音菩薩，而是如來佛祖；許久老和尚慈祥的聲音又響在小廟裏，“小子，你明白么？”
這個老和尚和小和尚已經在這座人跡罕至的山上小廟住了有數十年，自從小和尚記事起，就和老和尚生活在這座山上、這座廟中，小和尚一點一點的長大，如今已經有十一歲了；而那老和尚的原本那黝黑的眉毛，也漸漸變得像這樣一般皆是純白顏色。這老和尚法號名叫行顛，卻很不配這個“行顛”的法號，他不顛，總是很平靜，很祥和。這個小和尚叫逍遙，逍遙就是他的名字，現在也算是他的法號，雖然他還不太能分得清什麼是名字什麼是法號，老和尚並沒有打算讓小和尚做和尚，等到小和尚長大了，不用老和尚照顧了，就會讓他下山。
老和尚和小和尚平日裏以山間野果為食，同時老和尚在寺廟後面開墾了一片空地，種些作物蔬菜，飲水則需老和尚下山去挑泉水上山。每隔一兩月，老和尚都會下山一天，去有人家的市集上化緣，得到些善心人士的施捨，小和尚至今還未離開過這座山，最遠只是隨老和尚下山挑水那麼遠。
逍遙笑着回答道：“師傅，我明白，師傅是讓我做什麼事情都要靠自己，不要靠別人，徒兒記下了。”逍遙還算是個聰明的孩子。
“師傅教你的‘百家姓’你都會了么？”行顛和尚又問道。
“都會了。”逍遙回答道。
“好，明天我教你‘千字文’。”行顛和尚緩緩說道。行顛和尚並未教授過逍遙什麼佛法，卻從最基本的開始，教授逍遙讀書寫字和算數。
“千字文？有一千個字嗎？”逍遙好奇的問道，顯然，百家姓那只有百餘字已經滿足不了他的心了。
“是的。師傅在問你，你現在能說清從山下到山上一共有多少塊石階了么？”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從山下到山上的路，是一階一階大概只夠兩人並排而行的石板架成。“嗯……”逍遙開始回想今天跟着師傅下山跳水時自己一路走一步數一下所數的總的石階的數目來，逍遙才學數數，能數到一千以上沒幾天，“應該是一千九百九十五階。”逍遙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行顛和尚聽了，微微一笑，看着這個天真徒兒清澈的眼神，緩緩說道：“不對。”
“啊……還不對呀！”逍遙吐了吐舌頭，這已經是他第五次數那石階總數數的不對了。
“呵呵……沒關係，明天再數，很接近了，為師相信你，很快就能數對了！”行顛笑着對逍遙說道。“噢。”逍遙有些泄氣的說道，隨即又打起精神來，對行顛和尚說道：“師傅，為什麼不叫我念經呢？”
“你又不是和尚，為什麼要學念經呢？”行顛和尚微笑着回答道。
迄今為止，師傅是小和尚逍遙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唯一的一個人，自打逍遙記事起，這個世界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師傅一個人，而師傅又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愛照顧，所以，逍遙自然對師傅做什麼事情，他都喜歡去做，喜歡去學。
“師傅，為什麼你不要我做和尚呢？”逍遙好奇的問道。
行顛和尚微微一笑，心中卻想起一些讓他心中微微作痛的往事來，“做和尚不好玩，又很無聊的。”
“噢。”逍遙回答道，這個年紀的逍遙，正是對“好玩”、“有趣”很感興趣的年紀。
“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行顛和尚總喜歡叫逍遙做“小子”。“師傅給你講過多少個故事了？”每一天傍晚，行顛和尚和逍遙都會在如來佛祖的佛像面前打坐兩個時辰之後，才會去睡覺；當然，是行顛和尚在打坐，而逍遙大多時候只是安靜在師傅行顛和尚身邊待着，聽行顛和尚給他講故事。
“我記不清了，總之很多很多的故事了。”逍遙回答道。的確，行顛和尚對逍遙講的故事已經多得數不清了。
“那你還記得那些嗎？”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很多都已經忘記了……”逍遙心直口快的回答，行顛和尚聽了微微一笑；行顛和尚給逍遙講的故事大多數都是跟佛法有關的小故事，行顛和尚曾對逍遙說過，講過的故事不必記住，只要當時聽過之後明白就好了。所以，行顛和尚和逍遙都不知道，這些講過的故事之中，有多少故事是重複講過的的故事。
“我倒還記得幾個……我還記得上個月師傅講過的那個故事。”逍遙說道。
“噢，是么，你能講給師傅聽聽么？”行顛和尚緩緩說道，微微一笑。
“嗯。”逍遙點點頭，緩緩說道：“那個故事是，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要老和尚給他講故事……”
“然後呢？”行顛聽着逍遙那一塵不染的童聲，微微一笑。
“老和尚沒有故事給小和尚講了，老和尚就對小和尚說，明天我帶你下山，去市集看看，好不好？小和尚當然說好，老和尚就說，那明天下了山到了市集之後，你可要聽我的話！小和尚說好。第二天，老和尚帶着小和尚到了市集，小和尚從沒見過那麼多花花綠綠的世界，看什麼都新鮮，看到人家在吃肉喝酒，聞着那香味，小和尚的口水差點流下來，老和尚就對小和尚說，那是穿腸毒藥！小和尚又瞅見了漂亮的姑娘，老和尚就對小和尚說，那是吃人的老虎！等到老和尚和小和尚回到廟中，小和尚對老和尚說，以後不要帶他下山了。老和尚問他，為什麼？小和尚回答道，因為山下都是些吃人的老虎、都是些穿腸的毒藥，那個世界太可怕了！老和尚聽了，笑着說道，那個世界也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呢！你最喜歡哪一樣？小和尚想了想，就回答道，我喜歡那吃人的老虎。”逍遙講完了這個故事，逗笑了行顛和尚。
“呵呵呵呵……小子，你為什麼對這個故事印象這麼深的？”行顛和尚說道。
“因為師傅剛開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我就以為師傅講的是我和師傅的故事呢，結果卻不是，所以我就印象深一些。”逍遙答道。
“呵呵呵呵……”行顛和尚笑出了聲，其實行顛和尚心中卻很明白自己的徒兒逍遙為何會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那是逍遙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和想像，同時又充滿害怕和未知；行顛心中淡淡的嘆了一口氣：“你還小，等你在長大些，能夠看得清那些吃人的老虎、那些穿腸的毒藥的時候，就讓你下山去。”
“好了，跟着師傅一起打坐，師傅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嗯。”逍遙總是很聽師傅行顛和尚的話，便及照着師傅的樣子，打坐，調理內息。
行顛和尚讓逍遙跟着他一起打坐，照着他的樣子做的，其實是在修習“易筋經”內力，這一切逍遙當然不知道，只覺得每天跟着師傅打坐之後，渾身就覺得有一股暖流，讓他覺得很舒服，很輕鬆，讓他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說起來，逍遙這樣跟着行顛和尚修習“易筋經”內力，已經有三四年了。
一個多時辰的打坐之後，該是去休息的時候。
“小子，師傅今天就教你一段經文吧！”行顛和尚突然說道。
“好！”逍遙卻不去想那麼多，只要是師傅交給他的，他都會很高興的去學。
“為師此生也只教你這一段經文。”行顛和尚緩緩說道。逍遙心中自然很是不明白，師傅可以交給自己很多事情，唯獨是在佛法經文上，不肯教自己，現在終於肯教了，卻又說只教一段經文？逍遙心中雖然不解，卻不去多問，逍遙覺得師傅這麼做，一定有師傅的道理，他只要按着師傅的話去做就好了，這個世界上，有師傅在，會幫他做好一切事情的。
“跟上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嗯。”逍遙答道，一臉認真的表情。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陲，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礙，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行顛念一句，逍遙就跟着念一句。
只是這樣念了一遍，逍遙都記下來，只是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其中的道理，我日後再說給你聽，你先好好記住。”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嗯。”逍遙答道。
“你記住了多少？”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逍遙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方才答道：“都記下了。”行顛和尚聽了，微微一笑，對逍遙的記性很是滿意。“好了，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行顛和尚緩緩起身，逍遙跟着起身。
老和尚和小和尚就去了廟中後院的禪房裏休息了。
夜裏，山中不時有野狼一類的猛獸的叫聲，但逍遙卻早已經習慣了，平日裏行顛和尚和逍遙與這些山中的猛獸相安無事互不打攪。
第二日清早，行顛和尚和逍遙小和尚如同往昔一般，起床，做早課，然後吃些稀飯，隨後逍遙隨着行顛和尚下山，行顛和尚去挑水，逍遙就有兩次機會去數那些石階一共有多少階。
挑完水，行顛和尚領着逍遙在廟后的那片開墾出來的田地里，除草，澆水，看着那些長勢並不太好的糧食作物和蔬菜，行顛和尚和逍遙都覺得很開心，勞動會使人開心，這是行顛和尚很早之前就對逍遙說過的話，逍遙也一直都記着。
一天的時間，大抵也就是這樣。
到了晚上，該做晚課的時間了。行顛和尚打坐，閉目，嘴中經文有如天籟之音。
逍遙昨天學了平生以來的第一段經文，此刻心中無比的虔誠，學着師傅行顛和尚的樣子，一板一眼的打坐，閉目，嘴中念着那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許久，逍遙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已經念完經的師傅行顛，緩緩的說道：“師傅，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和我以外的其他人，是怎麼樣的呀？”
行顛和尚聽了，淡淡一笑，心中卻也明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恐懼，何況逍遙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第三個人呢。
“他們和你我一樣，一個腦袋，兩隻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行顛和尚緩緩答道。
“噢，我還以為那些人會像廟裏牆上那些畫上的人一樣呢？”逍遙眨着充滿好奇的大眼睛說道。寺廟的牆上，畫著金剛，菩薩，妖魔，鬼怪。
行顛和尚聽了，淡淡一笑，卻沒有再說什麼；片刻之後，行顛和尚方才緩緩說道：“小子，你很想見到其他人么？”
逍遙答道：“師傅，其實我也不知道。”
行顛和尚緩緩點點頭，他知道逍遙的意思：逍遙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見到其他人，還是不想見到其他人。“對了，算算時間，差不多要不了多久，會有一個人來找我了。”行顛和尚緩緩說道。
逍遙聽了，顯是很興奮，忙問道：“是什麼人？也是和尚么？”
“不是和尚？是道士。”行顛和尚緩緩答道。
“道士？”逍遙很是不解，“道士是什麼？”逍遙以前沒有聽到過“道士”這個詞，當然更沒有見過道士。
“道士就是……”行顛和尚合計這該怎麼給逍遙解釋這個問題，“道士就是……其實和和尚很像，只不過道士不是光頭，他們有頭髮。”逍遙聽了，腦海之中浮現一個人影：和師傅行顛和尚一樣，只是頭上有頭髮。
“噢。”逍遙緩緩說道：“他來找師傅做什麼？”
“殺我。”行顛和尚淡淡的說道，腦海中也浮現了一個人影：和自己長得一樣，只是頭上有頭髮。
“那道士和和尚很不一樣的！”逍遙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忙說道：“師傅說過，和尚不殺生的；而道士要來殺師傅……我知道了，和尚是好的，道士是壞的！”
“呵呵……”行顛和尚緩緩笑着說道：“錯了，錯了；和尚是好人，道士也是好人。道士來找師傅，是有些事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噢。”逍遙還是很不太明白。
“好了，跟着師傅做。”行顛和尚緩緩說道，逍遙點點頭。
行顛和尚算着時間，差不多已經將“易筋經”的全部修習法門傳授給了逍遙了。
跟着師傅行顛和尚修習完后，逍遙覺得通體舒服，體內一股暖流，溫暖全身，無比受用，不禁伸了一個懶腰，隨即問道：“師傅，每晚教我的是什麼呀？這麼舒服的。”
“你都記下了么？”行顛和尚沒有急着回答。
“都記下了。”逍遙回答道。
行顛和尚點點頭，緩緩說道：“小子，以後師傅不在教你了，但是你每晚都必須修習一遍之後，才能去睡覺，知道了么？”逍遙答道：“知道，師傅是知道的，我最聽師傅的話的！師傅說什麼，逍遙都會去照做的。”
“那是一套內力修習的方法。”行顛和尚緩緩說道，“修習之後，保管你一生無病，通體舒暢。”
“噢，怪不得！”逍遙笑嘻嘻的對行顛和尚說道：“師傅對逍遙真好！師傅做什麼都是為了逍遙好，所以師傅說什麼，逍遙都會照做的。”
“呵呵……小子，你今天是不是犯什麼錯了，嘴巴這麼甜的？”行顛和尚說道。
逍遙聽了，臉上微微一紅，說道：“不瞞師傅，逍遙今天數那石階，數到最後還是數着數着數亂了。”行顛和尚聽了，笑着說道：“傻孩子，今天數不清，還有明天么，師傅相信你很快就能數清的。”看着這個可愛的徒兒，行顛和尚卻被逍遙的話逗笑，心中泛起的擔憂不知不覺減淡了許多。
“小子，今天想聽什麼故事？”行顛和尚說道。
“師傅講什麼，我就聽什麼。”逍遙對於能夠聽到師傅給他講故事，感到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