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變 爐鼎
“那便依你。”夜昭匆匆把手裏的茶喝完,沒有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就離去了。
澹臺夏待他走後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完全被汗浸濕了,過堂風一吹,在悶熱的夏天裏竟然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我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當著許多僕從的面,她沒有立刻放鬆下來,仍是端着架子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於是屋子裏的人便盡數退去,桃紅是最後一個走的,澹臺夏喊住了她:“桃紅。”
“姑娘。”桃紅俯身行禮,聲音裏帶了絲輕顫,但現在的澹臺夏精神恍惚,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今日大家都受累了,你去告訴廚房,今日加餐,都忙活了一場。”她有條不紊的吩咐着。
先前走出去的柳綠聽到她的這個吩咐,登時又有些摸不准她到底要做什麼了?
看起來這麼興師動眾的是要籠絡這裏的人,但有必要做成這樣嗎?再說了,他們的身家性命在夜昭手裏攥着,誰敢豁得出命去幫着她逃跑。
是時候找個機會點醒那一幫人了,柳綠暗自思考着。
澹臺夏等到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挺直的脊背才敢鬆懈下來,手腕上的傷也一個勁兒提醒着她,她忽然覺得無比的心累。
為什麼她要這麼累?
其實仔細想想,當夜昭的王妃有什麼不好呢?首先,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他能在計劃初期便有這個魄力建成這麼一座奢華至極的宮殿,未來想必財富方面不用她怎麼操心。貴,她將來可是王后,除了夜昭,誰見了她都要行禮的,這份尊貴,天下沒幾個人了。
可澹臺夏轉念一想,夜昭並非是因為愛她心悅她而娶的她,而是因為朗星那個大祭祀用卜算門的獨門秘籍算出來她當上王後會對夜昭,會對他建立的這個國家好,所以夜昭可以用這個理由娶她為王后,也可以用同樣的理由娶更多對他有利的女人進來,反正他目前看來應當是在情愛中沒開竅,娶一個和娶十個,對他是沒什麼差別的。
這讓她登時就聯想到了崑崙派那幾天所經歷的事情,那些時候的女人還只是處於戀慕林向晨的階段,若是等夜昭把那些女人娶了進來……
澹臺夏都不敢想像自己會經歷什麼,沒家世沒背景,只靠着朗星大祭祀一句話的她,恐怕在這樣的後宮中都活不過一個月吧。
她又很快順着這個想法想到,屆時她一死,后位空懸,就又是一群人為了爭奪這個位置,使出渾身解數,到時候夜昭就更好渾水摸魚,除掉異己,扶持己方上位。
他甚至都不用自己親自動手!澹臺夏就能因為自己沒心眼而玩不過那群從小在大家族長大,心眼不比她在林家見識到的那個姐姐少到哪裏去的大家小姐玩死在後宮中。
澹臺夏只這麼想着,就不寒而慄,她剛褪下的冷汗又爬了上來,不行,必須要逃出去!
這後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才不要進來!
稍微鎮定了心神,她又覺得睏倦極了,明明才醒了沒多久,她轉身去了貴妃榻上,小憩了片刻。
待她一睜眼,這太陽便落了山,她的肚子也餓了,喊來了桃紅吃了晚飯,她就有些無聊了。
早些天因為渾渾噩噩,所以也不覺得日子有多麼難捱,現在清醒着,手裏也沒個看上的,她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是漫長。
“桃紅,你會下棋嗎?我們手談一局?”她坐在桌子上,扭頭看了一眼盯着牆壁發獃的桃紅,詢問道。
“姑娘,桃紅就是個鄉野出身的粗鄙女子,只會些伺候人的活,下棋這種高雅的學識,桃紅不會。”她的圓臉上露出一絲憨笑,澹臺夏知道這是個實心眼的人,沒有懷疑她的說辭。
“那有無古琴?或者話本什麼的,再不濟,投壺呢?”
澹臺夏說一個桃紅就搖頭一個,說到後面,任是她這樣憨厚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撓着頭說道:“姑娘您今晚先湊合一下,明日我就和柳綠姐姐說一聲,叫她給你添些東西。”
柳綠怕是又要猜忌她採辦這些的用途了,她是有些不懂人心沒錯,但她眼睛和心都不瞎,知道柳綠是個多疑的人,是不會和桃紅這樣聽之任之的。
“算了算了,再過幾天便要換地方了,何苦要麻煩你們。我便去床上躺着吧。”就這麼干坐着也不是辦法,澹臺夏想了想,還是躺着舒服。
“是,姑娘。”桃紅是個手腳麻利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這一切。
待熄了燈,澹臺夏睜着眼睛看着屋頂,是怎麼都睡不着的。
她一會兒想起到在林家待得那幾年的美好時光,一會兒又想起和司空陽經歷的那些驚險刺激的事情,腦海中林向晨的樣子和司空陽的樣子頻繁交錯,她漸漸有些分不清了。
她究竟對於司空陽,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感?
隨心附着在她體內的時候,說過她是喜歡司空陽的,可那時的她覺得自己心悅着林向晨,對於司空陽,只能說是對待一個朋友那般。
可誰家朋友是見了一面就要掀蓋頭喝合巹酒的呢,她其實內心也潛意識裏不想去剖析自己對司空陽的感覺吧,總覺得這樣下去,兩個人本就不怎麼牢靠的友誼就會就此斷裂,再也回不去從前。
“在想什麼?”她耳邊驟然出現一個聲音,低沉有力,帶着一絲絲的調侃在裏面,卻把澹臺夏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她幾乎是立刻就認出這是司空陽的聲音,認出是認出的事,不妨礙她還是被嚇得心臟砰砰跳,手摁在胸口上順了好幾口氣才稍微止住了些。
“你差點嚇死我……”她小聲回了一句,因為桃紅就睡在外間,她怕自己音量太大惹來懷疑,這聲音便如同氣聲。
這並不妨礙司空陽聽得真真切切。
澹臺夏能聽出他輕笑了一聲,彷彿他剛才突然出聲的舉動就是為了她這句話似的,澹臺夏有些錯愕的想到,司空陽該不會真的是這麼想的吧?
……他只是外表看着年輕而已,實際上是個活了兩百多年的老爺爺了,這種惡作劇得逞的心態着實不適合他。
她忍了忍,想着這種寶貴的通話機會不能用來閑聊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岔過了這個話題,說道:“夜昭收了十二座城池,明天會公佈國號和皇都,我估摸着我也快要換地方了,司空陽,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那邊只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回答了澹臺夏:“我知道。明天朗星也會出來,你到時候找個機會出來,我有東西交給你。”
澹臺夏立刻就是一聲苦笑溢出了嘴角,她無奈道:“我若是能出去,早就去找朗星了,何必等你聯繫上我。”
“我說你怎麼這幾天都不來……”他嘀咕了一句,澹臺夏聽得不是很真切,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應當不是什麼要緊的話,她便沒再追問。
“那好吧,你就在你那裏好好待着,我找人給你送進去。那人也不可信任,你切記要小心。”司空陽囑咐了這麼一句,澹臺夏感覺心裏頓時一暖。
若是讓她想想辦法也是能出去的,只不過有些風險罷了。
“好,你也一樣,注意安全。”她低聲回復道,極小聲的氣聲並不能蘊含很多情緒在裏面,偏偏司空陽聽出來了她的關心。
“你放心,朗星是我的元嬰,我一死他也無法獨活,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這話聽着靠譜,澹臺夏深信不疑。
元嬰本來就從人的身體裏分離出去的,若是本人死了,一個元嬰又怎麼能活下去呢,必定是要跟着一起消失的。
她又想到了她的丹府里曾經有過一個元嬰,那個元嬰那麼小,她卻那麼狠心就散了修為……
“司空陽。”她低聲喊了一句,也不確定司空陽還有沒有聽着她說話。
“我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很奇怪,明明是悶熱的夏日,她卻覺得這個聲音像是冬日午後的暖陽,直直的照進了她的心底。
“你的修為損耗了很多,所以,”說道這兒,她後知後覺有一絲害羞,但還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將那句話說出了口:“所以等我們自由之後,用我的爐鼎體質為你重鑄修為吧。”
司空陽本來在樹杈上橫躺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有一搭沒一搭和澹臺夏說著話,她今日那番動靜不小,他覺得她可能是有些着急了,便選擇今天晚上和她說說安撫她一下,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意外收穫。
他聽了那句話,險些身子一歪就要從樹杈上掉下去,趕緊扶着枝幹坐了起來,呼吸急促的追問了句:“你說什麼?”
澹臺夏回過來的聲音還是氣聲,司空陽卻聽出來了害羞之意。
“你別想歪了!我說的可不是那種傳統的雙修,你不是在懸天谷給我試驗用過另外一種嗎?”
司空陽不知為何,舌根有些發澀的回了她一句:“可我現在的修為,沒辦法再用那一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