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帝心如淵（上）
帝王話落半段，蕭月璃也蹙起了眉頭，默默看了他片刻，才暗暗舒了口氣：“阿姊不知就好，皇上可有查到什麼？”
帝王暗嘆她的玲瓏剔透，亦如實道：“這事怪就在怪這兒，要說時間也不算很長，怎麼就一點線索都沒有呢？”
蕭月璃愈發皺深了眉頭，當年那場屠村擺明了是不願留下活口，若非有地窖藏住身量嬌小的孩子們，只怕真的就無人生還了，下手的人乾淨利落，自然也不會留下半點線索。
“既無線索，皇上是怎麼懷疑到蕭正冒頭上的？”
帝王想到蕭正冒那張諂媚討好的噁心嘴臉便厭惡不已，只冷笑道：“朕本也沒想過與他有關係，那時你蹤跡全無又生死未卜，依蘭懷着身孕乍聽了此事胎氣大動，朕也顧不上別的，還是母后提醒朕，白姨的通身做派興許是官宦之女，朕才暗中讓人查了戶部歷年的典籍……”
蕭月璃已不知灌了自己多少杯酒，卻始終麻痹不了心上的那道傷痕。
娘親的家世若論起來並不比趙家差，過世的外祖父白煥是二品武將，家風嚴謹，更有世襲的爵位，若非時局動蕩被奪了爵位，也不會為女兒出氣的能力都沒有，眼睜睜看着趙宜進了蕭家的門。
關於外祖家，蕭月璃只在幼年記事時聽娘親提過一回，她自恨所嫁非人，更不願拖累娘家，這才帶着身孕隱居於亂民村中。
“哼。”帝王冷哼一聲，顯然對蕭正冒的為人做派厭惡至此：“拋妻棄女，忘恩負義之徒，有何資格貪享富貴！”
蕭月璃很是贊同這話，先帝當年送走他們母子是出於無奈，而蕭正冒則是真正的卑鄙小人。
“自從得知他是你生父，朕便細細查了他所有的底，他的連襟姻親，他的妻妾，他的罪過，還有你那些弟妹……”帝王眼中殺氣漸濃，冷冷道：“朕現在隨時都能抄他的家、滅他的族！”說罷，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她。
蕭月璃心下一驚，旋即有些感動。
蕭正冒為官不正是肯定的，這些年他仗着趙家沈家沒少闖禍，把柄罪行一大堆，僅是“沈朝餘孽”這四個字便足以令他萬劫不復，可帝王登基至今遲遲未動他，雖有些顧慮沈家的緣由在裏頭，但也是想到抄家滅族的後果，會將她也牽連在裏頭。
蕭正冒雖罪過無數，卻大多都是攀附，要動也容易，若不動也可以……
“謝皇上開恩。”蕭月璃很是誠摯，倒不是因為他放過蕭正冒，是真的感謝他顧及自己的用心：“想來皇上也知道了，我對他並無情分。”
“那是自然，所以朕得好好想想，怎麼把你從那個火坑救出來，免得朕日後算總賬的時候你被株連。”帝王毫無避諱的坦然道：“進宮，是最好的路，一來，你終身有靠，朕與依蘭都不會虧待你，二來，宮裏婢僕無數，可讓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三來，進了宮你便是出嫁的女兒，算不得蕭家人，朕也會儘快升你位分，只要成了貴嬪就能入皇室宗牒，而一旦入了宗牒，除非你欺君謀反，否則娘家的罪無法株連你……”
蕭月璃漠然的看着滔滔不絕的帝王，方才的一絲感動早已煙消雲散，繞來繞去，連苦肉計都用上了，最終還是回到這個中心。
“皇上還沒說，是怎麼找到我的？”
帝王悠閑的吃着菜，聳了聳肩：“拿住了蕭家，拿住了你那位繼母，就不怕找不到你，他們一個在乎榮華富貴，一個在乎兒女前程，還不好拿捏嗎？”
蕭月璃心驚不已，暗自慶幸自己未被他的苦肉計繞進去，若自己的心志再軟弱一些，方才就會應下進宮之事了。
三年前他就已盯上了蕭家，隱忍三年不發，就是為了等她進宮？
顯然不可能！
“你不願意？為了什麼？”帝王見她遲遲不語，心下自有決斷，玩味兒的語氣中卻暗含刀鋒：“你姐姐還是朕？”
蕭月璃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湧上喉嚨的怒火，定定的凝視着他，肅然道：“皇上也為人父，若日後有人以榮華富貴相求尚主，皇上會為了身外之物來賭公主的一生嗎？”
帝王靜默。
蕭月璃又道：“便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但凡爹娘活得起，也不會放着正頭娘子不做而眼巴巴給人做妾，大戶人家的丫鬟也多是期盼能贖身出府，由家裏做主配個正經小廝為正妻，便是做妾，也求主君愛護、主母仁厚、家宅安寧……”蕭月璃深深嘆了口氣，將那怒火又往下壓了壓，沉重道：“妻也好，妾也罷，圖的不過是能好好過日子。錢銀可以再賺，家業可以再攢，最壞不過街邊乞討，不會時時有株連全族性命之險！”
帝王眸色陰翳，手中金筷也停在空中，卻渾然未覺。
蕭月璃與他對視，目光堅定如石：“皇上，天家富貴至極，萬事無憂，卻唯獨缺一份安穩……我怕死，好不容易熬過幾場大難，剩了這條命苟活，我不想輕易丟棄，若皇上還念及過往情誼，就放了我吧。”
帝王面黑如墨，雙手緊握成拳，重重砸在桌邊，低沉的聲響恍若一道悶雷，隱有山雨欲來之勢。
半晌，帝王忽的邪魅勾唇，幽幽道：“分開了幾年，你倒是長進了不少，朕都這樣了，你竟然還不上當，好！”
蕭月璃聞聽此言，心頓時涼了半截。
果然變了嗎……
這樣也好，逼出了他的真面目，日後相對也有個底……
帝王親抬尊手為蕭月璃斟了滿滿一杯酒，陰森的笑着道了實話：“事已至此，朕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朕早知你還活着，那年冊后旨意昭告天下，依蘭滿心以為會等到你來相認，卻遲遲不見你蹤跡，她擔心你命喪他鄉，日夜掛心致難產，可朕已從蕭家……不，從趙家得到了消息，你肯定還活着，只是不願與我們相認，對嗎？”
“對。”蕭月璃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