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師生衝突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洪亮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課間操的音樂聲節奏輕快悅耳。濱海中學的學生們正在鍛煉身體。
十一開學第一天,學生們精神奕奕,老師們也容光煥發,連孫玉霞老師也難得的臉上有了些許笑意,她還特意感謝了花影。
霧霾持續太久了,許多天沒鍛煉,花影覺得人一點氣力也沒有。
跑操是需要教師全程陪練的,作為班主任,花影更是責無旁貸。可是她的體質也不好,沒一圈的工夫,便覺得血腥味從嗓子眼往嘴裏涌。
可是還是要不斷地提醒那些愛說話或者堅持不下來的孩子:“加油!堅持!快跑!”
噓——長哨聲一響,跑操結束。
隨着學生的人流,爬到三樓,花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快打電話!”
“我不打!”
尖銳的叫嚷聲穿出教室,走廊里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用找我媽,我不學了!”
花影吃了一驚,趕忙跑到教室門口。韓寧昂着頭,斜着眼,撇着嘴,把手裏自己的作業習題冊使勁一扯,揚了滿走廊,敵視地瞅着英語老師。
王信,是花影班的英語老師,五十齣頭了,頭髮也花白了。勤勤懇懇在教學崗位上工作了一輩子,從普通民辦教師到正式的編製教師,她見證了教育三十年的改革與變遷。
王信老師漲紅了臉,聲音也因氣憤而發抖:“你沖誰喊?什麼教養?我比你爸媽歲數都大,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英語老師已經語無倫次了。她教了一輩子學,直感覺現在的學生越來越不聽話,這幾年她發的火比前二十年的加起來都多。
花影趕忙打斷王老師,安慰她:“別生氣,不值當的,當心身體。”
“你說說,這都多少次了,天天不寫作業對其他學生影響多壞?也就看他是塊學習的料,咱們才格外提拔他,你看人家,上周末作業沒做,前晚的短文也背不下來,讓他今天抽時間找我去重新默寫吧,也不找。上周剛約見了家長,一點作業也不起,這可怎麼辦呀?我課前想找他說說吧,你看這個態度!”
“別激動,別激動,你先上課,不能耽誤其他孩子,不是?我來處理。”花影也真是擔心王老師的身體,畢竟這把年紀了,又有高血壓。
花影把韓寧領出教室,走廊上問他:“為什麼又沒寫作業?”
“我寫了!”韓寧瞪着眼睛說。
“寫了?寫了老師能說你沒寫嗎?她還能故意委屈你?”
“就是委屈我了,小學老師就經常委屈我!”
“你男子漢說話得有依據哈,小學老師委屈沒委屈你誰知道,別東扯西扯的。王老師,兢兢業業,一輩子,把咱班英語教得這麼好,你不感謝也就罷了,還說她委屈你,難道不管你就對了?”
“那就別管,我學不學關她什麼事!”
花影也氣壞了:“好,她以後還想不想管不管你,我們再說,你就說你作業寫了沒?寫在哪?”
韓寧氣呼呼地往地上一指:“我撕了!”
花影頓時感覺氣血上涌,胸口憋得難受:“好,我今天什麼都不為了,就為了讓你說句實話。”她俯下身拾起韓寧撕碎的作業習題冊,低聲呵斥道,“走,到我辦公室說去!”
韓寧不動,花影推他一把,結果他奮力甩開花影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喊:“別動我,我不去!”
花影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為了平復一下情緒,她把韓寧的作業本放在窗台上,拼好。
“這就是你的作業?”花影轉頭問他,“就只做了選擇題?其他題怎麼都不做?憑你的水平你不是不會!”
“我做了!”
“做了?做在哪?”花影指着空白的練習冊問。
“我做在紙上……”
“紙呢?”
“紙找不着了。”
“回回都這樣說,能不能換個新鮮的借口?”花影很生氣了,她耐着性子,繼續追問,“那前天晚上背的短文怎麼回事?”花影想看看什麼時候,韓寧才真的會理屈詞窮。
“我背了!”
“那怎麼一句也默不上?”
“我忘了!”
“那就是沒背熟練…….”
“我背熟練了!就是一默就都忘了!”
孩子說的很輕巧,花影卻氣得要發瘋,她氣的是這樣一個成績優異的孩子卻謊話連篇。無論如何逼問,證據確鑿,都換不出一句真話。
不寫作業可能是每一個孩子一生中都會經歷的,本身不會讓人這樣生氣,但是經常不寫作業,卻還想欺騙別人,不肯承擔後果的行為卻真的很讓人氣憤。
初二了,不是小孩子了,必須要知道尊重他人和敢作敢當。
花影正思忖着該怎樣開導他的時候,韓寧的家長到了。是英語老師打的電話。
“花影老師——”家長說,“怎麼了,他作業又沒寫嗎?”
“不只是沒寫作業的問題了,”花影轉身對韓寧說,“你自己講給你媽媽聽吧,看看我們到底有沒有委屈你。”
“怎麼了?孩子。”家長柔聲細語詢問道。
韓寧擰着不開口。
“走廊里冷不冷?披個衣服……”說著,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要給孩子穿。
韓寧倔強着不肯穿,家長拉着胳膊往衣袖裏伸:“怎麼手這麼涼?”
花影一看這個場面,心涼了半截。
“不用你管!”沒料到孩子並不領家長的情。
“怎麼跟你媽媽說話的?”花影厲聲呵斥一句。
“沒事,沒事,”家長嚇了一跳,“老師,這孩子從小說話就這樣。”
花影簡直無語了:“那你開導開導他吧,我們現在是沒法和他溝通了,一說,都是他的理,好像我們故意為難他似的。”
“對呀,孩子,有話跟老師好好說嘛!快跟老師解釋解釋。”
“反正她們都看我不順眼,都冤枉我!”孩子還是嘀咕着這一句。
“看你不順眼?怎麼全班就你讓人看不順眼?”花影的爆脾氣上來打斷韓寧,“你作業天天不寫,我們不告訴你家長行嗎?你沖人家王老師大吼大叫,她都多大歲數了?你有沒有一點長幼之分,有沒有點禮貌教養?”
花影火了,把韓寧的練習冊扔到家長手裏:“你看看他的作業!”
家長愣了下,看着撕碎的作業本,皺着眉頭,以為是老師把孩子的作業本撕了,剛想分辯兩句:“這以後怎麼做作業?”
“他也沒想以後再做作業,自己把作業題本都撕了,就是以後再不做了唄!”
家長這才明白作業是孩子自己撕的,一時語竭。
“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多麼重視他,你做做他思想工作吧,想通了讓他跟英語老師道個歉,把作業補好!我先去把學生的教輔資料錢交上,下節在咱班還有課。”
花影覺得需要給孩子和家長提供一個交流的空間,於是決定暫時離開一會。
可是她剛轉身走開沒幾步,便聽到韓寧衝著自己的媽媽嚷嚷着:“我不寫作業關你什麼事?你也和老師一夥來逼我?你再逼,我就不上學了,你帶我去退學吧!”
韓寧很衝動,尤其是老師走後,更加肆無忌憚,無理取鬧。
孩子對付自己的家長總是有手段的,連威脅帶恐嚇。
花影加緊步伐來到會計室,交上學生的收費,再回來,只聽見韓寧的媽媽說:“行,那我們先回家吧,明天你想好了,我們把作業補完再來學校吧?”
誰知道孩子還是不幹:“我不回家!”說著,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起來了。
“怎麼了這是?”花影問。
碰巧孩子的父親也來了:“走,回家,別跟這丟人現眼!”
“我就不走!”孩子也不買父親的帳,又開始和父親挑釁起來。
“不走就好好學!跟老師道歉!”
“我就不道歉!”
“那你想幹什麼?”
“我想去死——”伴隨着這一句,韓寧從地上爬起來,呼呼跑下樓去。
花影和家長都急了,萬一出什麼意外,那可真不值得。韓寧不是差生,恰恰是老師們寄予厚望的學生,可是現在的孩子懶惰、脆弱、虛榮真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因為父母做了孩子的奴隸,孩子眼中沒有父母,更不會有老師的位置,所以目無尊長便是必然的了。
此時,家長也變了臉色,不再站在老師的統一戰線上了,嗤之以鼻地說了句:“不就是沒寫作業嗎?至於嗎?看看把孩子逼的!”說完便匆匆忙忙追孩子去了。
花影剛開始還很替孩子擔心,喊:“韓寧,回來!”聽到家長這樣說,覺得有些噁心。便止住了追下樓的腳步。
孩子是家長的明信片,不錯的。可惜的是整個國家的家庭教育不可避免的都出現了一些問題。現在為孩子買單的,是孩子的家長;而將來為千千萬萬孩子買單的,卻將是我們的社會。
花影也更加覺得教育的可悲。教師毫無權利可言,因為你是成人,而你面對的是未成年人。不會有人去指責一個孩子的任性,只會有人去埋怨你的不善引導。所以,到底是誰處於弱勢地位?
花影想:好吧,我們有法律,教育管不了的,將來都由法律來管便是了。
花影低頭想着心事,回到辦公室,真是身心疲憊,剛跑完操,水都不及喝一口,便出了這樣的事。而這樣出其不意的事,每天都以各種形式上演着。
辦公室里,寧芯和幾位老教師都在。
花影把事情說了一番。老教師們很同情她說:“快去找找吧,快打電話給保衛科,讓他們別開校門。”
花影打電話給保衛科,保衛科值班人員說,沒有人從校門出去。花影抱着一絲希望,讓他們幫忙查看監控,希望能夠知道韓寧現在何處。可惜得到的結果卻是,他從學校圍欄翻到了校外。
這可怎麼辦?花影詢問各位老教師。大家都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陳老師說:“沒辦法,自認倒霉唄,但願孩子別出什麼情況。”
趙老師說:“從學校跑的,學校肯定要有一定責任的。”
花影說:“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呀?”
寧芯說:“誰讓你非要戳穿人家的謊言呢?沒事找事吧你。”
“噯,說真的,你還是打電話安撫一下家長吧,不然鬧開了,怕對你不好。”大家善意的提醒花影。
眾人一陣噓唏,感慨現今孩子的唯我獨尊;感慨師道尊嚴的淪喪;感慨中華文明禮儀的墮落;感慨了許許多多。
誰站在我們一道?花影覺得教師像孤獨的行者。
這些年,像韓寧這樣的孩子越來越多,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更算不上最出格的。比之那些,打架罵人,抽煙嗜酒,曠課逃學,在衛生間用瓶子接了尿給別人喝的學生他這也就是小巫見大巫,司空見慣的事。
“別瞎想了,”寧芯安慰花影,拍拍她的肩,“國家現在全面放開二孩了,過些年說不定我們這活就好乾了呢。”
英語王老師下課了。花影將後續發生的事一一講給她聽。“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自己瞎認真,還給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他下午要是回來呢,也不用去找我了,我無所謂,讓我去給他道歉也行。”王老師諷刺地笑笑。
“那我們要不要給家長打電話,和他們一起去找找?”花影問。
“反正我不去,我都這個歲數了…….”
“那就隨便吧。”花影說。
忐忑地吃過午飯,來到學校,韓寧沒有來。花影心中又一軟,覺得畢竟是孩子,也不希望他怎樣。
晚上,韓寧仍舊沒有回家。家長趕緊打110,報案了。雖然不夠時限,但到底是孩子,警察也開始了全城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