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蘆生的可憐之處
大牛最終醉的不省人事。
他眼裏閃着淚光，在將罐子裏的酒一飲而盡之後，閉着眼倒在了地上，臉上的神情一會兒幸福，一會兒怨恨。
沈枝雀啞然。
在這個世道上，實在不缺乏邱全睿這種仗勢欺人，胡作非為的小人。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見過太多像大牛一樣被欺壓的老百姓。
在上一世的時候，她也曾經和李烜明談論到這個問題。
當時沈枝雀和李烜明一同出遊，遇到一個抱着死胎攔街申冤的婦女，李烜明坐在轎子裏動都沒有動一下，就讓侍衛把婦女給拖走了。
沈枝雀大驚，質問他。
“你不是皇子嗎？她看起來那麼可憐，你為什麼不聽聽她的冤情？”
她記得李烜明是這樣回答她的。
“這世上本就弱肉強食。”
“如果那些人不想被人欺壓，那麼就要讓他們自己變強，自己為自己討回公道。”
“如果這些百姓連為自己討回公道的能力都沒有，那你這次就算幫了他，也是徒勞。因為他的軟弱，他肯定還會有下一次的冤情。”
“況且天下老百姓這麼多，難道你還想一個一個幫下去？”
“枝雀，你還是太天真了。”
沈枝雀當時就被堵的說不出話，垂下的眸子之後，不再提這件事。
現在再想來，沈枝雀已經大致能理解李烜明的想法。
他的想法本身是沒有什麼錯。
但這種想法放在一個君王身上就是過錯。
得民心者得天下。
如果一個君王，連老百姓所求得公平都不能夠給予，那麼他早晚會失了人心，國家也會因此動亂。
只可惜沈枝雀死的太早，沒有看見李烜明上輩子的結局究竟如何。
“大牛醒醒，快給我繼續喝。”
柳蘆生搖搖晃晃地起身，想去搖大牛，一不小心被楚時溪的腳絆了一下，踉蹌的跌坐在大牛旁邊。
大半罐溫熱的黃酒下肚，柳蘆生陰沉瘦削的臉上也逐漸紅潤了起來。
他醉眼朦朧的盯着楚時溪，許久，突然痴痴的笑了起來。
蓮華先生在沈枝雀旁邊已經睡得歪七扭八，隻身下沈枝雀和楚時溪兩人與這柳蘆生對峙。
楚時溪面露冷色，眼眸里的溫度降到了零點。
沈枝雀也警惕地瞪着柳蘆生，身子使勁挪了挪，硬生生把楚時溪擋住了。
開玩笑，她知道自己的師弟這樣子打扮很漂亮，看上去就真像個小姑娘。
但這些男的也放不着成天打着自己師弟的主意吧？這樣也很傷害她的自尊心唉？
唉，以後再也不讓師弟女裝了。雖然很可愛，可惹上的禍事也是成正比的多。
另一邊，楚時溪臉上陰雲密佈，一雙眸子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被三番五次的當成女子，他的心情真的很複雜。
可當看到沈枝雀努力護着他的時候，他又覺得女裝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這樣，他的師姐就會護着他了。
楚時溪心底是甜甜的喜悅，又夾有懊惱。
他現在真的很奇怪，明明和師姐只待了兩天，但無論沈枝雀做什麼，他都覺得熟悉。
沈枝雀的一顰一簇都牽扯到他的各種情感。
沈枝雀和楚時溪還在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柳蘆生突然“撲通”一聲，在沈枝雀面前跪了下來。
他面色誠懇，努力睜開眼睛看着沈枝雀，哽咽開口。
“岳父大人，我求求你把蓉兒嫁給我吧。”
說罷便跪在地上工工整整地磕了三個響頭。
沈枝雀愣住了，默默往後挪了挪。
岳父？
這人喝醉把自己認錯就算了，怎麼還喜歡磕頭啊。
柳蘆生磕完頭，面上又換了一副深情的嘴臉，含情脈脈地看向楚時溪。
“蓉兒，你就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楚時溪面色陰森的可怕。
等會他得救了，一定要第一個把這柳蘆生給處置了。
柳蘆生沒得到楚時溪的回應，苦苦思索了一番后，面露喜色，開始自顧自手舞足蹈起來。
“蓉兒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啦，你別看我現在窮，等我考上狀元，我一定八抬大轎把你娶回家。到時候你爹就不會阻攔我們了”
沈枝雀不合時宜的有點想笑，她看了看黑着小臉的楚時溪，一雙眸子都笑的眯成線。
楚時溪徹底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柳蘆生了。
算了，師姐既然看的開心，那他就不跟醉鬼計較了。
“岳……岳父大人，咱們說好了，這我考上功名后，蓉兒，就……就嫁給我！謝謝岳父大……大人。”
柳蘆生紅着臉，口齒不清，說罷又恭恭敬敬地朝沈枝雀行了個大禮。
他爬起身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轉頭一把拎起蓮華先生的衣領，目露凶光道。
“我呸！狗官！你怎麼敢強搶民女！”
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蓮華先生被柳蘆生弄醒，他睜開眼看到柳蘆生憤恨不平的神情后，被嚇了一大跳。
這這這，啥情況啊？
他和柳蘆生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蓮華先生向沈枝雀他們投向一個詢問的眼神，但被他們兩個無視了。
蓮華先生內心罵娘，以後等他收了這小子做徒弟，他一定要給這小子點顏色看看。
柳蘆生踢了蓮華先生兩腳后，不解氣，又打了蓮華先生兩拳。
蓮華先生這下真的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柳蘆生停手不再打蓮華先生。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忽然變得悲涼，眼角突然滑落幾滴眼淚最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蓉兒……蓉兒你怎麼這麼傻……”
“蓉兒……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蓉兒……是我蘆生不好，如果我早一點回來，你就不會被那狗官逼死了……”
柳蘆生獨自碎碎念着，他低着頭，眼睛又紅又腫，面上已有瘋癲之色。
神情之痛，哭聲之凄，真的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沈枝雀和楚時溪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夜裏冷風陣陣，竹溪鎮裏的村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鄉間的老牛都也回到棚里，安然入眠。
山林深處，柔娘子還在外面煮着野菜。小草屋內，大牛癱在地上沉沉睡去，柳蘆生跪地嚎啕大哭。
人生百態，世事無常。
這世上此刻又有幾家歡樂幾家愁？
——
柳蘆生從前也是一介書生，相貌也比現在俊朗一些，不過因為脖子上的大痣依舊還是沒有姑娘願意和他在一起。
他只能指望着早點考上功名。
他學堂夫子的女兒名字叫蓉兒，是個嬌氣的小姑娘，還有一身倔脾氣。
柳蘆生瞧不起蓉兒，他認為女子就要三從四德，熟讀女訓。
蓉兒也瞧不起柳蘆生，她覺得柳蘆生自已自卑還喜歡作怪。
就是這兩個互相瞧不上眼的人，最後陰差陽錯，成為了戀人。
學堂的夫子是個貪慕錢財的人。他一直不同意柳蘆生和蓉兒之間的婚事。
蓉兒以死相逼才換來了她爹的首肯，同意等柳蘆生考取功名之後就讓他們兩成婚。
柳蘆生歡歡喜喜地去了春試，回來后，在好心人的提醒下才知道——
蓉兒死了。
蓉兒他爹想把蓉兒嫁給邱全睿，畢竟邱全睿可是縣令之子，家境殷實。
蓉兒不肯，可架不住她爹已經給她交換了寅貼，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來，也不讓侍女進入。
後面蓉兒娘親發現蓉兒已經三日沒有用飯了，去屋裏一看，直接昏迷了過去。
蓉兒上吊了。
柳蘆生的心猛的掉了下去。
他應該知道的，知道他的蓉兒是個倔脾氣。
可她怎麼能這麼傻啊……
柳蘆生從此一蹶不振，不再追求名利，也不想着考取功名。
他成天渾渾噩噩，最後因為欠錢不還，被送到了大牢裏。
在大牢裏，柳蘆生遇見了大牛。
他們都有着相似又不相同的經歷，於是迅速成為了朋友。
他要報仇，要很多錢，所以他帶着大牛走上了劫匪的道路。
——
柳蘆生哭累了，倒在蓮華先生的腳邊便睡著了。
門口，柔娘子這時才端着兩碟小菜進來。看着地上醉成爛泥的兩人，稍微愣了一下便釋然了。
她放下小菜，輕手輕腳地走到沈枝雀的身邊，蹲了下來想要去解沈枝雀身上的繩子。
沈枝雀三人一愣，怎麼，這柔娘子要把他們幾個給放了嗎？
柔娘子像是看出來了沈枝雀眼裏的疑惑，她溫柔地露出微笑，目光柔柔的像是一縷春風。
柔娘子從懷裏拿出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下幾個字，字跡清秀，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我放你們走。”
見沈枝雀點點頭，柔娘子又寫下幾個字。
“對不起，他們都是為了給我治病。”
“求求你們不要報官，放過我們。”
沈枝雀看了眼柔娘子，繼續點頭，楚時溪也跟着點了個頭。
得到了保證之後的柔娘子鬆了口氣，先將沈枝雀他們三人口裏破布拿了出來。
蓮華先生立馬就要開口，“我……”
柔娘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又把破布塞了回去。
蓮華先生：……
好嘛，他不說就是了。
柔娘子先將綁住沈枝雀手布的繩子用地上的石子磨掉，然後遞給沈枝雀一塊尖石子讓她自己把腳上的繩子磨斷。
沈枝雀從善如流地學着柔娘子的姿勢把自己腳上的麻繩磨斷，然後和柔娘子一起分頭把楚時溪和蓮華先生先生解了綁。
正當柔娘子起身要帶他們出去時，柔娘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楚時溪皺起了眉頭。
“師姐，好像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