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兩年
“築城的計劃暫且按下,我首先需要確定山上的秘銀礦儲量。”林安之目光落在上官蓉身上,“上官執事,你那邊可有相關人員?”
上官蓉躬身行禮,道:“回少爺,丙帳城內暫時沒有這樣的人才。但若有需要,可立即抽調。”
“需幾日?”
“最快十日之內。”
林安之微微點頭:“十天之內把人弄來,之後立刻着手勘察。”說著微頓,看着庫勒道,“庫澤山的木材開採,不是不相信你,但此事事關重大,必須完全弄清楚。如果庫澤山上真有豐富的秘銀礦儲量,那接下來的一系列戰略都要略微調整。”
庫勒道:“神使大人的小心謹慎,小人只有敬佩不已,不敢有絲毫怨懟。”說著便對上官蓉道,“上官執事那邊人到后,還煩勞立刻與我聯繫,我派人帶他們去山上看看。”
上官蓉微微欠身行禮,表示應了。
林安之輕舒口氣,從剛才這消息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除了戊帳城的攻勢和築城二事外,還有一事。”林安之緩緩道,“城中現在有西晉百姓,也有我大魏的兵丁,更有異族聚居。所以諸位一定要調節好其中關係,至於如何拿捏,各自掌握分寸,不可激起變故。”
“是。”
林安之點頭,正準備叫散了,祝西山倒是忽然笑道:“林大人,我倒是有個小小的提議。”
林安之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這“大舅子”到了丙帳城后,就當真是無所事事了,每日裏就住在了清雅居里,喝花酒玩姑娘也沒個正型。
“西山兄請講。”
祝西山道:“你看這天干十城,可是西晉給命名的,其意便是以天干之數對抗大魏。被燒掉的甲帳城、乙帳城和丁帳城就不說了,但這丙帳城,現在可是落入了林大人的手裏。”
林安之心頭一動,道:“西山兄的意思可是改個名字?”
“正是。”
場中諸將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現在忽然提出個改名是什麼意思。這既不能幫助防禦,又對城內安定有影響,而且以後各種公文來往還有許多麻煩。
但林安之不同,他從小跟着老秀才學了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學問,對祝西山這一個“小小提議”有更加深刻的認識。
林安之沉默良久,彷彿是在思索什麼。
場中諸將領就更加奇怪了,即便是剛才徐宇和庫勒提議說築城,也沒見自家少爺思考這麼久的,怎麼就這麼個小小的改名,卻讓他彷彿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過去,林安之輕輕點頭:“改,西山兄可有想什麼好名字?”
祝西山笑眯眯地走出隊列,站到堂前,道:“天干十支各有對應,甲為閼逢,乙為旃蒙,丙為柔兆,丁為強圉,戊為著雍,己為屠維,庚為上章,辛為重光,壬為玄黓,癸為昭陽,丙帳城便是佔了個柔兆。而這柔兆,也正是丙帳城的古名,相傳此地原本是白陌族的駐地,直到五百年前為西晉佔據,之後幾番重築修建,這才改名為丙帳城。若是大人願意,直接改回柔兆便是,也算是恢復古制了。”
林安之微微皺眉,眯縫着眼看着祝西山,輕聲道:“這名字改得,可很是有深意啊。”
柔兆。
祝西山給丙帳城的這個改名,看似無奇,但卻是真正的誅心之計啊!
丙帳城異族二十萬,除開老弱婦孺十萬外,還有足足十萬精壯男子。當這些人聽到那彷彿是遠古傳來的名字,只怕立刻會對林安之中心無二。
而且,若是日後……
祝西山哈哈大笑,道:“哪有什麼深意,不過是覺得柔兆多好的名字,偏偏給弄成個什麼勞什子的丙帳城。西晉還號稱文壇宗師,連取個名字都不講究,真是不講究!”
林安之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傳令下去,今日起,丙帳城改名柔兆。”
所謂令行禁止,在這丙帳城中,在這大堂之內,那便是林安之的一言堂,一句話下去,整個“柔兆城”立刻動了起來。從各種文書,到軍事記錄,還有各個地方的招牌,連同四座城門的牌匾,通通開始替換。
自然,關於四城門牌匾所用字樣倒是有了一番爭議。
庫勒建議沿用古制,採用白陌族文字書寫,而蒲蘭天卻認為應該用大魏文字書寫。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差點打起來。直到後來上官蓉到了,這才輕笑着勸解了兩人。
“小女子不過是粗通文墨,不過我家少爺可是當代文壇大家,為何不讓他決定?名字是祝西山先生取的,少爺覺得合適,自然是用了,但是其他的嘛……”上官蓉嘴角掛着輕笑。
這番話才讓庫勒和蒲蘭天想起來,自家少爺可是名震天下的小詩仙,腦袋上頂着大魏官封的太學學士名頭,身後有大魏國子監祭酒蘇冉勛站台,遠方還有個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文壇泰斗居正安做陪襯。
如此光彩照人的自家少爺,怎麼就沒想到?
這種大事,竟然還想着自己決定?!
庫勒和蒲蘭天兩人頓時渾身冷汗。
也是上官蓉的提醒,兩人這才猛然驚覺,趕緊朝上官蓉躬身行禮。上官蓉這次沒有客氣,含笑受了兩人一拜。
兩人到了林安之那裏,訕訕的把自己兩人的爭執說了一遍,之後就忐忑不安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哈哈大笑,微微偏頭想了想,便笑道:“是蓉兒讓你們來的?”
庫勒滿臉通紅,喃喃道:“是我們不懂事,差點誤了大人的大事。”
林安之笑道:“不過是個名字,有什麼誤事的?”之後便輕哼了一聲,“倒是這上官蓉,到處嚼舌根,繞不得她!”
說完便從桌上拿起了筆,就着早就鋪在桌上的宣紙寫下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柔兆。
看着那早就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庫勒和蒲蘭天下意識的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慶幸。
據說就在當晚,上官執事便被叫到了城主府內,據說對於牌匾一事,林大人相當惱火,當夜便嚴厲訓斥了上官執事。
當然只是小道消息,不過有個事兒府中丫鬟倒很是確定,便是林大人看來很是生氣。
於是那一晚……上官大人一直在求饒……
於是那一晚……各房丫頭也就沒怎麼睡。
……
白馬關。
姚子京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唇沒有半點血色。
在床前,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坐在圓凳上,他身材魁梧,面容宛若大理石一樣堅硬挺拔。他一手扶着腰間長劍,一手搭在姚子京的脈搏上,面色冷凝肅然。
良久,這男子才收回手:“你的傷勢極重,那一拳已經傷及心脈。”
姚子京一怔,忽然是一陣哈哈大笑,緊接着就是一陣劇烈咳嗽,血點飛濺而出。
旁邊的紅着眼的侍女一驚,趕緊走上前來,用純白的面巾給姚子京擦拭乾凈。
“林安之的身手確實出乎我的預料,我更沒想到在這城主府中,這儘是我從西晉內帶來的人里,竟然還有他南院的探子。”姚子京苦笑道。
中年男子緩緩道:“你太小看他了,據我晉密衛的消息,當年大魏圍殺過夜雨樓主,林安之就身先士卒,親自與夜雨樓主那老魔物動過手。他這一路走來,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步步危機。在白州一口氣殺光囤貨居奇的奸商,長風亭以一己之力平亂,平州兵不血刃抓馬興祿,南莞隻手遮天控制南莞政權,白州北雲河斬殺寇熙武,一手挖出我晉密衛的頂級密探李蘭……”
說到這裏,中年男子那波瀾不驚的臉上泛起一抹難得的讚賞之色。
“這樣的人物,放在哪裏都必然是光彩照人。”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姚子京一眼,“你太大意了。”
“沒想到那林安之能得您如此讚譽。”姚子京說著輕嘆口氣,道:“我已經很小心了,把各種估算都提高了至少三成,但誰能想到那林安之如此厲害,中了軟骨散居然還能動手。而當日在那大堂之上,即便有內應在側,換作一般人又怎麼會想着,怎麼敢做那垂死一擊?而且當日有荊冉在旁,我又怎麼能算到,荊冉竟然擋不住中了軟骨散的林安之?”
中年男子站起身來,緩緩道:“荊冉就是個廢物,實力低微就算了,偏喜歡自以為是。而且,無論過程怎樣,結果終究是你讓他跑了。”
姚子京苦笑搖頭,忽然開口道:“我還能活多久?”
“如果藥物使用得當,還有兩年的時間。”中年男子淡淡地回道。
“兩年……”姚子京沉默半晌,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甚至連一直黯淡無神的眼中,都泛起了一抹異樣光華,“兩年,足夠了!”
中年男子深深看了姚子京一眼,緩緩道:“我勸你好好休息,否則別說兩年,怕是連一年都撐不過去。”
姚子京輕輕搖頭:“我一生志向就是率軍踏平大魏版圖,為我西晉建立不世之功。如今白馬關在握,正是建立這不世功業的時候,我怎麼能在這時候休息?”
中年男子背轉身,緩步走向房門,臨到門口才道:“這些事你自己決定,我不過是途經附近才順路過來看看,你要尋死……我不攔你。”
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姚子京問道:“你準備去哪兒?”
“在那衙門口裏呆了三十年,有些膩味了,原本打算去會一會那夜雨樓主,現在既然夜雨樓被林安之剷除了,那我去會一會他便是。”中年男子回道。
姚子京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泛起一抹有些複雜之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在這男子快走出房門的時候道:“小心。”
目送中年男子離開,那年輕侍女才走到床前,扭頭看着那漸漸消失在層層門地中的男子,道:“大人,那人是誰?好大的口氣,好像連荊冉先生都不放在眼裏。”
姚子京緩緩道:“西晉大魏雙雄並立,我西晉乃天下文壇正宗聞,而大魏則是以驍勇善戰而聞名天下。但是,就像大魏有小詩仙林安之一樣,我西晉同樣有武道極致高手……”
侍女皺眉思索着,彷彿是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她面容驚駭地看着姚子京:“難……難道是那位楚大人?!但是,他……他不是應該年紀過百了嗎,怎麼可能這麼年輕?!”
“沒錯,正是那位楚向天大人,也是我晉密衛的創始人。至於說相貌……”姚子京搖頭笑道,“三十年前楚大人就已經是八品上的強者,這三十年來若說是突破到了九品,那也不足奇怪。而九品,那已然不是我等能理解的境界了,能容顏永駐也並非不可能。”
侍女舒了口氣,眼中已然閃爍着一抹異色:“有楚大人出手,那個林安之怕是死定了吧?”
姚子京沒有回答,只是望着那門外,遲遲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