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鬼心，劍心
黝黑的劍在逃逸入屋的月光下暗涌流動，客棧里的人早因為駭人的響聲破口大罵，競相成團地紛紛爬上亂成一片的房間打算責難一番。可是當他們透過虛掩殘破的房門窺視得裏面的情況后，又一次十分默契地爭先恐後擠着樓梯倉惶逃離。
楊昭無暇顧及深受其害的房客，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猶如難纏的蒼蠅一般的白落鳳，額上冷汗淋漓——平生頭一次碰見了中了他的毒而不死的人。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百毒不侵！”楊昭不敢拖沓，即便此刻的對手已經命懸一線，依舊掏出來所有堅信調整的毒針毫不吝嗇地扎滿白落鳳的正身。
空蕩蕩的客棧里，掌柜和店小二已經撒手保命，形同刺蝟的白落鳳突然察覺到異樣，眸中芒光指向死死壓制着他的兩位壯漢沉聲道：“你們不是閻道平和嬴龔暘！”
楊昭無視白落鳳發出的驚疑，終於放棄連發銀針的穩妥做法，他謹慎小心地靠近劍客，打算一口氣以蛇蝰利爪掏空其心。
可是只差一寸，無往不利的毒掌只差一寸就能挖入對手的心門，可也正是這一寸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白落鳳煥然間轉化了氣質，僅僅是呼吸之內手中墨冥溢出的黑氣把頭頂最後一絲毫髮吞併了。
令人窒息的陰冷席捲楊昭心房裏的每個角落，也恰好因為轉瞬即逝的滯留，白落鳳身上殘存的最後一絲溫度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死屍般的無息無情。
劍，彈開了斧與尺，兩名堪比山丘的猛漢盡皆撞在牆上，奪命五爪的掌心是一根細瘦食指——噤若寒蟬！
下一刻，楊昭自年老以來久睜不大的眼睛猛然凸如桃核，白落鳳筆直的指尖如利劍頓時穿破他的掌心。
攝入靈魂的慘叫割破夜空中怡然自得的浮雲，楊昭畏死的恐懼如同從石縫裏迸發出的清泉一發不可收拾。極強的求生欲讓他承受着劇痛死死鉗住白落鳳的手，不敢讓其再進半寸。
然而劍客還留一手，空出來的劍當機立斷不見光影，楊昭剛挪了一根指頭，劍尖已經從他的胸膛鑽到了背後。
人，不聞氣；劍，卻也不見血。白落鳳察覺端倪，猛力一腳踹到楊昭的腹肚上，乾癟的老死人像斷線的木偶，無力地與栽倒的桌子砸在牆角。
清脆的掌聲從窗外飄揚而入驚動了房間裏的每一縷空氣，熟悉而又令人憎惡的聲音縈繞於劍客的耳窩：“好好好！白落鳳不愧是白落鳳，墨冥不愧是墨冥！”
白落鳳愕然扭頭，可惜他還是慢了半拍，當他看見窗口緩緩升起的身影時，兩臂猛然間被本應震暈於一旁的閻道平與嬴龔暘鉗住。
“嘖嘖嘖，真是曠世罕見的秘技啊。”分明敗陣半死不活的楊昭活脫脫地再現白落鳳眼前。
白落鳳的手吊著劍，佈滿血絲的雙目充斥着譏諷：“老東西裝神弄鬼，為了對付我歪門邪術用了不少吧。”
楊昭卻是不怒，開懷大笑道：“哈哈哈，那是看得起你。”
白落鳳微微晃頭噘嘴示意道：“這兩個人已經死了吧。”
老漢眼底賞識之色一閃而過，認真地眯着眼皮想要把白落鳳打量個透底：“不錯，果真為馭驅鬼吞靈邪劍的劍主，一眼看穿老夫小小把戲。不瞞你說，除了這兩個人被中下蠱毒成了活死人，就是那邊那個也是空有軀殼的木偶罷了。”
楊昭越說端詳着墨冥的眼神越光芒萬丈：“哎，那可是老夫好不容易煉成的保命符。普天之下神形似八九成的人哪是輕易尋到，更何況為了真地以假亂真，老夫還特意請拜重金難求的‘畫面匠’涼皮子捏出堪比活人的人皮面具，沒想到被你逼到不得不掏家底的地步。”
“不過一切都值啊。”毒怪乾巴的五指輕輕摩挲在劍上，不禁感慨萬千道：“這把劍可謂絕無僅有的奇迹，居然能做到借魂轉身的天人聖技，否則以你的體格早在老夫的毒針下化作地上的臭水了。單憑這點它就絕不止幾顆延壽丹的價格，嘿嘿嘿……罡治觀的臭道士凈欺負不識貨的人。”
聽着楊昭沉浸貪慾的一通自言自語下來，白落鳳算是明白了老不死使的陰招，難怪即使他趁交手的縫隙對兩名壯漢施放斂骨吹魂依舊無法奏效——死人，何來陰陽魂魄紊亂一說？
“呵呵，你眼光不錯，墨冥確有號令孤魂野鬼暫附劍主的功能。”受制於人的白落鳳斷斷續續地發笑着，“鬼魅主占肉體期間，會將筋脈閉塞阻遏貫通的陽氣，同時吸納天地死氣以增功力，所以你的毒形同虛設。”
猜想得到證實，楊昭更是激動不已：獨吞墨冥與罡治觀為敵斷然是不可取的事，可是言商抬價想必道士們還是忍得了的。
“可惜你做錯了兩件事。”正在觀賞寶物的楊昭突然被打斷了幻想，玩味兒地轉頭戲謔道：“哪兩件？”
“你不該讓一個劍客一直拿劍。”白落鳳話音剛落，楊昭頓感不詳，情理伸手企圖奪下邪劍。
但是就在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掰開白落鳳的手指時，年輕人唯一可以活動自如的手腕在千鈞一髮間豎直劃出指長的弧線，搶劍之人因為憋氣漲紅的臉轉眼失去生機。
楊昭連連退步，最終坐倒在地，徒勞地捂着咽喉，眼睜睜地看着每一絲血液從指縫滲出。至於失去楊昭指使的兩具死屍不堪一擊，任獵物掙脫他們的束縛。
白落鳳一舉斬斷二人腿腳，提劍走近嘴角冒着血泡吞喘大氣的毒怪，低眼俯視道：“你不該離一個有劍的劍客這麼近，哪怕他已經淪落為任人宰割的絕境都不行！”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么？”似乎是想讓楊昭早點瞑目，劍客字字珠璣：“因為這世上最致命的不是毒藥，而是凡人刻入魂魄中的歹念，你敗給的正是你的念！”
“你以為誰都可以一蹴而就使喚劍中的厲鬼冤魂？你錯了！鬼迷心竅，唯有劍心方能護住本心。”這一刻，劍客的瞳孔好像天上的玉輪閃爍着難以被掩蓋的輝耀，“為了劍烙於心，我曾在萬惡崖下指彈一萬三千九百七十二把劍。聽遍那裏所有利器迴響，直至最後無劍可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