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

夜盡天明

在照看自己身體的時候,公主不忘讓人去莊上探了探,看季章還在不在。得知季章已經走後,公主放下了心:起碼小郡主不是一個人走的,有季章陪着她。

再加上小郡主還願意和家裏通信,她又那麼機靈,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

公主差不多能猜到小郡主的想法:小郡主從來被娘壓得很厲害,如果想和季章走一起,平王妃肯定不同意。小郡主得採取迂迴策略,讓她自己情傷,讓她被娘疼惜捨不得……然後隨着時間磨啊磨,等過幾年後,小郡主再跟平王妃說想嫁季章,平王妃因為心憐女兒這麼多年所受的苦,肯定就同意了。

小姑娘為了一個男人,也真是拼了!

既然確定妹妹沒事,公主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安心養自己的胎。

懷孕本是件喜事,到宜安公主這裏,除了她自己高興,其他人都欲言又止。

庄老神醫很為難,他覺得公主現在身體很奇怪,這個時候懷孕,怕對公主自己身體不好。他想建議公主不要這個孩子……但是同樣因為公主身體虛,本來就極難受孕,老神醫怕這個孩子拿掉后,公主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

為難的庄老神醫,只好把苦衷告訴了平王夫婦。

平王因為他的大業即將實現而紅光滿面,平王妃因為小女兒的不辭而別而心中抑鬱,一聽大女兒的事,平王妃想也不想,“把孩子拿掉,宜安不需要有孩子。”

“……”平王被妻子的強硬給嚇了一跳,但轉眼一想,又覺得平王妃說得不錯。

宜安是公主,不管現在還是以後,她都一生安順。即使不能生孩子,又有誰敢不把她放在眼裏?

至於秦景……秦景就是公主的附屬品,在這對夫妻眼中,根本沒考慮過秦景的感受。

做宜安公主的駙馬,其實挺悲哀的。既不能有孩子,也不能納小妾,還得時刻捧着公主。若哪點做的不好,不說平王夫婦會不會出手,公主都會自己動手。

幸好,那個人是秦景。

庄老神醫問如何跟公主說。

平王妃道,“直說啊。”

宜安那個破身子骨,她自己能不清楚?而且她那麼驕縱,脾氣那麼差,從來沒見她對小孩有過關注,說不定她自己就不想要孩子。

宜安公主卻是想要的。

她從來沒有過孩子,她心裏一直想要,又不敢要。

幾年前的那次懷孕烏龍,讓她在之後無數次遺憾,若那個時候,真的懷孕了,該有多好。

她以前總覺得自己不配為愛人,不配為妻子,不配為母親,她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秦景給了她信心,讓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愛人,可以做好妻子。

宜安公主和秦景成親有半年了吧,她這種信心,與日俱增。

半年來,雖然她和秦景聚少離多,但兩人感情並沒有就此變淡。她不再怕秦景不在自己跟前,不再東想西想,秦景給了她這樣的信心,讓她覺得一直這樣下去,她可以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你看秦景就沒有說她不好!

而現在,她有了做母親的機會,她也想嘗試。

和秦景有關的事情,公主都不想放手。

宜安公主斬釘截鐵地反對了所有人,“我要這個孩子!我肯定能平安生下來!”

宜安公主和所有人大吵了一架,彼此都極為不愉快。平王夫婦萬沒有想到女兒這樣倔強,氣得頭疼;公主也覺得自己不被人理解,侍女勸她,老神醫勸她,爹娘也勸她……

她曾經失去過做母親的權力,她不想再失去了。

老神醫說她可能承受不住,那就後天補救啊,她又不是一生孩子就必死。老神醫小時候還說過她很大可能夭折,活不到十八歲,她現在不一樣蹦蹦跳跳的,還嫁了人嗎?

她要這個孩子的。

王府徹夜不眠,平王夫婦在思量如何解決女兒這個問題。在小女兒離開后,大女兒決不能出事。他們多想直接悄悄拿掉這個孩子啊,但宜安那種瘋起來要命的脾氣,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這樣做。

公主睡下后,錦蘭悄悄來見平王夫婦,建議說,“讓駙馬勸勸公主吧,公主只聽駙馬的話。”

平王吃驚,“秦景?他怎麼可能勸宜安不要孩子?”一個男人,怎麼會不注重自己的子嗣?

平王妃若有所覺:秦景會不想要孩子嗎?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啊。

錦蘭斟酌着詞語,“駙馬對公主,愛之如命……愛之入骨。”公主和秦景之間的事,大約只有她們這些跟着公主的婢子才看得一清二楚。

秦侍衛跟着公主,不就是為了權力地位嗎?還能有別的?

後來她們都信了,確實有別的。

錦蘭對秦景的這番評價,讓平王夫婦眸子都縮了下。

愛之如命?愛之入骨?

這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瞎貓碰上死耗子,平王夫婦決定試一試,改日去跟公主說,“若秦景也不要這個孩子,你就必須打掉。”

公主微有踟躕,還是點了點頭。

她和平王夫婦想法不同:她覺得他們都不了解秦景,秦景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的。秦景那麼了解她!

公主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靠着案頭,又開始跟秦景寫信,報備自己懷孕的事。同時,庄老神醫也修書一封,直言公主的情況,希望秦景能做決定。

檀娘默默看着公主的歡喜和青澀,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她本想告訴公主壽命的事,可看公主這樣歡喜,又覺得讓她多開心一下也好。等駙馬爺站在王府一邊,讓公主打掉這個孩子。等公主落了胎,她再告訴公主這個不幸的消息吧。

當然,若陳公子主動前來,幫大家解決這個難題,那便好了。

和平州很遠的軍營里,秦景收到了信,前一封是公主的,妊娠二字,映入秦景眼底,讓他心有喜悅。但又想起老神醫以前的話,心裏終究不安。

等看到老神醫的第二封信,秦景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再往後看,公主還寫了一封信給他。如同他就坐在身邊一樣,她跟他抱怨着:他們都不要這個孩子,都不許她生,可是她喜歡,她想要孩子。她期待地問他:你和我站在一邊,對不對?

秦景從來都和公主站在一邊,可這一次,他猶豫了。

不要生。

不要留下那個孩子。

他一點險都不想她冒。

算算時間,這個孩子是公主來看他時有的。

是秦景大意了。

以前和公主在一起時,在平州時,自老神醫說過公主不易有孕后,秦景都一直控制着和公主相好的次數。公主不能喝葯,他喝。那時候他喝葯如喝水般,都是背着公主。

也就是在軍營的時候,他稍微失控了點,也沒有葯提前給他備下。

老神醫說沒事,公主不易懷孕,他也沒當回事。卻沒想到現在……

早知道,他該更控制一下自己。

若公主知道秦景此時所想,一定大驚失色:侍衛大人,您千萬別控制了!您的自控能力已經夠好了!您已經這麼禁,欲了,再控制下去,是要做和尚么?

秦景現在在想的是,該怎麼辦?

公主想要孩子。

可是……

秦景心煩地出了營帳,夜寒如霜,夜空無邊,與四周叢山連到一處,空寂寥廓。他漫無目的地在軍營中走着,心不在焉地和相迎將士們打招呼。

最後,他站在光禿禿的小山頭,和守兵站在一起。兩個守將說著閑話,想和秦將軍交好,但秦將軍面容在暗夜裏模糊,看着不太好打交道。

“從這裏去平州,半天也回不來吧?”兩人自說自話得尷尬時,秦景開了口,似自言自語。

兩個人笑,“半天?那哪夠?就算馬不累,快馬加鞭日夜交替,那也得三天吧。”

但馬是會累的,人也是會累的,一來回,得十天了。

秦景盯着黑如蓋的天幕,那天的顏色,如他的心情一般:十天啊……他到哪裏去找十天的時間?

戰事緊急,他離不開這裏。

就算他想知道公主現在如何,想告訴公主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時間。

秦景黯然,轉身,還是不要多想這些了。

但是秦景卻有了一個機會。

他們攻打下一城時,因為朝廷派的兵馬逃跑得很多,城中以知府為首的官覺得大勢已去,也不想拚死相抗……有什麼好抗的啊,誰做皇帝,不都是姓劉,不都是這片江山嗎?

祖宗沒換,江山沒改姓,大家其實沒什麼好激動的。

大家決定談判。

現在是朝廷式微,平王優哉游哉,吃相優雅,也不把人往死里逼。何苦呢?這江山打下來,還是他們的。這些官員,日後還得為他所用,何必吃相那麼難看,讓人不齒呢?

左右朝廷快完了,劉既明便洒然落座:談判是吧?大開城門,開誠佈公,大家一起來談吧!

秦景看到了機會,他去跟劉既明請假:你們慢慢談吧,我想回平州一趟。

若是旁人,劉既明就不理會。國事乃是大事,還不比你家裏那些狗屁倒灶的事重要?但是來人是秦景,要事和公主有關,他也早收到平王的信,讓他探探秦景的口風……秦景回平州,大概是為了這件事吧。

同為男人,不能有子嗣,劉既明有點不知道怎麼說,所以一直沒問秦景。

現在有機會了,他斟酌半天,慢吞吞道,“就算公主不能生,那也沒什麼。日後你們想要的話,過繼個孩子就得了。劉家天下,公主想過繼個孩子,有的是人願意。”

秦景平靜點頭,“大公子說的是。”

劉既明看着這個青年半天,一樣的冷靜,平緩的點頭,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劉既明挫敗地移開了眼:秦景這個人……

秦景還是離開了,他快馬加鞭,多次換馬,常日不眠,只為親眼見到公主。旁人也許說不動公主,他卻可以試一試——不要那個孩子,好不好?就我和你,好不好?

天下了雪,從傍晚開始,稀稀落落的飄落,大地銀白。

公主睡到半夜,是覺得有些冷,醒了過來。窗外雪白映照,屋中數燈明亮,她看到床帳前有個人影,腰背筆直,身子微傾,凝眸看着她。

他看到了她睜眼,俯身握住她被衾下的手,捂熱了,才問她,“睡不着嗎?”

“秦景!”公主吃驚坐起,被按住,青年搖頭,示意她不要出來。

公主滿心迷茫,她看看外頭,帘子拉着,卻有雪光浮照。這樣的天,秦景怎麼會突然出現?

公主看到了氆毯上的水漬,再凝視青年沾着水霧的眉目,頓有所覺。

“上來。”她拉開了被窩。

秦景已經在屋子裏看了她好一會兒,身子已經不那麼冷,不怕凍着公主。聞言也不反駁,脫鞋上床,將她抱在懷裏,一起半躺着。

“什麼時候走?”公主問。

“明早。”

公主仰頭看着他眼底的血絲,柔聲,“那你睡一會兒吧。”

秦景搖搖頭,他不想睡。

他好不容易見到她,想多看看她。這麼寶貴的時間,怎麼能用來睡覺?

公主心裏刺疼,換了個姿勢,抱住他的腰。她吸了口氣,聞到他身上的塵土味。她不覺得噁心,反而目中濕潤。

公主有好多話想跟他話,但又不想說。就覺得這樣抱着他就好……

她想了想,將他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我懷了你的孩子呢!”

她聲音裏帶着喜悅,看向他。

秦景大掌與她的手相貼,放在她小腹上,那裏很平坦,一點兒痕迹也看不出來,是真的有了孩子嗎?

他看向公主的眼睛,她眼睛瑩亮,等着他的回應。

秦景沉默片刻后,親了下她的鬢角,“辛苦你了。”

他發現懷中公主的身子微微顫抖,在他親了她一下后,她才放鬆下來。公主淚光閃爍,拉住他手臂,“我以為你也像他們一樣,不要我的孩子。”

秦景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不會。你想要,那就要吧。”

公主抽泣道,“為什麼?我以為你不寫信,直接回來見我,是要我打掉這個孩子。你要是這樣……我我……”

“我和你是站在一邊的啊。”秦景輕聲。

原來她都知道,都感覺到了。公主生而敏感,對一切感覺都抱着懷疑心。她想要這個孩子,自己一個人頂着壓力,她怕最愛自己的人,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這是她的第二個孩子。

卻可能是她唯一能生下的,她多不想錯過。

她都想過了,如果秦景也不要,也不能理解她,她就自己帶着孩子遠遠躲開,自己生下——她的孩子,是個不得父親待見的小可憐兒。

公主哇的大哭,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秦景脖頸,“你嚇死我了!嗚嗚嗚……秦景,你真好……”

秦景拍着她背,哄她不要哭了。

他一開始是想勸公主打掉孩子,但長途奔波,冷靜下來,有了遲疑。等他坐在這裏,看了她快一個時辰,他已經改變主意了。

如果她喜歡,那他也喜歡。

如果有危險,也沒關係,他陪她一起度過。

“別哭了。”

公主還在哭。

“庄先生說你現在不能哭吧?”

公主的哭聲戛然而止,秦景心情微複雜:他的話,開始沒一個孩子重要了。

等確定了這件事,公主才有心情和秦景說別的。

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秦景先憑着印象說了一些讓她怎樣保胎的話,說得公主煩,“我自己知道,你懂的還沒我多呢,別浪費時間說那個。”

秦景一想,也是,有庄先生在,他這個半吊子就不要獻醜了。

秦景多想能陪着她一起過這段時間,可是他不能。他閉上了嘴,靜靜地看着公主。

公主伸手扒拉他的眼皮,俯在他身上,“你睡一會兒吧,不然明天怎麼趕路?”

秦景還是不想睡,公主卻擔心他一直這樣,身體會吃不消。

秦景道,“屬下以前做影衛時,也常這樣,沒關係的。”

公主生氣道,“你現在怎麼能和以前一樣?以前你有妻子嗎?以前有人像我這麼關心你嗎?你是我夫君,我不希望你出事,就和你對我的心情是一樣的。”

秦景心中有暖意湧起:公主懂得關心他了。

宜安公主的成長,是一點點的。一開始時,她只顧着自己高興,全然不理秦景。接着,她會為了秦景改正自己的小毛病,怕秦景討厭自己。後來,她想爭取一下,做個讓秦景喜歡的人,溫柔賢惠善解人意……

那些都是假的,公主本身一點都不溫柔一點都不善心。

只有現在這個時候的公主,才找到了自己的真正位置。

她也希望秦景好。

最後,秦景還是沒有擰過公主。公主一開始要他睡在她腿上,還憧憬道,“話本里都是這麼寫的。”

秦景拒絕,他不想她起身後大腿酸楚,動都動不了。

公主生氣,“我能躺你腿上,為什麼你不能躺我腿上?你不能這麼區別對待?”

“你要屬下一晚上都不睡,給你推血嗎?”秦景言簡意賅,讓公主失語。

公主最後只能無奈地接受了最保守的睡覺方式——大家各睡各的。因為秦景說了,摟着她,怕早上起身時,把她也驚醒了,他希望她能多睡一會。

公主扁着嘴,看秦景背過身,只留一個背影給她。

她踢他,“你起碼讓我看到你的臉啊……秦景,我此後的年年月月,可就靠着你這張臉懷想你了。”

“……”哪有年年月月?她又胡說了。

秦景不想理她,但公主在後面扯他的腰帶,秦景只能轉過身,與公主面對面。

兩人枕着同一個枕頭,目與目相對。

外面雪飛,室中溫暖,現世靜美。

秦景看着公主,見她傾身過來,親上他嘴角。

輕緩而細膩,柔軟而溫柔,繾綣而眷戀。

不含欲,望,只是想親他而已。

他嘴角上揚,閉上了眼,沉入夢鄉。

翌日公主醒來,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她一人坐在床上。她默了許久,抱緊自己的肩:還是好想秦景嚶嚶嬰,雖然努力裝大方,可是還是想!

因為秦景和公主站一邊,公主有了助力,興高采烈地宣佈了自己要留下孩子。平王夫婦臉色鐵青,不知道把秦景那個牆頭草罵了多少遍。庄老神醫一聲嘆,無奈接受現實,他開始為公主保胎。

檀娘不安:咦,不是要打胎嗎?怎麼一夜之間,就要生下來了?

檀娘覺得不能讓公主再這麼樂觀下去了。

她尋了個時間,告知了公主壽命的事,實話實說。

聽自己壽命不過一年,公主竟沒有多少害怕之心,也不知道正常人這時候應有的感覺是什麼。大概是她從小就這幅樣子,自己一直覺得自己命不長久,時刻做着紅顏薄命的打算……

但她就算再做好準備,也不想是因為陳昭的原因!

公主一陣無話后,又生了怒氣,“又是陳昭!他怎麼死都不放過我?”

她的重生是他引起的,好吧,重生后可以和秦景在一起,公主不怪他。

他讓檀娘封了自己記憶,讓自己做了他的妻子一段時間,好吧,這是陳昭的心病,公主那時也刺了他,公主勉強不和他計較。

後來在自己和秦景成親后,陳昭送了公主那麼大的賀禮……公主心中,幾乎都有些感謝他。若不是他的成全,秦景怎麼能這麼快娶她?她爹的江山怎麼會得的這麼容易?

可現在,得知自己被他下了二十年壽命的咒術!

檀娘為陳昭解釋,“陳公子只是怕這一世出現意外,公主會不存在,才用自己的壽命和公主相連,陳公子並不存害公主之心。”

這個,其實也能理解。

就是……為什麼她總要跟陳昭生死相纏?他不能放過她嗎?

如果不是有秦景,這個有陳昭的人生,公主一點都不稀罕,她從沒想重生。

他又憑什麼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把自己強行拉進來呢?

就算給了自己壽命,自己就要感謝他嗎?

公主心情複雜:她真是和陳昭怎麼都扯不清。

“除了讓陳昭續命給我,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檀娘淡聲,“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積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墮,本就無法避免。”

她頓了頓,“這樣才能了結一切。”

“我知道了,”公主目光低下,看着自己纖白的手指,“把人派出去,找陳昭,我要他和我清算乾淨。”

她本來可以有健康的身體,長遠的壽命,根本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死……就因為陳昭的原因,讓她硬生生只有二十年的壽命。

他……從來都不讓她開懷。

她焉能說他是有苦衷?

公主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爹娘,告訴他們,無非是讓他們跟她一起擔心,也沒什麼作用。找陳昭的事,公主自己人手足夠,完全可以做到。

萬一自己真不幸……那其實更不必提前告訴他們。反正她這個樣子,爹娘心裏都有那個不安所在。

公主只想着秦景。

如果她找不到陳昭,如果她註定要死,她要先殺了秦景,讓秦景陪自己一同死。

公主又撫上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要死,這個孩子陪着自己的爹娘,那也很不錯。

檀娘說了公主壽命無多,公主除了知道這一件事外,感觸真的不大。她無病無痛,還和平常一樣,怎麼就是將死之人呢?

讓她終於感覺到咒術生效,是她漸發覺,自己每次入睡后的時辰,越來越長。

以前她夜裏輾轉反側,總是睡不着。現在,卻是很容易睡着。睡着后,越來越不容易醒來。

連錦蘭都發現了不對勁,以前每天清晨服侍公主起身,往往是在外面剛請示了一聲,就不用再說第二聲,公主肯定能聽到。但現在,她問了好幾次,公主才一臉懵懂地喊她們進來。

庄老神醫診斷不出問題,只能歸結於孕者多寐。

老神醫還安慰她,說孩子發育的很好,情況很樂觀,讓公主不用擔心。

等到公主開始日夜嘔吐后,把老神醫罵了個狗血淋頭。不是說孩子很好嗎,為什麼她孕吐得這麼厲害?

老神醫好無辜:這是個人的體制問題,不要什麼都怪到醫者身上好吧。

公主派去的人四處尋陳昭,但陳昭棄城而去后,行蹤成謎。不說公主,連朝廷那邊都在找南明王。若不是南明王留下的計策又讓朝廷那邊小贏了幾場,恐朝廷那邊都要把陳昭當叛國賊對待了。

雖然朝廷那邊大部分人都覺得肯定是平王這邊的女干計,才弄走了南明王。但還是有人覺得,陳昭是背叛了。一位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老將軍,因傷了一隻眼不能上戰場,他堅信南明王那種表面溫和內里墨黑的人,一定是判了朝廷。他對陳昭恨之入骨,帶着自己的私家兵,追殺陳昭。

這讓陳昭一度苦惱,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怎麼就惹來這麼個一根筋。

他還沒真正叛呢,這位老將軍就想置他於死地。等他真正叛了,這位老將軍打算把他怎樣啊?

宜安公主找了陳昭一個月,連新年都沒有過好。那個人卻像失蹤了一樣,根本尋不到蹤跡。也是,陳昭這方面,是很擅長的。當日他帶自己離開,根本沒讓爹這邊察覺意外。

那人做壞事做好事,都輕而易舉。

公主還能等,但她不想等了。

她昏迷的時間一次比一次久,讓她每次閉上眼都心中驚亂。檀娘說二十年壽命,誰又知道這二十年的終點是精確到哪一天?連檀娘自己都說不出。

公主一邊讓人找陳昭,一邊找人做兩具棺槨。

秦景得陪她一起死!必須的!

公主不能讓秦景趕回來,爹這邊的兵馬已經快打到了鄴京,到了最後一戰的關鍵階段,公主再鬧,大哥也不會讓秦景回來陪她。

公主決定自己去找秦景。

如果陳昭一直不出現,如果陳昭拒絕續命,她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她要和秦景在一起。他去哪裏,她就跟他去哪裏。

公主準備妥當,不僅有自己平日出門時收拾的舊物,還帶了一壇封好的毒酒。

她死前,一定要殺了秦景!

公主找秦景的行為,平王夫婦已經見怪不怪。雖然不贊同她大着肚子還要遠行,但公主帶走了老神醫,老神醫也保證公主的胎相很妥當,再加上平王忙着最後階段的準備工作,平王妃也得幫着穩定民心,大家都顧不上公主,任公主鬧了幾次,就點頭放行。

公主把檀娘留在了平州,“你跟着我也沒什麼用,還不如在平州等着。如果能找到陳昭,我肯定很快趕回來。找不到的話……我死後,你就走吧。”

公主把賣身契還給了檀娘,“你爹娘和你族人那邊,如現在一樣的待遇。你並不欠我什麼。”

檀娘有些不知所措:不發脾氣、不矯情、不拐彎抹角諷刺人的宜安公主,真讓她不習慣。

檀娘喃聲,“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宜安公主黑着臉,收回了讓錦蘭為檀娘準備的銀票。

檀娘將永遠不知道宜安公主原本可以更善良一點……

作為旁觀者,擁有上帝視覺的話,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秦景他們在趕往鄴京,公主從平州離開去鄴京,陳昭又從鄴京離開去平州。

公主車馬走得慢,陳昭為躲避追殺,走得也不快。

在公主趕到軍營的前三天,陳昭和白鸞歌一行人,入了平州城門。

他們梳洗一番,陳昭找到了自己安排在平州的人手,得知了前面戰事的最新消息。只差不到一百里,平王這邊的人,就將兵臨鄴京城下,朝廷就得徹底投降。

“最後一戰了啊。”陳昭坐在酒樓中,望着樓下人潮,緩緩感嘆了一句。

而他的最後一招,就看對方的運氣了。

他配合徐丹鳳的安排,想置秦景於死地。

但在得到公主懷孕的消息后,陳昭又遲疑了。

他怕公主受不起。

他想起他和公主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

同樣的悲劇,他不希望兩次都落在公主身上。

陳昭留了後手,在秦景入敵深處,只要能堅持半個時辰,朝廷的兵馬就會轉移攻打方向。

陳昭現在也正在給平王傳訊,將最後一戰的佈置詳情告知。但就算現在把一切都告訴平王,他身在平州,信件想傳到鄴京,需要時間。

秦景運氣好的話,撐過半個時辰,對方兵退,自己這邊也有援助,他就活下來了。

如果他運氣不好,沒有挨過半個時辰,或者朝廷這邊不再信任陳昭,臨時改變了戰術:那秦景就等死吧。

陳昭的人來報,“王爺,公主前段時間就已經離開平州,去尋駙馬了。”

陳昭揚了揚眉,忍不住想笑。

唔,這可不能怪他了。

他自己到了平州,把命送到她手裏,她還不要,去前線尋自己的情郎。

時間這麼耽誤下來,說不得她就等不及了。

陳昭低眼看着杯中清液,倒映着他疲倦的神情。他冷漠地想,公主是去把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和秦景度過吧?

隨她。

她要死,秦景要死,他們要死在一起,他也不攔他們。

一起死了也好。

他早已快到了臨界點,心中厭煩到了極點。

公主死都要和秦景在一起……呵,挺好的。

白鸞歌一直盯着表哥的臉色,聽到公主離去的消息,他明明唇角在笑,眼中卻分外冷漠疲憊。他看起來和平時一樣,但他的臉卻蒼白着。

縱是看起來拋棄了所有,不再在乎,他到底還是在乎的。

那種看着自己喜愛的人,飛蛾撲火般奔向另一個人,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有千萬種法子拆開那對情人,或讓他們生不如死,但他懶得那樣做。

他靜靜看着,目中帶霜,就那麼看着,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懶得理會。

活着一點意思都沒有,他的心在一點點死去。

而白鸞歌,又何嘗不是呢?

白鸞歌一時很羨慕公主,一時又羨慕表哥:那種被人日日追逐,時時關注,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此生是體會不到了。

“走吧。”陳昭放下了杯中酒,起身。

白鸞歌卻坐着不動,她低着頭,“表哥,你還幫我救我爹嗎?”

陳昭笑了笑,“不救了。”

白鸞歌瞬間面色如雪,卻咬着唇,沒說什麼斥責他的話。她心裏早有了這種感覺,她早覺得表哥懶得救她爹了,但她還是存着那麼個希望……

現在表哥挑明了,他就是不救了。

白鸞歌眼中淚水打轉,手指掐着手心,鮮血淋淋。她的心比這痛一萬倍,每次一呼吸,都讓她難受十足。

她花費了自己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想看錶哥的衝動。她低着頭,輕聲,“那表哥,我不跟你走了。”

淚水濺在桌上,她視線朦朧,心裏又痛苦又痛快,覺得到底是走到這一步了。

她之前,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麼喜歡錶哥,也會有想和表哥決裂的一天。

“唔,好。”陳昭依然笑了笑,就輕易接受。

他讓屬下把剩下的錢財地產人脈之類的,全部留給白鸞歌。他自己的人手,也任由白鸞歌調動。

“我不要你的東西。”白鸞歌眼淚越掉越多,氣他連挽救的假象都不肯為她做。

他漫聲,“你一個姑娘家,有了這些,才能活得自在一些。你本來就是我表妹,這些全給你,也沒什麼。”

他言罷,也不管白鸞歌接受不接受,和自己屬下轉身下樓。

白鸞歌默默坐了許久,推開窗大聲喊,“表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便看到那道白衣。公子如玉,人潮在他身邊擦過,他慢悠悠地走着,背影翩然若鴻。

丰采高雅,如是我聞。

白鸞歌突然跳起,飛快開門下樓,跑出去,“表哥!”

她站在人流前,大聲叫,“表哥!”

她追出去,她擠入人海……她卻再也沒找到表哥的身影。

這時候,白鸞歌才真切切體會到,表哥真的走了,他不要她了。

她獃獃立在人群里,那麼多的人,每個人她都不認識,每一個都好陌生。

從小到大,表哥總和她在一起。

從小到大,從一而終……是誰曾經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

還是喜歡的……但是,卻開始接受不了,忍耐不了。

等一個也許永遠也不回頭的人,那是怎樣的辛苦?為什麼表哥心那麼狠呢?

白鸞歌捂着臉,蹲在地上,放聲哭泣。

表哥表哥表哥……她在心裏一疊聲喊他,可她卻已經再見不到他了。

不遠處的一間鋪子屋檐下,陳昭和自己的屬下,默然看着哭泣的姑娘。陳昭眸子幽黑,看了半天,才移開目光。

“王爺,留白姑娘一人,真的妥當嗎?”屬下不安問。

陳昭溫聲,“這裏是平州。”

這還是他的一步棋。

就看白鸞歌怎麼走了。

陳昭想道:他已經為公主做到了極致,能給她的,全都給她。能挽救的,全都挽救。連秦景,他都留下了一條生機。

他用整個生命,去尋找她,去愛她。

望上天給他這個機會。

“愛之哀喜啊,令我心如死灰。”白衣青年瞳眸空洞,忽而笑了一聲,覺得自己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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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我的侍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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