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以為生

第一章 何以為生

平復了三個小傢伙的情緒,狗子和順子在司南的帶領下正扒拉乞頭的棉衣時,司南發現,這狗曰的在自己周圍的茅草底下放了好些玻璃渣和碎瓷片。

自己正是被這些東西扎傷了腳,要是自己當時忍不住喊出聲,估計自己這會就和乞頭就一樣了。

三個人扒拉乞頭的衣服,碎女子很乖巧的把茅草底下的渣片都拾掇乾淨。

當一絲不掛的乞頭被他們抬着扔進破廟背後不遠的大坑裏回來后,碎女子已經把屋子裏收拾妥當,帶血的茅草已經被放到的瓦罐旁邊。

碎女子身邊的茅草上,放着一塊破布,破布上放着一堆乞討來的黑面饅頭、糠團還有幾個干硬的燒餅,旁邊還有一小堆銅元和麻錢等物事。

司南讓三個小傢伙靠在牆角坐好,找來一些木棍和樹枝和磚頭,把窩棚重新搭了搭。

這雪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窩棚不搭好,憑他們現在的狀況,很難熬過這個冬天,要想活下去,明天還得接着想辦法拾掇這個‘家’。

“你們坐着,哥給你們拾掇點吃的,吃完睡會,天亮了咱們在想辦法。”

划拉了幾個糠團和燒餅之後,司南開始用火鐮生活,嗒嗒的火鐮撞擊聲,讓瓦罐下的茅草開始冒煙,司南趕緊輕輕吹了幾下,茅草閃耀出紅紅的火苗。

加柴加水,火漸漸旺了起來,司南意外的在乞頭的雜物堆里發現了一小包鹽,捏了一些放進瓦罐,把剩下的鹽包好,開始掰糠團和燒餅。

糠團還好些,能稍微掰開,燒餅就如同石頭一樣,只好使出吃奶的勁掰成兩半放進漸熱的水裏。

水沸了,在不停的攪拌下,瓦罐里的糠團和燒餅變成了糠麵糊糊,散發出陣陣香氣。

“咕...咕...咕...”大小四個人你一陣、我一陣都不停的發出肚鳴,司南苦笑着,眼裏流下淚水,把糠麵糊糊滿滿的倒進兩個老碗(海碗,有大有小,在20世紀初葉和中葉,西北的海碗直徑普遍在20厘米以上)。

碗不夠,只好兩人一個,狗子和順子用一個、司南和碎女子用一個,四個人兩個碗,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吸溜吸溜的吃着。

半碗糠麵糊糊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狗子和順子搶着舔碗,司南急忙把碗收到一起,用瓦罐里已經燒熱的水涮了瓦罐,分在碗裏,又分別涮了碗,然後遞給他們三個。

糠麵糊糊喝個半足,司南安排他們三個睡覺,狹小的窩棚、加厚的茅草和半床棉被,讓這個小小的空間溫暖不少。

很快三個小傢伙就睡著了,長期的飢餓和沒人照顧,讓他們格外的瘦弱,一個個麻桿般瘦弱的身軀,並不能阻止他們在吃頓熱飯之後的幸福感覺。

司南開始清點存糧和其它一些零碎的物事,按剛才的吃法,之前討來的飯食按照每天兩頓還能堅持兩天,各種成色的麻錢(銅錢,圓形方孔)一百二十八枚,銅元大小面值的六枚,意外的是還有一枚銀元,看樣子像鷹洋,不過做工也夠糙的。

嘣了刀尖的匕首一把,一看就是鐵匠打造的,帶着牛皮鞘,原本是別在乞頭腰上的,扒衣服時發現的。

一個煙袋、外加一個旱煙槍。一頭是一個銅鍋,中間竹桿,一頭也不知是玉嘴還是石嘴。

此外還有一些廢舊的報紙,其中幾份報紙看起來還比較新,大部分是“秦風日報”,比較新的幾張“公意報”,雖然繁體豎排看起來比較吃力,但大部分司南還是明白了,雖然其中的提到的富秦銀行、電話局以及西安第一家私立醫院兢爽醫院司南不大明白。

單就報紙上的信息而言,這會陸建章已經被陳樹藩趕跑,陝西目前陳樹藩是頭頭,而劉鎮華賊心不死等。

司南估摸着,這會應該是1918年左右,除了相對比較熟悉和佩服的胡景翼和楊虎城等少數幾個還不錯外,在台上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沒幾個好東西。

收拾好這些家當,司南靠在牆上琢磨着怎麼才能活下去。

沒錯,就是活下去,司南是經歷過成功和失敗的人,明白即便在盛世要想好好活下去也不容易,更何況這個世道。

琢磨了半天,算是咂摸明白,這世道所謂的貨幣就是擦屁股紙,除了那枚鷹洋之外,其它的能兌換趕緊兌換成銀元,要是不能兌換就趕緊花出去,否則到時哭都沒地哭,要知道這些麻錢和銅子都是他們這幾年討回來的。

“寶唉,記住爹的話,這就是咱家的地,你爺爺給咱家置辦的,咱司家只要有這塊地頭,不管多大的災都能挺過去。”

“寶娃要乖乖跟着先生好好念書,長大了上京中狀元,咱家地頭那點出息,還不夠我乖寶娃娶媳婦的呢。”

“栓子,這些錢、房契和地契你帶着,和寶娃趕緊去城裏,我跑不快,是個拖累,求求你把寶娃拉扯大,我司家人感激你一輩子,我給你磕頭了。”

“寶娃,聽娘的話,記住你爹說的,咱家地頭那是咱家的根。”

“栓子叔,你在那?寶娃不哭了....嗚嗚...寶娃不要娘了,寶娃餓了...嗚嗚...”

“哥...哥...醒醒,碎女子病了,燒的和炭一樣。”司南猛的跳起來,天色已經大亮,外面雪也停了,狗子和順子兩個蹲在司南身邊,一臉焦急的神色。

“碎女子怎麼了?晚上那會不還好好的么。”說著司南伸手試了試碎女子的額頭,滾燙的額頭嚇了司南一跳。

司南脫下穿在身上的棉襖,這棉襖是乞頭身上扒下來的,用棉襖裹住碎女子和攢下來的錢,吩咐狗子和順子帶上討來的飯和兩塊破布,囑咐他倆跟着,自己拿起一塊破布包上雪,放在碎女子額頭上,然後緊緊抱住碎女子就往西安城衝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幸好路上人不多,還不是很滑,積雪淹沒腳踝,鞋子早已跑沒了一隻,隔一會就喊:“換,快。”

狗子和順子跟在後面呼哧呼哧的跑,聽見司南喊,就趕緊用手裏的破布包層雪遞上去,接過已經濕透的破布。

跑了小半個鐘頭,終於靠近南城門,門口排了一里多長的等待進城的隊伍,司南囑咐狗子和順子一會到戴家巷找自己,就抱着碎女子跑向城門。

周圍四里八鄉進城擺攤的商販、生意買賣人、挑柴火的農夫、賣工的苦力、拉貨押貨趕大車的,擠在門口等待巡察驗人查匪、稅警抽稅。

司南擠在人堆中心急如焚,往前擠,擠不進去,正着急着呢,猛然發現巡警老張頭也在。

“張伯...張伯!碎女子病了,燒的厲害,求求您讓我進去。”

“咋咧這是?呀!燒的這麼厲害,趕緊的,快快快進去。”

“謝謝張伯,謝謝張伯!”

抱着碎女子,司南心急如焚,他流落西安街頭三年多,最熟悉的就是生意人、老百姓居多的騾馬市,也知道騾馬市有一位樂善好施有一手治病絕技的於福田老先生,飛奔而去。

司南口乾舌燥,感覺肺就像炸了一樣,幼時不敢說錦衣玉食,但四體不是很勤是無疑的,也就家破人亡淪落街頭乞討這三年整天忍飢挨餓,估計沒死也多虧了幼時不缺吃喝,身體還算不錯,不過三年下來也透支的差不多了,雖然年齡長了,但眼下的身體情況和素質實在無法說好。

好容易到了戴家巷口,於福田老先生的煙攤就擺在巷口,老先生坐在巷口自己搭的瓦檐底下,腳邊放着一個小煤爐,煤爐的銅壺上坐着水。

老先生身邊的櫃車上兩個放着半斜式木大煙盒,分為旱煙絲和水煙絲,多是陝西本地和臨近省份的特產煙絲,旱煙計有“月興兆”煙店各式煙絲、生榮德”和“義成生”產煙絲、“西益永”煙絲以及川煙、甘煙、生記煙和白條煙等。

水煙計有“生榮德”水煙生字牌水煙、“義成生”、“同成生”和“益盛生”等富平縣著名的水煙字號,另有鳳翔各字號水煙。

所以別看於老先生的小煙攤不起眼,但在騾馬市這片,老先生的煙攤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而老先生最令人佩服的一點是不賣洋煙(此時的洋煙為英美煙草的捲煙,由於英美煙草的強勢,陝西政府的煙稅對英美煙草的效果幾乎為零。),這個小小的煙攤,讓老先生生活無憂,倒也自在。

更令騾馬市左近的老百姓和行腳商販稱道的是,老先生不是大夫,卻有一手絕妙的岐黃之術,尤其對各種惡性腫毒簡直是手到病除,一劑根治。

“於伯,求求你救救我們碎女子,今早發燒,燒的厲害。”

“孩子,快放下,來放這。”於老伯拉開自己坐的躺椅,讓椅子平展開,躺椅上鋪着一層厚厚的茅草席子,夏天去掉茅草席子就是涼椅,放下碎女子,於老伯先用自己暖腿的氈片給碎女子蓋上。

於老伯用手在碎女子額頭試了試體溫,俯下身聞了聞呼出的鼻息,然後抓起碎女子手開始把脈,把完脈思量片刻,拿出紙筆寫了一貼藥方。

“大娃,去對街福誠藥房抓三劑葯,就說是我讓去的,葯錢記在我帳上。”

“於伯,我有錢,你救了我們碎女子,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您歇着,我去抓藥。”司南蹭蹭的往藥房跑去。

藥房裏人不多,藥方遞給一個穿着一身黑色棉褂,頭戴氈帽,打扮的乾淨利落的夥計,夥計接過藥方看了一眼,拿着藥方走到坐堂大夫身邊。

“先生,這個藥方,應該是於老先生開的,您給過一下。”

坐堂大夫有些黑瘦,留着八字須,手拈鬍鬚看了會,沖司南招招手,示意跟前說話。

“病人可是發熱?稚齡幾許?”

“回先生話,是發熱,今年7歲。”

“嗯,藥方沒問題,照方抓藥吧。”大夫對着夥計說。

“知道怎麼煎藥嗎?”大夫把藥方遞迴夥計,讓他去抓藥,轉過頭又問司南。

“請先生指點。”

“第一劑文火兩刻鐘,煎藥一次;第二劑文火一刻鐘,煎藥兩次,第三劑文火一刻鐘,煎藥三次;每劑均為三白碗水熬成一碗,飯前一刻鐘服下,每天兩次,明白么?”

“明白,謝先生教誨。”

“嗯,去拿葯吧。”大夫上下打量了司南一下。

“是,先生。”

這時,夥計已經唱葯完畢,正在包裹最後一劑葯,另外兩劑已經包裝的妥妥噹噹,這速度真不賴。

“去疾三劑葯好,請尊客驗帳。”第三劑快要包好時,夥計第二次唱葯,提醒求葯人去驗帳,剛剛唱完,手裏三劑葯的整體打包也完成。

“承惠兩百三十二文,去疾兩文,合川銅三十五元,陝票三百文。”

夥計剛說完驗帳,帳房就報出了該付的錢數,這會司南已經徹底迷糊了,這會就拉個現代社會的金融學家來,估計也迷糊,民國時期全國和各省的幣制實在是抬混亂了。

“嘩啦...”司南索性把家當全拿了出來,帳房也有點傻眼,可能沒見過帶這麼一堆亂七八糟的錢幣來抓藥的。

帳房把麻錢、銅元清點了一下,搖了搖頭,然後拿起那枚鷹洋,在櫃枱上磕了一下,仔細聽了聽,苦笑了一下,顯的很無奈。

“小夥子,不夠啊,你還有錢沒?就差三個銅元了。”

“啊!”司南驚了一下。

“先生,那個銀元不能用么?”

“小夥子,銀元是假的,做不得真。”

“先生,求求您給掌柜的說說,這葯是救我們妹子的,我過兩天就還您,我一會就去扛活掙錢,先讓我拿葯救我妹子的命,我們兄妹之前一直都在這塊市面上討飯,我們不跑,求您了先生!我妹子救過我的命,我得還我妹子。”

剛入冬那會,碎女子剛入伙,司南大病一場,嘔吐、發燒了三天,是碎女子給司南分她自己的糠麵糊糊一口一口的喂司南,給司南不停的敷冷水降溫,才讓司南活了過來。

想到碎女子這會生病的樣子,司南的淚水潰目而出。

自己從成功的高峰跌落失敗谷底時沒哭過,與至親父母天人永相隔時沒哭過,在這裏雙親被害時沒哭過,遭乞頭壓榨討飯沒哭過,為了活命殺乞頭時沒哭過,這會司南哭了。

“哭什麼哭,這個錢我替你出了,男子漢大丈夫,什麼苦和累都可以受,就是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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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王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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