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夢(七)

山海經，上至之境。

第一重夢。

咦？

怎麼動不了了？

她使勁動了動手腳，扒拉着一層黑漆漆的不知是啥的東西努力往上蹭蹭，腳下賣力蹬了幾下，折騰半天，還是被禁錮在一個漆黑悶熱窒息的地方，一動不動，累了，眼皮耷拉下來，喘了半晌。

沒一會兒，耳邊風聲習習，世界豁然敞亮。入眼的是一張放大的臉，竟意外的好看，五官精緻，如雕如琢，肌膚似雪，看上去似乎弱冠年紀，一雙瀲灧的桃花眼稍顯稚氣。此刻正含笑望着自己，露出一排白色的小牙。

少年身穿青衣，頭戴白冠，懷裏抱着一株盆栽往外玉清宮外的竹林走，邊走邊念念有詞，“竹子啊竹子，你怎麼還不開花呀，師父說過你會開花的，你什麼時候才開花呀？”

她，“......”

奇了怪了！竹子會開花？

噯，她現在是竹子？還是一株種在盆里的竹子？！哦對，她一拍腦門，自己的前世不就是竹子么!乖乖，魏然呢？魏然去哪兒了!她剛才是怎麼進來的?好像是不小心碰到骨傘，一下子就被卷進去了!那……傘呢!!她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望天興嘆——

少年苦惱的盯着盆栽里那顆剛冒出尖兒的竹筍，繼續念叨，“師父三百年前從不周山腳下把你挖回來，讓我好好給你澆水施肥曬太陽，他說你的花三百年開一次，我想你的花一定像雪花一樣漂亮。可是已經三百年過去了，你怎麼還不開花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把你種在小小的盆子裏你不高興了是吧？你等着啊，我一會兒就把你種到竹林里，這樣你一定能早點開花了吧？”

她鬱悶的想，難怪這麼難受呢？原來自己一直被埋在土裏！埋了三百年？！換你被埋土裏三百年你會高興嗎！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說話。

三百年前，她還是一枚長在玉山上的巴掌大小的小筍頭，誤被精衛神鳥當作石子啄來填海，經過不周山時，神鳥不知為何發出一聲長鳴，把她遺落在山腳下，就此生根落地。

當年水神共工治水路過此地，看出她天生靈物，便把她連根帶土刨了回去。

少年孟章是共工座下唯一的弟子，照看她的任務自然被他接了過來，每天晨昏定省，澆水施肥曬太陽，從不曾懈怠。

孟章到了玉竹林中，轉過一圈，挨着玉清池畔找了塊地方，把懷裏的竹筍移栽到此處。

她在土裏愜意的活動腿腳，泥土松泛，水汽充沛，一股心曠神怡的力量從泥土深處注入身體，霎時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昏沉睡去。

歲月荏苒，對神仙來說，卻又那麼不值一提。

她在玉竹林悠然的待了五百年，五百年間，孟章每日都會來看她三次，幾乎每次都會對着她說話。

她許多次從睡夢中被吵醒，直瞪眼，真的覺得這個人好嘮叨，每次都要聽他啰嗦上半晌，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

“竹子，你在這裏待得好嗎？太陽舒服不？水夠不？無聊不？”

她：不無聊不無聊，只要你不來打擾，我就舒服得不得了！

“前日，我師父回來了。他問，靈竹開花否？我答，否。結果他有點失望。竹子，不過我一點也不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會開花的，晚點也沒關係，我會一直等着你開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