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顧熱爺爺

第二十九章 顧熱爺爺

顧熱放學回到家裏,然而,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顧爸爸早幾天就已經不在家了,說是回老家辦點事。

但顧媽媽一直都在家,沒道理說今天顧熱回來,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啊。

顧熱放下書包,坐到沙發上,拿出手機,撥打顧媽媽的電話。

手機鈴聲在家裏響起。

顧熱順着聲音看了過去,顧媽媽的手機儼然放在客廳餐桌上。

她走過去拿起手機,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通話記錄。

上面顯示最近的一個聯繫人是——老公。

是顧爸爸打給顧媽媽的。

時間是14:46分。

那時候她還沒放學。

現在時間是17:05分。

顧熱猜測顧媽媽是接了顧爸爸的電話后,匆匆忙忙離開了家。

顧熱隱隱感到不安,她點了下顧爸爸的電話,回撥了回去。

電話接的很快,顧熱還沒來得及出聲,那邊顧爸爸就急急忙忙道:“你到哪了?爸快不行了,你再不帶小熱過來,她就見不到爺爺最後一面了。”

顧熱呼吸一滯,腦子裏一片空白,聲音有些顫抖,“你……你說什麼?我爺爺怎麼了?”

顧爸爸似是沒想到顧媽媽的手機在顧熱手上,安靜了一瞬,“你媽媽呢?”

“我問你我爺爺怎麼了!”顧熱揚了聲調,憤怒道。

……

顧熱慌慌張張從家裏跑了出來,腳上穿的還是家居棉拖,棉服也沒穿上,肉眼可以看見的,就只是一件修身毛衣。

森緣市的冬天很冷,但她顧不得許多了,從聽到爺爺病危開始,她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大風在她耳邊呼嘯,但她只覺得耳邊回蕩着顧爸爸那句“你爺爺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可能熬不過今晚了”。

顧熱跑出小區,在路邊攔車,卻怎麼也攔不到,急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來了一輛公交車,雖然它沒有出租車那麼快,但對她來說,就是此刻全部的希望了。

因為顧熱沒在公交站台處等車,所以公交車也不會停在她所在的位置,她只能奮力奔跑着,努力追趕上這輛公交車。

也許是幸運吧,公交車司機多等了她一會兒。

另一邊。

顧媽媽趕到了老家的醫院。

顧爸爸看到她,急忙道:“你沒告訴小熱她爺爺的事嗎?”

顧媽媽眼神閃躲了下,說道:“怎麼了?”

“你手機落家裏了,小熱剛剛給我打了電話,”顧爸爸說,“現在估計在往這邊趕。”

顧媽媽後知後覺地翻了下包,果然沒帶手機。

“把手機給我,”顧媽媽有些慌亂,伸手向顧爸爸要手機,“我給小可媽媽打個電話。”

……

陳可剛跟韓柯從醫院出來,王女士就給她打來電話。

“可可,你現在跟小熱在一起嗎?”電話一接通,王女士直入主題。

“不在啊,怎麼了嗎?”王女士的聲音明顯很着急,帶着陳可也緊張起來。

“顧爺爺病危了,小熱現在可能一個人趕過去了,”王女士說,“你趕緊聯繫她,你去陪着她。”

“哦哦哦,好。”

陳可掛了電話,急急忙忙就要走,韓柯叫住了她,“我陪你。”

“……嗯,好。”陳可稍稍猶豫了下,還是點頭同意了。

熟悉顧熱的人都知道,顧熱最喜歡的就是她爺爺了,顧爺爺很寵顧熱,從她出生開始,基本就是有求必應,對顧熱那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顧爺爺很愛寫書法,對自己的紙墨筆硯寶貝的不得了,就連顧爸爸,都不讓他去碰那些。

但顧熱可以碰,顧熱小時候總愛拿着顧爺爺的毛筆到處亂畫,顧爺爺也不惱,只是偶爾會在幫她洗手的時候,溫聲訓斥幾句嚇唬嚇唬她。

顧爺爺總說,等顧熱長大了,就把他的這些寶貝送給顧熱。

然而,寶貝還沒送出去,顧爺爺就倒下了。

顧熱每年暑假都會回老家陪着顧爺爺,顧爺爺會給顧熱做風箏,會帶她去釣魚,會在顧熱想看日出的時候,凌晨就帶着她去爬山。

顧爺爺雖然年過半百,但看起來精氣神很足,平日裏也很愛鍛煉,所以,顧熱從來就沒想像過顧爺爺會被下病危通知書。

她不願意相信,也不想相信,更加不敢相信。

陳可她們都知道,要是顧爺爺真的出事了,這對顧熱來說,絕對是巨大的打擊。

所以王女士和顧媽媽才會那麼緊張。

陳可邊走邊給顧熱打電話,電話是通的,但她沒接。

陳可急的直跳腳,韓柯相對來說比陳可理性很多,他說:“顧熱老家有機場嗎?”

“沒有,”陳可回答,“是小地方,沒建機場。”

“去火車站吧,顧熱很有可能去那了。”韓柯邊說邊攔車。

“哦,對對對!”陳可緊張地一直動,如夢初醒道。

陳可和韓柯比顧熱幸運,隨便一攔,就有出租車停下。

……

顧熱已經坐了好幾站了,但離終點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但她不敢接,她怕是來告訴她顧爺爺離世的消息的。

她雙手交叉抓的緊緊的,放在膝蓋上。

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她一直在發抖。

顧熱用牙齒咬着下嘴唇,竭力忍住眼淚。

但在心理反應和生理反應的雙重衝擊下,眼淚依舊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起先只是無聲的哭泣,後來慢慢演變成了啜泣。

顧熱能聽到車上的其他乘客對她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但她控制不住,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

忽然,顧熱感覺身邊落下陰影,有個人站到了她座位旁邊,幫她擋住了周邊的人打量她的視線。

顧熱聽到那人拉衣服拉鏈的聲音,然後,將棉服從她頭上披下。

顧熱愣了愣,剛想抬頭看他,一包紙巾又從那人手裏遞了過來。

顧熱也不太想用自己哭的紅腫的眼睛跟那人對視,她沒有抬頭,小聲說:“謝謝。”

那人回應道:“不客氣。”

這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也很好聽,而且對於此時的顧熱來說,這聲音簡直溫柔至極。

顧熱慢慢收了眼淚,沒有再哭。

她從棉服底下側着偷偷抬眼看他。

可能是為了照顧顧熱的自尊,那人沒有低頭,眼睛平視着看向窗外。

因為把棉服脫給了顧熱,所以他現在只着一件黑色V領毛衣。

換平時,顧熱可能會跟陳可說,這種衣服男生穿也太騷包了吧。

但今天,她沒這麼想過,她只覺得這人身材還挺好的,露出來的地方,鎖骨,喉結都很性感,皮膚也比較白。

顧熱還在偷瞄着他,公交車到了站,這人直接走向後門下車,完全沒有要把衣服拿走的意思。

顧熱一把從腦袋上將棉服扯下,從車窗往外看。

幸運的是,這人沒有很快離開,他站在公交站台處,面向公交車的方向,整張臉映入顧熱的眼帘。

他頭髮打理的很利落,不短也不長,五官英俊,看起來就很陽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舌頭頂着腮幫子,顯得有些不羈,配上他此時的穿着,有點帥氣和屌絲的結合體的感覺。

在車子駛走之前,顧熱一直在看着他,但他沒有抬頭看過顧熱。

車子駛走後,顧熱暗暗懊悔,應該要個聯繫方式的。

……

陳可和韓柯比顧熱先到了火車站,陳可鍥而不捨地給顧熱撥打電話。

這次,顧熱接了。

“喂,熱熱,你在哪呢?”陳可激動道,“我到了火車站了,在售票大廳這。”

“我在公交站,剛下車,”顧熱說,“我過來找你。”

“好好好,我就在這不動,等你來。”

“韓柯,你要不先走吧,”陳可說,“我怕等會熱熱過來,看到你在這,她會覺得尷尬,她現在肯定很想哭,肯定很害怕,你在這,她可能會忍住,有情緒憋着不好。”

“嗯,”韓柯點點頭表示理解,“那我走了,你們注意安全。”

“嗯吶,謝謝你啊,”陳可說,“讓你跟我跑一趟,現在還過河拆橋了。”

“沒事,”韓柯微微笑了下,“我自願陪你的,又不是你賴着我的。”

“你早點回去,拜拜,”陳可沖他揮揮手示意再見,“寒假快樂。”

“注意安全,寒假快樂。”

韓柯離開后兩分鐘,陳可就看到顧熱穿着拖鞋跑了過來,上身還穿着一件很大很寬鬆,一看就是男裝的棉服。

“你怎麼也不知道穿雙襪子,這麼冷的天,凍感冒了怎麼辦。”

顧熱一看到陳可,果然就很想哭,她撲過來抱住陳可,眼淚嘩啦啦的。

陳可抬手輕撫着顧熱的後背,溫聲道:“你先把身份證給我,我去買票。”

顧熱鬆了抱着陳可的手,站直了身子,從褲兜里拿出身份證,遞給陳可。

去顧熱老家的路上,陳可一直在安撫顧熱,但顧熱心裏很不安定,她不敢往最壞的方向想。

而陳可,她則是很好奇顧熱身上的這件男裝,但顧熱現在這個狀態,她實在是不敢去問,就這麼一直好奇着。

顧熱終究還是沒能見到顧爺爺最後一面。

她們到醫院的時候,顧爺爺已經仙逝了。

聽顧爸爸他們說,顧爺爺是幾天前出事的,突發性心肌梗塞,一個人在家,自己硬撐着撥了120,在醫院待了幾天,但還是無濟於事。

顧爸爸之前說回老家辦事,就是回來照顧顧爺爺的。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顧熱情緒有些失控,對着顧媽媽吼道,“還有,今天明明爸爸讓你帶我回來,你為什麼不帶?!”

“媽媽怕耽誤你考試,才沒跟你說的,”顧媽媽說,“不是故意的。”

“考試重要還是人命重要!”顧熱眼睛猩紅,眼淚順着臉頰淌下,“那是我爺爺啊,你說不是故意的,你沒有心!胡萍,你沒有心!”

顧熱情緒很失控,連顧媽媽的名字都直接喊了出來。

“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我爺爺終於去世了,”顧熱嘲諷道,“你爸媽是不是終於可以不用擔心我爺爺會住到咱們家了啊。

我不管,他們還有你,都是殺人兇手。”

“你怎麼說話呢!”顧媽媽凶道,“他們是你外公外婆!”

“不是,他們只是你爸媽,跟我沒關係。”顧熱說。

顧熱跟她外公外婆的關係很不好,外公外婆也不喜歡她。

或者說,外公外婆就不喜歡顧爸爸這個女婿,順帶着也不喜歡這個很像顧爸爸的顧熱了。

他們覺得顧爸爸不怎麼會說話,嘴也不甜,不會討人歡心,為人太老實,也不圓滑。

當初要不是胡萍堅持,外公外婆怎麼也不可能將女兒嫁給顧爸爸的。

顧奶奶去世的早,顧爸爸結婚後,顧爺爺就是一個人在老家待着了。

起先,顧爸爸怕顧爺爺一個人在老家沒人照顧,不放心,想讓顧爺爺搬到城裏去住。

顧爺爺去了,但住了沒幾天,顧媽媽的父母就上門冷嘲熱諷,顧爺爺怕影響顧爸爸和顧媽媽的感情,自己收拾東西又回了老家。

這一獨居便是16年。

要不是顧熱每年暑假都會回老家住一段時間,顧爺爺就真跟孤寡老人差不多了。

顧熱哭着吼着,陳可從旁邊摟住了她。

陳可能感受到顧熱的聲嘶力竭,慢慢的,顧熱跟被抽幹了力氣一樣,虛弱地滑到地上癱坐着。

陳可陪她在地上坐着,顧熱雙眼無神,眼淚一個勁地流,啜泣聲從喉嚨溢出。

陳可伸手將顧熱的腦袋扶到了她的肩膀上,手掌輕撫着顧熱的頭髮,“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醫院的相關事宜處理完后,陳可陪着顧熱回了老家。

顧熱一到家,就把自己和陳可關在顧爺爺的小書房裏,這裏面到處都是顧爺爺跟顧熱的回憶。

比如牆上掛着的書法字體,那是顧爺爺手把手教顧熱寫的;

比如書柜上方放着的風箏,那是顧爺爺親自幫顧熱編的;

比如桌上的照片,那是顧爺爺第一次帶顧熱去釣魚的時候,顧爸爸幫她們拍的。

這件小書房裏,都是顧熱的回憶,但現在,回憶里的另一個主人公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陳可,你說,我爺爺那麼好的一個人,是不是會上天堂享福啊?”

“肯定的,顧爺爺肯定是上天堂,還會成為夜晚星空裏最亮的那顆星,”陳可說,“我媽說了,一顆星代表一個人,顧爺爺那麼好的一個人,肯定是最亮的那顆星。”

“你說,我爺爺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去世了,所以找了個天使來保護我啊?”顧熱忽然揚了揚嘴角,說道。

“嗯?天使?”

“我身上的這件衣服是公交車上的一個男生給我的,”顧熱說,“我當時一直哭,車上的其他乘客估計嫌棄我了,他過來幫我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還把衣服脫給了我。”

陳可好奇的事終於有了答案。

“可能是吧,”陳可其實沒覺得那人能跟顧爺爺去世扯上關係,但既然他能讓顧熱開心一點,違心一下也是可以的,“顧爺爺那麼好,就算去了天堂也是能交到很多朋友的,找個朋友保護你,也不難。”

“嗯,”顧熱點點頭,“我爺爺孤獨了那麼久,去了天堂交朋友也好,以後我想他了,我就看看天,是吧,是你說的,一顆星代表一個人,最亮的那顆就是我爺爺。”

“對,顧爺爺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嗯。”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遇見的一點點善意,都是美好。

所以,不管那個男生本質如何,在顧熱心裏,他已經被定義成了天使——

替顧爺爺來守護她的天使。

其實顧熱和陳可都知道,人去世了,就真的沒了,也沒什麼還會一直看着你,一直守護着你的說法。

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活着的人總得有點寄託,有點信仰不是嗎。

所以,就算那些安慰人的話跟哄三歲小孩似的,她們也還是願意去相信。

不是相信,而是願意相信。

大家都很清醒,只是甘願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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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可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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