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 高帝親孫
漢長安,未央宮北闕。
西漢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地方。
自漢初劉邦定都長安,並命令酇侯蕭何興建長安城起,未央宮北闕便開始了其神聖的歷史使命。
在西漢歷史上,無數次底層與皇帝的直接對話,都發生在北闕。
在原本的歷史中,再過四年,北闕就將發生一件後世為人交口相傳的佳話——緹縈擊登聞鼓而天子出,感緹縈純孝,赦免緹縈之父太倉公之罪責;隨即廢除肉刑。
再遠一些,景帝殺晁錯而未能使諸侯聯軍退兵后,同樣是在未央宮北闕,向長安臣民下達了自己誓死不降的決心。
到了武帝朝,太子劉據發動兵變,依舊是在未央宮北闕鼓動長安百姓擁護自己(武帝常年居住於長安城外的建章宮)。
在皇帝、貴族及平民都嚴格隔離居住的長安城,未央宮北闕存在的意義,類似於後世的“領導人信箱”——當有臣民受冤而無處可言說,非要皇帝出馬不可時,北闕下那枚登聞鼓,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除此之外,北闕還起着威懾外族的作用:自武帝登基起,凡匈奴有使來漢,都是經北闕而至司馬門,再由司馬門入未央宮;至於目的,自然是武帝爺想在北闕寬敞的廣場上,向死敵展示肌肉——閱兵。
不嚴謹的說,未央宮北闕之於西漢,幾乎等同於天安門之於天朝。
此時此刻,西漢的天安門前,正發生着一件註定將要載入史冊的事件。
——本該立於北宮牆上的皇帝劉弘,此時卻領兵駐足在北闕外,仰望着那近六丈高的宮牆;而在本屬於他的位置,太尉周勃面色變幻的俯視着宮牆下,將北闕塞得滿滿當當的數千北軍將士。
數十日前,同樣是這些北軍將士,同樣左袒而高呼“扶保劉漢”,在這北闕之下,與呂產的南軍廝血拚殺。
只不過當時,自己是站在這伙北軍將士的身前,高舉手中長劍,以“拯天子於水火”之名,殺入這未央宮。
現在,曾經需要自己拯救的天子,卻同樣持着長劍,同樣高呼“劉氏左袒”,屹立在未央宮外。
到底是哪兒變得不一樣了呢···
“事已至此,該當如何是好啊?!!”
耳邊傳來丞相陳平焦急的詢問聲,將周勃神遊方外的意識拉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北闕下,那孑然而立的矮小身影。
長久領軍的經驗,使周勃想要開口呼喊些什麼,以提振愈發低迷的士氣;可那矮小的身影與記憶中,惠帝兒時的模樣高度重合,使周勃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當年,高祖皇帝要廢惠帝儲位而立趙王,呂后托留候請來商山四皓,為時為儲君的惠帝站隊時,年不過十四的惠帝,也是像眼中這個少年一般,矮小,瘦弱,卻自信的挺直腰桿,直視着高祖皇帝的雙目。
是了,宮牆下的小皇帝,應該也快十四了···
“陛···閣下這是何故?”
話一出口,周勃才反應過來:饒是自己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事實都不可辯駁——在內心深處,劉弘依舊是皇帝,是這大漢江山的主宰。
聽聞周勃綿軟無力的“叫宣”,一旁的劉興居眉頭不經意間一皺,暗含深意的看了眼身後。
身後滿臉糾結的將官見此,只好深吸一口氣,感覺胸膛的劇烈起伏稍艾,便上前向宮牆外喝到:“閣下莫不是忘記了,當日於未央宮中所言?”
一聲高喝,宮牆上惶恐不安的朝臣們心中稍安:是啊,這位都承認自己不是惠帝的兒子了,大家這也是為了劉氏着想,才迎立得代王嘛!
就連周勃聞言,也是從迷惘中走出,面色重歸威嚴。
宮牆之下,劉弘一把甩開身邊兵士的攙扶,手撫熾痛的胸口;瞪大眼睛,惡狠狠盯着宮牆上影影綽綽的人群。
即便不知出聲者何人,劉弘也能猜出來,究竟是誰還敢厚顏無恥的說自己“非惠帝子”!
——按老太監的說法,昨天是東牟侯劉興居,以及汝陰侯夏侯嬰以“誅呂無功,願親身前往勸諫”為由,領兵前往未央宮後殿。
待等他們離去,劉弘就“駕崩了”。
劉興居的聲音,劉弘“有幸”在昨晚聽到過,那麼···
冷笑一聲,劉弘提一口氣,怒喝道:“汝陰侯可是要再賜朕一樽毒酒,以告天下邪?”
振聾發聵的聲音傳出,一大早集結在北闕外看熱鬧的百姓頓時陷入騷動。
“俺就說,太后才歸天數旬,縣官又年幼,怎麼可能駕崩了嘛?”
“是極是極,原來是有奸臣相害啊!”
沒反應過來的八卦黨們還在交談,反應過來的老實人早已是成片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不片刻,其餘人也都條件反射般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
靜。
碩大的北闕,數千北軍官兵、近萬長安百姓,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
就連宮牆上整戈待發的將士們,看着眼前這壯觀的一幕,都不由呆愣在原地。
不是說陛下駕崩了嗎?
這是怎麼情況?
我們這是···在與陛下刀劍相向嗎?
在封建時代的軍隊中,絕大多數士卒都不知道自己為誰而戰、為何而戰;他們在乎的,只是戰爭能為家人賺得帶來多少米糧。
但凡例外,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強軍——岳家軍為黎民百姓,為蕩平倭寇而戰;人民軍為國家存亡、為民族昌盛而戰!
而現在,原本以劉氏忠臣為標榜,認為自己在護衛劉氏皇宮的軍士們,卻發現自己的對手就是劉氏皇帝···
眨眼間,原本高昂的士氣轟然倒塌;周勃餘光所見,就連自己身邊架着長弓的親衛,搭在箭矢上的手指都在不經意間打顫···
反倒是汝陰侯夏侯嬰身邊,氣氛詭異的躁動起來——已有數位軍士的手,暗中扶上了背後的短刃!
軍心已喪。
哀嘆着搖搖頭,周勃只得無奈的向城牆外喊道:“閣下且待片刻,某即出宮與閣下面會···”
看着周勃消失在宮牆之上,劉弘不由長出一口氣。
左眼被朝陽刺的略微發酸,使劉弘下意識眯起了眼;又如饑似渴的享受着穿越后,照射在身上的的第一絲溫暖。
“旭日東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