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倒下的第一張牌
6月初,距離棉花成熟僅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李尋歡以儲存棉花為由,買下了縣衙旁邊的一塊土地,並在上面蓋了一座前後兩間的大倉庫。
用料和人手全部來自保定,沒有用到豐縣城內的一絲一毫。
6月底,倉庫建成。
6月30日,林詩音的貼身侍女,被棉紡廠女工親切的稱為大管家的花娘,在林詩音的吩咐下帶着五個女賬房,和一支20人的運輸隊來到了豐縣。
7月初,棉花進入成熟期。
李尋歡坐鎮縣衙,李存信帶隊來到了田家村。
十幾個勞力,七八輛大車,浩浩蕩蕩的一伙人直接停在了田家村的村口,吸引了眾多村民的圍觀。
李存信領着花娘直奔劉老漢的家,而劉老漢早就笑呵呵的等在了門口。
剛一見面,劉老漢立刻舉手作揖,興奮的道:“大人,小老兒可算是把大人盼來了。”
李存信道:“老丈,應該知道好消息了吧?”
劉老漢忙不得的點頭:“知道,早就知道了。”
在知府李義進的調停下,四家無奈選擇妥協,將一部分的棉花份額讓了出來。
若是以前,早在6月份劉老漢就會收到四家管事的警告:不準把棉花賣給別人。
今年劉老漢沒有聽說各村有哪家富戶收到過通知,因此在他看來這是因為四家向縣令大人服軟了。
實際上,四家僅僅是讓出了豐縣各村小地主的棉花,自家農莊和各村普通農戶仍舊握在他們的手裏。
不過這種事情外人可不會知道。
李存信道:“那咱們開始吧。”
劉老漢謙讓道:“不進屋喝碗茶水?”
“不喝了。”李存信道:“縣令大人下的死命令,我得趕緊把棉花收上去。”
“行!”
劉老漢也怕夜長夢多,立刻招呼起了一家老小。
20來個壯勞力下了田,幹活的速度非常的快,幾十畝地的棉花到了下午就已經全部採摘完成。
裝袋,過秤,裝車。
算賬的時候,花娘以必須守着棉花為由,直接在地頭當著眾多村民的面,將貨錢交給了劉老漢。
“咕嚕。”
隱約之間,李存信好像聽見村民們在咽口水。
“來來來,不着急趕路,大家先歇一歇。”
花娘招呼着勞力們坐下,並拿出肉乾讓他們墊墊肚子。
“沒水了?”
花娘拎着一個水桶走進了一個村民的家裏。
“老哥,借桶水喝。”
打水的時候,那位村民借口問起了棉花的價錢。
花娘彷彿無意的回答道:“你說劉老漢家的棉花?我們收的也不貴,就是今年的市價。”
村民立刻震驚了,市價?那可比四家的價格高了好幾倍!
村民又問:“這豐縣的棉花可都是四家的,劉老漢怎麼敢賣給你們?”
“我們東家是縣令大人的表妹。”花娘道:“要是四家說了算,那還要縣令幹什麼?”
花娘提着水桶離開了,卻不知道她的話在村民的心裏掀起了怎樣的風浪,而這股風浪很快就會席捲整個田家村。
接下來的時間裏,李存信帶着收貨隊轉遍了豐縣所有的村落,而花娘的這番話同樣說了一遍又一遍。
棉花和棉花是不一樣,小地主的人手充足,種的快種的早,成熟期比普通村民的棉花要早上十天。
等李存信的棉花收購行動進行到最後一個村子的時候,村民們的棉花正好成熟。
“姑娘?這位姑娘?”
在花娘監督算賬的時候,一個老漢走到了她的面前。
“聽說這些棉花是縣令大人收的。”
“可不是嘛。”花娘指了指不遠處的李存信,道:“看見那位大人了嗎?他是豐縣的代縣丞大人。”
老漢又問:“聽說棉花是按市價收的?”
花娘點了點頭:“對啊,賬本都在呢,我們不騙人。”
老漢沉默了良久,最後忐忑而又期待的問:“俺們家的棉花,縣令大人收不收啊?”
花娘一怔,她知道四家和縣令之間的妥協,所以她不敢做主,道:“這事你得問縣丞大人。”
等老漢到了跟前這麼一說,李存信立刻樂開了花。
好傢夥,總算是讓我等到了。
李存信裝作為難的道:“你們的棉花今年可都被四家包圓了,怎麼?遇到難處了?”
老漢家中六口人,老兩口、兩個兒子、大兒媳婦和大孫子,這幾口人全靠着十幾畝地刨食吃。
老伴年紀大了下不了地,老大媳婦生孩子傷了身體,家裏面平日裏全靠他和兩個兒子幹活。
今年莊稼地里遭了蟲災,收成根本不夠吃飯,棉花被四家賤收也掙不到錢,一家老小等着吃飯、吃藥,家裏還有外債等着還。
你說老漢能怎麼辦?
李存信猶豫了一下,假裝為難的道:“這是你自願賣給我們的,可不是我們要收的。”
老漢連忙點頭:“是,是,是。”
“行,你家的棉花我收了。”李存信想了想,道:“要是四家為難你們,縣令大人會為你們做主的。”
老漢當時就跪了,唬的李存信趕緊去扶。
這世間的事情,只要有了一,就自然會有二、三、四、五……
老漢開了第一個頭,立刻就有人當第二個。
夠吃夠穿的普通農戶懼怕四家,沒有賣自家的棉花,但是總有過不下去的貧困戶需要一條活路,他們根本顧不上四家的威脅。
等消息傳到四家家主的耳朵里時,各個村裡已經有一百多戶村民向李存信出售了棉花。
“哐啷!”
暴怒的楊家家主摔爛了心愛的茶壺,自認典雅的他再也壓不住心裏的怒火了。
“好你個李尋歡,竟然敢耍我?!”
由不得他生氣,李存信的行為等於是撕毀了李知府制定的盟約,赤裸裸的打他的臉。
自認高明的李知府根本不知道他的調停給四家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林詩音的紡織廠開業時間不長,卻對保定周邊的商業棉紡業造成了災難性的衝擊。
商業競爭本來就是你死我活,你訂單多了,我的訂單就少了。棉紡廠靠着驚人的生產速度和優異的質量,搶到了河北境內8成的訂單,屬於四家的棉紡生意更是被搶的一絲不剩。
棉紡沒有生意,四家的棉花要麼爛掉,要麼當做原材料出售,其中的價格差異大的嚇人。
李知府的調停讓四家封鎖棉紡廠的計劃陷入了破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林詩音日進斗金。
原本僅靠豐縣小地主的棉花根本無法滿足棉紡廠的需求,因此四家準備聯合其他地區的鄉紳土豪狠狠地宰林詩音一筆。
可是李存信私自收購村民棉花的行為,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各大豪族:想訛我?沒門!老子有錢自己收,有的是人賣給我。
更重要的是,李存信在試圖推倒四家的權勢和地位。
這是絕對不可容忍的!
楊家家主措辭激烈的向李知府寫了一封信,然後將管家喚了過來。
“明天,我要讓那些刁民活不下去!”
“遵命。”
第二天,四家的管事領着大批的家丁,毫無顧忌的衝進了各村。
“馮老歪,你欠別人4兩銀子,現在這筆賬歸我們了,快點還錢!”
“4兩?這錢俺有。”
“什麼4兩?欠了一年不用給利息的嗎?連本帶利一共400兩銀子。”
“400兩?!俺哪有這麼多錢?”
“沒錢好辦,用房子、田地、女人來抵!”
管事一聲令下:“來人,給我砸!”
相同的惡行在各村上演,一百多戶農民頓時遭了大難,一無所有的被趕出了家園。
好幾代人生活過的祖宅沒了,養家餬口的田地沒了,有的人家連模樣好看的女兒、兒媳婦都被搶走了。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的喊道:“縣令大人會為我們做主的!”
“做主?那去讓狗屁縣令做主吧!”管事囂張的道:“豐縣,四家說了算!”
就像李存信說過的那句:是你們自願賣給我的,不是我們要買的。
有這個理由在,四家不能主動把李知府的調停打破,所以他們兇狠的迫害農戶,意圖嚇破所有的膽子。
可是他們忘了,人在活不下去的時候,膽子比豹子膽都大。
況且,李存信他們怎麼可能會不管!
這天下午,豐縣迎來了一個奇景:十年來,第一次有農民進城了。
132戶,942口人,他們模樣凄慘、神態肅穆的聚集在了縣衙門口。
這是他們最後一口氣,這口氣要是散了,他們就會徹底失去生存的意志。
“老李,快去給百姓做主!”
李存信激動的把李尋歡拽了起來。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來縣衙喊冤,這代表着什麼?這代表着終於有人敢和四家叫板死磕了。
縣衙的大門打開,幾個領頭的老漢走了進去,然後大門又再次關上。
半個時辰后,縣衙里傳出來一個消息。
縣令大人決定帶着這近千口的難民離開縣城,去城外尋找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