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淺色旅途
稻草人靜靜地呆在附和着風緩緩晃動的麥穗間,思緒隨目光飄向天邊的那抹橘紅........
它很普通,和其他稻草人一樣,對於貪嘴的烏鴉來說,它只不過是眾多麥子中被紮成的一捆而已。身上的衣服也已很舊了,有兩三個地方已經破洞,露出黃燦燦的身體。
但它有思想,紐扣做成的眼睛,映出那些鳥雀掠食的樣子。它習慣了,或者說是已經麻木了。它無數次嘗試驅趕它們,但這該死的身體畢竟沒有生命。於是它閉上眼,日復一日地忍耐着可怕的孤寂和那些傢伙的嘲弄。它因一隻路過的兔子而驚喜,以看蝴蝶蜻蜓晃晃悠悠飛過麥地為樂.........它總在晚間默默祈求明天能夠有更多的動物光顧它的視野。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概三年吧,衣料早褪去鮮艷,換上一個又一個的破洞和補丁,但組成它的稻草似乎未被時間消磨掉絲毫。
它那擁有滿下巴斑白絡腮鬍子的的主人並不因它的瀆職而生氣,彷彿它天生只是個裝飾品,這片麥地的點綴一般,並經常修補它的衣服。它已融入了他的生活,它亦視他如至親,即使,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愛意。
一個暑日的傍晚,稻草人靜靜地閉着眼享受日光浴,幾隻蜻蜓不時掠過它的臉頰,靠着它的肩膀。它睜開眼,在心裏笑,接着閉眼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暖。
槍聲。
在它還未睜開眼睛時,鐵砂就像一群精靈,迅捷而又準確地自後面嚙開它的身體,眼睛被打落,身體被強大的衝擊力擊潰,散落在地。它看不見,但聽得見:“只是個稻草人,接着找!”記憶彷彿從這兒斷開,它再也想不起之後的任何事情,只記得後來自己躺在倉庫里,散亂的身體已經被重新安好,唯一能讓它憶起自己遭遇的東西,便是衣服上的彈孔。一隻老鼠嗅着它的腳,它痒痒的,便將腳挪動了一些。
等一下,它........能動了?!
它迅速坐立起來,狐疑地看着自己的身體,“這.......”稻草人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句話,驚訝地立即四處張望——它將聲音當作別人的了。
在確定是自己的聲音后,他試着說出一句在人類那兒聽遍了的話:“早上好。”軟軟的,輕輕的,還是童音。
“我會說話啦!”它興奮地一蹦三尺高,在倉庫里跑起來,瘋狂拍打着自己的身體,彷彿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個讓人快活的事情。它叫喊着,盡情享受着生命帶來的律動。它終於從可怕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成了個頂呱呱的人類!
好像還差點什麼,它的身體還只是稻草........
無所謂!反正它可以坐,可以跑,可以盡情說話!它可以做人類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又在乎什麼是不是人呢!
不過奇怪的是,它的主人已不在家中。即使它呼喊了千百遍,即使奔波尋找了不知多少次,卻依然沒有找到主人。
主人消失了,很離奇,對它來說。
跑倦了,它壓倒一片麥子,躺在上面。疑惑和興奮充斥在腦中,啊,它沒有腦袋。準確點,應該是稻草中。“是誰修好了我?又是誰賦予我活動的能力呢?主人又到哪兒去了呢?”它想不明白,夜明,月光籠着一地麥子和入睡的它。
早間,照在身上的月光化作露水,寒颼颼的讓稻草人一陣發涼。“啊——嚏——”噴嚏聲打破靜謐,它睜開眼睛,萬物已經醒了。“呼——哈,快,快看看有沒有人追過來。”兔子撥了撥稻草人。
“沒有。”稻草人轉過身,“大叔會不會有事啊?”
“不會,我,我又沒使勁,頂多破點皮。”兔子只管大口喘氣。
“那個,‘賣’是什麼意思啊?”
“管那個幹嘛?”
“我不知道啊。”
“好吧,賣就是他把我給別人,別人給他點,呃,別的東西。然後我就是那個人的了。”
稻草人點點頭,接着問:“那個人就是你的主人?”
“啊,算是吧,總之我要是被賣了,除了死就沒啦!”
“死?”
“嗯,就是被吃了,什麼都不剩,我就沒啦!再也不能在草地上跑啦!”說著,兔子有點傷感地捋了捋鬍子,“我的弟弟,就是被人抓去,賣了。”
“它死了?”
“死啦,再也不能像我這樣自由地活着。”
稻草人深知不能自由活動有多麼痛苦,終於意識到“死”是件很嚴重的事情,驚訝之餘又舒了口氣:“不過,兔子你是不會死啦。”
兔子看了看面前這個心思單純的稻草人,笑笑,沒有再說話。
“對哦!你說,我的主人會死嗎?”稻草人突然想起自己的主人,急切地想要得到兔子的答案。
“應該不會吧。”
稻草人開心地笑了:“那就好!哦,謝謝你!”這也是它從主人那兒學來的敬語。
兔子拉了拉四肢,站起身,說:“要謝也該我謝你,我該走了,這鎮子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稻草人覺得有點失落,下意識抱住自己的雙臂,問:“我們會再見面嗎?”
“不知道,”它捋着鬍子,“你這個傻大個子,我要是願意再和你見面才怪呢。”
“噢。”稻草人蹲下,將雙臂抱得更緊。因為不能和兔子再見面,它有點難過了。
“喂喂喂!”兔子見裝過頭了,忙安慰道:“會見面的,會的。我剛剛逗你玩呢,你可真傻,我說什麼你信什麼。”
“那就好!”快樂復又回到稻草人身上,“我剛剛覺得有點奇怪,現在又沒有啦!”
兔子看了看人群,剛要走,回頭看着朝它笑的稻草人,心裏自忖:“就這樣單純的一個傢伙,我一走它准得吃虧。反正也沒有家,索性陪它玩玩,也算沒白來一回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