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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兒把老過拉進他住的屋子,關上門,又踮起腳,去屋子裏唯一一個窗戶口朝屋子外面望了望,在後來的談話中,芳兒多次重複了去窗口觀望屋外動靜的動作。老過將聽到的話跟芳兒說了一遍,老過說這事的時候,是完全按照彩主兒與助手的談話內容說的,沒添油加醋,老過的嚴肅表情也足以說明了他對這件事的認真程度。芳兒一時沒了主張,他想,這事如果是真的話,自己和老過可就要倒大霉了。

老過見芳兒不言語,看着芳兒被窗外陽光照着的半邊臉,說,芳兒,你看彩主兒是不是真想這麼做?芳兒終於開口了,當時除了黃由在,還有誰在?沒了,沒了,只有黃由在,那張紙片兒就在黃由手裏,不知道彩主兒在紙上寫了什麼話。你沒聽他們念?沒有,沒人念。助手也沒念?沒念,不知他看了沒有,我沒注意這事兒。助手那兒我們無法接近,芳兒說,但得想法子接近黃由,問她彩主兒寫了什麼內容?這還用問嗎?老過反嫌芳兒人笨,這還用多想嗎?我都聽見了,吉府的財產,你和我一點都沒份。我是不要緊的,我芳兒就是一個小廝,沒有份,也是對的,你二先生就不同了,芳兒又踮起腳,在窗口望屋子外面,他特別害怕屋子外面有人偷聽。我是二先生?我的女兒死了,外孫也死了,我又成了獨臂人,我是二先生?我連一隻狗都不如,我就是一條狗拉出來的屎。芳兒聽到這兒,有點動情,你死了女兒,不就等於是我芳兒死了老婆?你死了外孫,就是我芳兒死了兒子,我死了兒子呵,二先生,我的老婆、兒子都死了,都死了,二先生,芳兒哭了起來。老過罵道,你說你是不是一頭豬?老婆、兒子死了,這是舊事,現在有了新事,你怎麼就不關心呢?到時真按彩主兒的意思辦,我們兩人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嗎?我是個小廝,是奴才,被趕出吉府也不怕,只要命活着就行。芳兒,我對你說真心話,你卻跟我不掏心窩子,到時你別後悔,被彩主兒趕了出去,或者乾脆被彩主兒用家法治了,被活活打死,你別後悔,我老過實在沒地方呆了,就去山裏找游擊隊。芳兒立即說,二先生還要吹牛,山裡游擊隊哪裏會要你這個漢奸去呢?老過發起火來,你是混蛋,全府人都說我是漢奸也沒用,我不是漢奸,山裡游擊隊不會說我是漢奸的。就是山裡游擊隊說你是漢奸的。狗屁,芳兒盡胡扯。我胡扯?府里人都知道,就是山裡游擊隊派人來,說你二先生是漢奸,游擊隊還要派人來殺了你,這叫除奸。胡扯。我胡扯?不信,二先生可以去情報站問問情況。我去過幾次,可是沒找到人,他們搬家了。就是因為他們認為你是漢奸,又在他們那兒干過,怕你引日本人前去,所以才搬了家,你還不信怎麼的?老過苦笑不成,變了一個哭臉,我什麼時候成了漢奸了?你別出府,芳兒說,出府就是死。實在沒去處,我真投了日本人。你真要做漢奸呵?你不投日本人,還是個假漢奸,投了,就真是漢奸了,不過放心,日本人不會要你的。為什麼?日本人哪會要一個殘廢人哪?你以為日本人是收垃圾的主?日本人不會不要我老過的,我幫他們做事,他們能不要我?日本人連女人都要,我一個爺,他們會不要?女人是要陪日本人睡覺的,你去陪日本人睡覺?去戳他們的屁眼?郝之芙不就是在日本人那兒做事嗎?她會使飛刀,你會什麼?我會使“龍蛇過”呵,元代功夫,可以去李唐城裏問問,有誰會使這功夫?日本人不懂什麼元代功夫不元代功夫的事兒。老過說,實在不行,就去投日本人,總不能在吉府等死吧?芳兒大叫道,讓我們兩人死,讓我們兩人死……不會讓吉府里的人去死呵?老過急忙說,輕點聲,別讓人聽見。芳兒走到窗口,踮腳看屋外,不放心,開了門再看,沒人,芳兒把門關上。芳兒說,二先生,你我應該走到一起來了,真得想個辦法,而且還應是絕招,把我們兩人的麻煩去掉,只是你跟我得是真心,假了不行,不能假。不假,這事不能夠假了,老過說。這樣,二先生,口說無憑,我們兩人現在就去前面小佛堂,對佛發誓,說我們兩人是一條心,就學古代的劉、關、張,做個生死不變心的朋友。老過高興地說,行,現在就去小佛堂。

芳兒領着老過來到小佛堂。老過先跪下,芳兒見老過跪的不是地方,就把老過拉起來,二先生,不是這個佛,是那個佛。為什麼?那個佛是元代的,聽說法力無邊,特別靈驗,要起誓,就對它起誓。老過、芳兒兩人齊刷刷往元代石雕佛像前面跪下,未及說話,兩人竟然都哭了起來。最後還是芳兒骨頭硬,他忍住哭聲,說,我們兩人實在是沒法子了,被逼得沒了活路,今天跪在佛面前,我們兩人起誓,為了保住在吉府的位置,從今往後,我們兩人齊心合力做事,不出賣對方。娘的?起來,老過抹了一把眼淚鼻涕,罵道,我原本是要飯的,被吉府救了,成了二先生,這本應感謝吉府,但現如今彩主兒變了,變成了女魔頭,她要把我們兩人趕盡殺絕,娘的?起來,你踢一條狗,狗也會叫幾聲的,而我和芳兒都是爺哪,所以我們兩人要走到一起,對付吉府,對付女魔頭彩主兒,不是她死,就是我們兩人死。對,二先生說得對,這叫拚命。什麼拚命?你說得難聽,這叫你死我亡。二先生,你才是亂說,你死我亡,都死了,都敗了,有啥意思?我們要取勝,讓他們敗掉。娘的?起來,還有大先生,我們對彩主兒下手,這大先生也不會放過我們的。二先生,只要彩主兒不對我們下手,我們就不動手。芳兒呵,你真渾,彩主兒的紙條都已經寫好了,這還不叫下手?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在對彩主兒下手的同時,也應對大先生下手,這樣,吉府就是我們兩人的了。兩人站起來,並且相互擁抱。老過說,還有一件事,現在要做事,特別是要做大事,這日本人是離不了的,我得想辦法跟日本人套上關係,只是大先生也同日本人熟,這事難辦。二先生,不能和日本人有關係的,這可是漢奸做的事情呵。那麼你說,怎麼辦?芳兒想了想,看樣子有點恐懼,二先生,這樣,我看城裏的偽軍也蠻厲害,你有沒有人認識?找偽軍做靠山,也可以,偽軍是中國人,靠了偽軍,不算是漢奸。老過說,偽軍中有一個女的,這人我認識,給她一些錢,到時讓她幫忙,幫我們滅了彩主兒、大先生。芳兒還是有點恐懼,雖然剛才他骨頭硬,嘴也硬。老過慢慢說,我也怕,怎麼會不怕呢?我先去會會那個女的,她是日本人的紅人,在偽軍中也有地位,先去會會她,到時再定,實在不行,就去投日本人。不,二先生,這事不能做的,聽說日本人快要敗了,日本人一敗,誰是漢奸,誰就得被殺頭。你想事也太簡單了,誰是漢奸,誰不是漢奸,誰弄得清楚?我們不管,要做大事,靠山一定要有,不然,等彩主兒動了手,你我只有死的份兒了,我們不能死,我們還要奪了吉府的財產。芳兒慢慢點頭。老過覺得芳兒態度不夠堅決,便自言自語道,要流一點血,流了血,這事才是真的。芳兒瞪大眼睛,驚訝地問,現在就要去殺人了?不是的,先讓我們兩人流一點血出來,表示我們兩人的決心,芳兒,你去弄一把刀子來,我和你出一點血。芳兒去房間裏舀了一把剪刀來。老過先動手,用剪刀尖戳自己的手指,可是沒見血流出來。芳兒在一旁看,心想,以前的人是殺一隻雞,用雞血來表示的,老過這事做得有點傻。老過這會兒用剪刀去剪手上皮膚,皮膚破了,血流出來,幾點血滴在了地上。芳兒接過剪刀,說,不能在小佛堂里流血的,這會衝撞了佛祖,芳兒走到院子裏,也用剪刀剪手上皮膚,血被灑在地上,芳兒的創口弄得大,血流得多,芳兒動了鬼心眼,他看自己血流多了,而老過只滴了幾滴血,虧了,不能這樣,讓老過重來,二先生,你在小佛堂里放血是不算數的,在佛祖面前放血,這跟歹人行兇有什麼兩樣?會有血光之災降臨到二先生頭上的,趕快拜佛,求佛原諒,拜完佛,去院子裏重放血,而且要放得多。老過聽得直哆嗦,二話沒說,立即跪在佛像跟前,頭往地上猛叩。芳兒在旁看得好笑,但也跪下,和老過一起跪拜。拜罷,老過來到院子裏,舀起剪刀就剪自己的大腿,這次剪得深,剪得太深了,一股鮮血直衝出來,血一直流到鞋子上,老過把腿上的血灑在地上,成了,成了,老過說。芳兒暗笑不止,拉老過坐在石凳上,回房間找布,幫老過綁傷口。

芳兒後來知道,老過所說的那個女的,就是郝之芙。芳兒還是擔心與郝之芙聯繫的事,他一邊催老過去見郝之芙,一邊又反覆關照老過,一旦發現這樣做了,會成為漢奸,就馬上與郝之芙脫離接觸。娘的?起來,老過罵,你怎麼這麼膽小呢?你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找郝之芙。我不去,我沒你二先生面子大,芳兒心裏琢磨,這事不能摻和,將來要認漢奸,就讓老過一個人去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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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脂四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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