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匈奴勇士的覺悟
說全都走了也不準確,應該是走了大部分,還有那麼一小撮走不了、不想走的人逆勢而上。
“啪,嘩啦。”
迎着屬下們神情各異的眼神,負責這隻生力軍的頭目,抬手打散自己的髮辮,讓頭髮披散下來遮住面容。
“前進,繼續前進。”
他舉起手中長鋌,大聲咆哮一聲后,邁步向前,偶爾看向漢軍的目光中閃過一抹瘋狂。
作為一個領頭人,還是帶兵出擊的頭目,雖然沒有真正地交上手,但無論是原地投降,還是降屬下們那樣逃竄,都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倒不是什麼“軍人要有骨氣”的說法,匈奴人和骨氣二字基本上是絕緣的。
主要是這麼做會壞了名聲,別說繼續當個作威作福的頭目了,只怕以後睡覺都不敢合眼,要擔心會不會夜半帳篷里摸進來個博出位的年輕人,手起刀落把自己剁了。
對一心出名的年輕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刺殺一個“罪人”、“敗將”更合適呢。
就像那位高喊“引刀成一決,不負少年頭”的汪某,他刺殺的不就是清王朝的一位親王嗎。
就連投降給漢人當狗也不能避免這點。
頭目很清楚,只要不是起兵造反,漢人絕對是樂於見到自己內部權利更迭的,更迭的速度越快,殺人殺的越多,他們反倒越放心。
“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對漢人發起進攻,最好是死在衝鋒的路上,這樣,右部說不定還會把我的名字記住,包裝成戰鬥英雄。”
想到這,心頭沉甸甸之餘,頭目兵刃攥得更緊,發出的戰吼更響,踏出去的腳步也更重了。
“前進,蹬蹬蹬。”
眨眼的功夫,他就和剩餘那群沒立刻離開,留在原地猶豫的兵卒拉開了距離,身影是那樣的單薄。
說到底,在這個輕生重死,把苟活視作恥辱的大環境下,相對怕死的匈奴人也不是那麼的苟且偷生。
在多年後屈辱地死於一個博出位的年輕刀下,和以匈奴勇士的身份壯烈戰死,二者之間,頭目更傾向於後者。
紫軒(若有所思):看了這麼幾十章的戲,我倒是發現一個規律。
越是漢化嚴重的胡人就越是“怕死”,容易服從漢帝國的統治,融入體制(屬國。
相反,那些原生匈奴,他們更不“怕死”,不願意接受漢帝國的統治,成為一個“光榮”的屬國居民。
他們對“讓百蠻大國再度偉大起來”的口號認同程度非常高,有時還會壓下欺軟怕硬的傳統,當一名迎難而上的勇士。
紫軒(不確定):這就是游牧部落聯盟和國家的區別,也是“民族主義”、“愛國精神”的萌芽?
發展到極點,大概是遼國的政治形態,一方面保持捺缽式的游牧遷徙,在四京中來回打轉;
一方面全盤漢化,汴梁大蘇作了新文章,三日後中京就能傳唱,自詡漢唐正統。
只是因為歷史上鴿派得勢,呼韓邪這個大鴿派單于直接到長安,以諸侯王的身份向宣帝朝拜。
放棄了歷代單于堅持的“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這種平起平坐的地位,所謂的萌芽也就真的成為了萌芽。
紫軒(嘟囔):話是這麼說,但就像“我不歧視人種,只是看不慣黑人”一樣,嚴重懷疑匈奴人真的有這種覺悟。
……
望着頭目孤身赴死,這悲壯一幕。
和果斷離去的同伴相比,本就要重感情,不是那樣冷血的兵卒們心中很不滋味,總有一種自己這些屬下不給力,才逼得頭目以這種自殺式的方式去死。
不知是誰先嘆息了一聲,發一句感慨,爭吵毫無徵兆地爆發了:
“總感覺頭目很是悲涼啊。”
“哪有什麼辦法,人都走了,你還能把他們拉回來不成?”
“……他們走了,我們不還是在嗎?”
“我們在有什麼用,難不成,你想陪着他一起發瘋?”
“話不能這麼說,他到底是我們的頭目,哪有做屬下的眼睜睜看頭目去死的道理。”
“那好,你自己陪他發瘋去吧,我走了。”
爭吵以第二批人離去結束,至此,一百多人的隊伍,留在原地的只剩幾個人了。
“……”
他們互相看了看,可能是決心已下,再無顧及,居然笑着打趣道:
“想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再晚,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這話該說給你聽,你這個上了三次戰場跑了三回傢伙。”
“哼,你就比我強到哪去嗎,從第一座營一直退到第四座營的傢伙,用南人的話說,你這叫,叫……”
“五十步笑百步!”
“哈哈哈。”x6
肆意地大笑過後,宣洩掉激動、不安等情緒,留下的匈奴兵們對視一眼,收起笑容。
“快走吧,再磨蹭下去,頭目就不需要咱們了。”
“說的頭目一個人多麼害怕似的,孤身一人,逆流而上的頭目才不是你這種膽小鬼嘞。”
又是嗆聲了幾句,眾人抓起自己的兵刃,邁開步子,向著走了一會,越走越慢的頭目追去。
“頭目,等等我們。”
“頭目,有這種出風頭的事居然一個人吃獨食,您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
在半沉入地面的火光照耀下,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先一步來到頭目身邊,為處於眾影包圍的頭目再添幾分悲壯。
一個人臨死只有幾道影子陪着,這不叫悲壯,什麼叫悲壯?
……
這回自殺式襲擊的全過程被二五仔納入眼底,兩人自覺中止了關於投降后待遇問題的話題。
“在這種人面前談投降二字,就是對他的侮辱。”x2
餘光對上,眼中同時浮現出羞愧和不堪。
雖然礙於投降這一現實問題,他們不能跟着一起去死,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這種人抱有崇高的敬意。
出於某種心理,投降的二五仔們比一般人更想向漢軍證明匈奴人是能出勇士的。
只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四處觀察,不止他兩人看到了遠處生力軍的變化……
……
五十步笑百步;
這話是孟子用來諷諫梁惠王的,原文如下: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
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
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
穀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途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認為自己治國盡心儘力,遇到災年就把遭災的人遷徙,看別人的國家,國君沒自己這麼“用心”的。
他問孟子,我這麼“用心”,為什麼不見不用心的他國人口減少,自己的人口增多呢?
孟子先用“五十步笑百步”讓梁惠王承認五十步和一百步沒區別,這都是逃跑。
然後孟子洋洋洒洒大段描繪聖王之治,王道之始(五畝之宅……百口之天這段挺出名的,諸位在高中時應該都做過它的文言文題)
最後,言鋒一轉,尖銳地指出——你個狗王遇到災年不節衣縮食,不開倉放糧,不賑濟災民,只知道遷徙民眾,還喊冤說,“這不是我的錯,是災年啊”
如此作為,和拿兵刃殺了人,卻說是兵刃的罪過,有什麼區別?!
唔,和循循善誘的孔子比起來,孟子的言辭更為辛辣,不留情面,恐怕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放出“春秋無義戰”的地圖炮。
也許和時代變化有關?
春秋末年那套“溫情”已經不適應張口“利”,閉口“權”的冷冰冰戰國,所以孟子、荀子勸諫起來,都非常不留情面的。
不過,把遷移災民看作“用心”,並對自己“用心”沒有得到回報感到困惑的梁惠王,他本人倒也配得上尖銳的言辭。
一國之君居然把賑災(只是把災民遷到沒受災的地方)看作“用心”,那畫面,光想就十分荒謬。
難怪許多人都說世界是個比爛的世界,但凡六國君主出息一點,奔着孟子描繪的王道努力努力。
怎麼可能讓秉持“民弱而國強”的法家理念,對老百姓進行嚴格管理的秦國勝出?
讓人無語的是,幾千年過去,新世紀的網友們居然把比**出來的“秦法”奉為圭臬(捂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