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麗春美髮廳
麗春美髮廳在廣勝家的樓下,臨街門頭。說是臨街,其實臨的是一條狹窄的衚衕,這條衚衕一到天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如果美髮廳還在營業,店裏粉紅色的燈光照在玻璃門上,映出“麗春”兩個隸書紅字來,會讓人感覺很曖昧。知識豐富一些的人容易聯想到古代那些諸如麗春院、藏春閣之類的賣春場所。於是,一些**旺盛的城市貧民或缺乏業餘生活的民工兄弟,便會蠢蠢欲動,但每每昂首而入,旋即便會縮脖而出,因為裏面的當家花旦——理髮師傅阿菊,賣藝不賣身。
阿菊是個二十三四歲的湖北姑娘,去年租賃了這個原來是個水站的小屋。
美髮廳剛裝修好的那天,阿菊指揮着幾個民工往裏面搬東西。廣勝喝過酒,正無聊地趴在他家陽台的欄杆上抽煙。
那幾天廣勝很鬱悶,因為他剛剛被孫明的媽媽宣佈為“臭流氓”,孫明也一時沒了消息。
鬱悶中的廣勝確實有些流氓嫌疑,對任何一個看上去順眼一些的女人都很有興趣。廣勝的眼睛向來對美女很敏感,磁鐵一樣地就粘在阿菊的頭頂上了。阿菊裡外走了幾趟,有點兒熱,揪着衣服前襟扇呼上了。因為廣勝在上面,阿菊懷裏的兩隻“兔子”便一覽無餘地送給了他。廣勝的眼睛變成了探照燈,嘴巴變成了水龍頭……趁熱乎勁,廣勝回屋把頭型整理成謝庭鋒的模樣,下了樓。
在阿菊的店裏,廣勝藉著酒勁把自己吹噓成了市長他大爺,黑白黃三道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情。
阿菊乖巧地點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支吾他,這讓廣勝感覺很沒趣,但越發激勵了鬥志。
厲兵秣馬對陣了將近一年,廣勝也沒攻破她最後的城池,結果,只賺了個刮鬍子不花錢。
恰在此時,孫明出現了,孫明跟廣勝住到了一起,這讓廣勝感覺很內疚,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真的就是一個流氓。
孫明不在家的時候,廣勝感覺無聊,會買點兒菜什麼的,到阿菊廚房裏忙活一陣,阿菊也樂得自在,一般會給廣勝提兩瓶啤酒回來。
廣勝也確實幫她辦了不少實事,至少治安證是廣勝找人給她免了的,廣勝跟人打哈哈說,這兒的治安歸我管。
後來阿菊的男朋友阿德從老家過來幫她打理生意,廣勝就很少去了,廣勝覺得阿德很老實的一個人,他這樣做有些不妥。
“**,你回去吧,我去阿菊那裏刮刮鬍子。”廣勝走到麗春美髮廳門口停住了腳步。
“廣勝,你不覺得今晚有點兒過分?”朱勝利也站住了,“都那麼大歲數的人了……”
“那麼大歲數?我還覺得我風華正茂,含苞待放呢,”廣勝說,“啥意思啊你?錢我不是已經給破鞋了嘛。”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砸黃三……”
“砸他怎麼了?這種人我就是睡在他娘的床上,他也不會有什麼毛病的。”
“好,算我沒說,”朱勝利拉廣勝坐到了馬路牙子上,悶聲說,“聽這意思關凱跟你翻臉了?”
“不該打聽的你少打聽。”廣勝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伸直腿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關凱的電話。
關凱開着機,響了不到兩下就接了電話:“好嘛,勝哥終於顯相了。你怎麼一直關機?”
廣勝說:“號碼早就換啦,你就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
“咳,”關凱說,“我還以為這個是健平的呢。”廣勝皺了皺眉頭:“不說別的了,昨天都是我不好,喝大了。”
那邊沉默了,一陣亂七八糟的音樂聲鑽進廣勝的耳膜,讓他的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電話那頭的關凱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手機,砰地丟在桌子上,回頭對一個站在身邊的兄弟說:“你把常青給我喊過來。”
常青一進門,關凱就將桌子上的手機推給了他:“陳廣勝的電話。”
常青抓起手機又放下了:“你不認識他嗎?”
關凱忽地站起來,瞄了硬硬地站在他跟前的常青一眼,蔫蔫地又坐下了:“自己做的事情,最好自己處理。”
常青重新抓起電話,貼着耳朵聽了聽,直接關了:“凱子,我希望你不要在這件事情上跟我和稀泥。當初我跟陳廣勝動手的時候,你是怎麼表現的?難道你不希望我那樣干?我打了他,目的是什麼?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在外面混,誰也不是白給的,包括你。”
關凱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嗓子,一口氣沒喘上來,憋得臉色通紅:“你什麼意思?”
常青後退兩步,歪着腦袋看關凱:“你說呢?”
關凱大吼一聲:“你他媽的過河拆橋!你什麼玩意兒?當年的一條喪家犬,流落街頭沒人理,不是我收留了你,你他媽的狗屁不是!”
常青攤攤手,“啵”地咂了一下嘴:“你說對了凱子,我就是一條喪家犬。可是沒有我這條喪家犬,你是不是早就被蝴蝶給捏死了?”
關凱的臉一下子黑了:“照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是不是?”
常青轉身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回了一下頭:“拉完屎要記得自己擦屁股,不然就成了屎人。”
關凱衝過去,門已經被常青摔關上了。關凱愣在門后,蛤蟆喘氣似的呼吸。
桌子上的手機又開始響。關凱盯着手機上顯示的那個號碼看了好長時間,呼出一口濁氣,輕輕按了接聽鍵。
這邊,廣勝對着手機破口大罵:“你他媽什麼玩意兒?跟老子裝孫子?!”
關凱的聲音軟軟地傳了過來:“勝哥,昨天的事情我記得,非常抱歉。”
廣勝哼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別以為我會不算完,不能!我沒拿這個當回事兒,這事兒過去了。”
關凱頓了頓,“撲哧”笑了:“大哥你就別跟我裝了,你能不上火?大小那也是你的滑鐵盧啊。這事兒你別往心裏去,你以前也不是沒少揍過別人……呵,沒事兒,剛才我把常青好一頓‘熊’,常青說抽空上門給你賠禮道歉……昨晚為什麼叨叨的?看來你是真的喝大了,非說人家常青是個拉拉鼻涕的屎孩子,還說要抽空給人家講講應該怎麼做人。你想,他怎麼會……好了,過去的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廣勝苦笑着搖了搖頭:“剛才我把黃三打了,他說是你說不讓我到俄羅斯酒店去玩兒了,我說他胡說八道,就開始砸這個混蛋……”
關凱那邊沒有動靜了。廣勝催促:“說話呀!”
關凱咳嗽一聲,訕訕地說:“勝哥別著急,我店裏又出事兒了,一會兒我讓常青跟你說。”
那邊的電話沒掛,廣勝聽見關凱在跟人說話,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在說常青什麼的。不一會兒,常青的聲音傳了過來,好像是在跟關凱爭吵,口氣硬得像刀子。廣勝覺得他們是在演戲,對着手機喊:“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管,我只需要常青的一個態度!常青,你說話!”
“勝哥,我在聽着。”常青的聲音聽起來硬硬的,“昨晚的事情對不起啊,我喝多了……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剛才我把黃三打了……”話還沒說完,廣勝就後悔了,我怎麼突然就跟這個混蛋啰嗦起這樣的事情來了?
“打就打了吧,沒什麼的。這事兒我知道了,黃三剛才給我打了電話,”常青的語氣很是冷漠,“無所謂啊勝哥,那個‘膘子’就是一泡臭狗屎,砸死也就那麼回事兒罷了。今天上午我去了四哥那裏,咱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跟四哥說了,四哥沒說什麼,都喝多了,他理解。我希望你不要再跟他嘮叨這件事情了,沒意思。勝哥,說實話,我跟四哥確實有那麼點兒誤會,不然我也不會過去找他……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就這樣。還有,黃三說不讓你去俄羅斯酒店玩兒,那不是凱子說的,是我。我還說過,時代歌廳、貴龍夜總會你也不要去了,我已經派人在那裏看場子了,聽說你要走正路,去那種場合不太合適。我覺得,你在社會上屬於大哥級的,再整天這麼‘晃晃’下去沒有多大意思,還是像你自己說的那樣,老老實實做人,輕輕鬆鬆過日子吧。你年紀也不小了,再這麼玩下去可真是不大好看了,你說呢?”
廣勝的腦子一亂,“啪”地扣了電話,沖黑影里大吼一聲:“王八蛋!”
朱勝利吃了一驚:“你沒事兒吧?”
廣勝渾身顫抖個不停,腳下的塵土團團悠悠地往上飄,被美髮廳的燈光一照,泛出五顏六色的光來。
朱勝利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啞着嗓子說:“廣勝,你肯定生氣了。聽我一句話,在街面上混沒什麼意思,收手吧。”
廣勝反手摟過了朱勝利:“放心吧,我不玩江湖那一套了……明天報到,上班。”
“去哪裏?”朱勝利有些不相信。
“海岸廣告。”
“好地方!能不能讓我也去?”朱勝利的兩眼放出了亮光。
“等我安頓下來再說吧……還不知道干多長時間呢。”
“趕緊去吧,不管你在那兒干多長時間,總歸是比整天這麼晃悠着好。你去打個前站,我隨後也去。”
“呵,這就賴上我了……”廣勝斜乜着朱勝利,一拍他的肩膀,“行!要是趙總沒意見,你也去。”
“好嘞,這就叫做緣分!”朱勝利把眼瞪成了螃蟹模樣,“豁出去,咱們再做一把同事!”
廣勝笑笑,悶悶地拉開包,抽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朱勝利:“拿着吧,別嫌少,花完這千兒八百的我也成窮光蛋了,從頭開始吧。”
朱勝利推開廣勝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褲兜:“不用了,剛才結帳的時候還剩了六十塊,夠我這陣子用的了,上班以後就有了。”
“誰在外面說話啊?喲,這不是勝哥嘛,”美髮廳的門敞開了,阿菊披散着一頭彎彎曲曲的頭髮,婷婷裊裊地站在門口沖廣勝笑,“你不是說要來刮鬍子的嗎?進來吧。總是鬍子拉碴的可不好,孫明姐上次還囑咐我,讓我提醒你每天都要刮鬍子呢,快進來。”
廣勝沒有看她,雙手搭着朱勝利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今晚的事情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
朱勝利說聲“我知道”,默默地看了廣勝一會兒,轉身走了。
一陣風吹過空空蕩蕩的馬路,消失在黑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