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元之約（三）

妖界，太平許久。

繁星已經出來了，幻世大戲已經獨唱了許久了，這裏還是和平日了一樣，景色獨好，，只是人少了一些罷了。

只是倚在樹榦上的夷光如今惴惴不安，他期待着上元之夜趕緊過去，他期待着新生活趕緊開始。

聽見樹下聲響，夷光不禁苦笑了一聲，原來這個計劃還是有紕漏的。

青璃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是的，她緩緩地醒了過了，那酒讓她昏睡了許久，直到這一刻。

青璃睜開眼，看見天已經黑了，看見星辰已經出來了，她忙站起身來，卻是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感覺到不對勁，她伸出自己的雙手，看着一直無法凝聚的真氣，她開始慌亂起來，一次又一次地試着，可沒有一次能成功。

“那酒有驅散真氣的效果，三日後，便無礙!”夷光還是沒忍住，從樹上跳了下來，說到。

“什麼時辰了?”青璃上前抓住夷光的衣袖，急道。

“子時三刻!”

“那我還有機會，那我還有機會，快快，我們走，我們去幻世，去幻世!”青璃少有的情緒波動，拉着夷光便要走。

夷光被青璃拉住，但是腳步卻是一步也沒有移，他站在原地，說到“他想讓你好好活着，所以才設下這一個局，我答應他了!”

青璃忽的停下腳步，回頭時，眼淚涌了出來，喊道“我也想讓他活!二十多年前，幻世夏日那場雪下的還不夠大嗎？長生殿前流的血還不夠多嗎？”

不想再錯過了，醒來時，青璃以為已經晚了，可是才子時三刻，一切都還有可能，哪怕只有一絲絲的機會，他也要嘗試，已經辜負過了，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這一次，青璃一定要站在他的身邊，一定要。

“他自己選擇的，沒有人逼他，主上何必要去陪他一起去死!”夷光性子倔，到了這個時候，他什麼話都敢說出口。

“啪!”

一巴掌，很響，夷光臉上火辣辣的疼，不為別的，只因是主上打的。

“我以為你能懂我，可你不懂，這麼多年了，我把你當做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可你，是想讓我去死嗎？”

“只要主上今日哪裏都不去，夷光便能保證主上安全，主上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夷光前面!”夷光，一個漢子，竟是跪了下來，倔強的臉龐上，淚珠在眼眶裏閃着。

“你到底帶不帶我去?”

“我答應他了!”

“好!”青璃說了最後一個字，便起身用儘力氣，向前跑去，一躍，從崖上跌了下去……

夷光一驚，趕緊跟了過去……

…………

殿前的古易衍似乎安靜了下來，看着古易塵遞給自己的兩件東西，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而後便仰頭大笑“好，你想死，我便送你去死!”

古易衍周身圍繞着異寶，方才古易塵遞給的兩件，正是他所缺的幻世劍和混沌土，七件異寶環繞在古易衍的周身。

階下眾人紛紛向後擁擠退去，連天微子也撇下師徒再見的羽正松二人，向後退去。

古易衍不瘋癲了，他笑着，笑的肆意，周身七件異寶發出亮光，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只要過了這一天，就再沒有什麼威脅了，五百年，日日夜夜，總有一雙眼睛在看着他，他已經受夠了。

五行大陣，威力無窮，即使妖魁降臨，他也能輕而易舉地擊殺，他不怕了，再也不用怕古易塵了，再也不用怕那個妖魁了。

異寶散發著各種異光，整個長生殿前被映的如白晝一般，古易衍的身子緩緩地升了起來，異寶相互碰撞，發出火花，微微轟鳴聲不絕於耳。

在場的人紛紛抬頭看着，他們都是修行之人，自然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力量，有的人已經跑了，他們像瘋了一般，惶恐至極，紛紛逃下山去，畢竟，命只有這麼一條，若是古易衍一發瘋，那麼在場的所有人都難逃一死，幻世都會被移為平地，他們現在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怨念所生，是為妖魁!”雲無憶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他的眼前是一片白光，心中悲憤至極，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被人玩弄，他還是敗了。

明鏡覺察到哥哥的不對勁，想要上前去看，不料被一旁的掌門拉了去，她只能眼生生地看着哥哥一點點地變成了妖魁。

全身紅色鱗甲緊縛全身，背生雙翅，比他原來的那一雙，還要大，一雙血紅色的翼翅，眼角生紋，眸子裏沒有了色彩，只剩一團白光。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雲無憶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他高高地懸浮在長生殿前，看着空中的古易塵，那個創造了“妖魁”的神。

“妖魁!”

“雲無憶便是妖魁!”

幾聲喊叫，讓所有人都知道了雲無憶是妖魁的事實。

空中的古易塵看着自己培養的妖魁，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便離他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古易塵一點也不驚慌，他慢悠悠地施法，周邊空中又出現了八具屍身，是空殼子，但卻和雲無憶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

“妖魁，妖魁，那是什麼?”

“八個?……不，九個!九個妖魁!”

古易塵笑了笑，他召出的乃是自古以來被打敗的妖魁，雖被滅，但屍身卻是不壞，最後，他自己也褪去一身偽裝，化作第十個妖魁。

十個妖魁，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樣的結局，沒有人能戰勝十個妖魁，哪怕是五行大陣也不行。

雲無憶眼中白光，只覺心中悲憤難平，原來是這樣，他沖了上去，沖向了古易塵。

一道流光沖了過來，古易塵依舊不慌不忙，只瞧他操控這八具妖魁，輕而易舉地便制住了雲無憶，雲無憶振着雙翅，毫無辦法可言。

腦子像是被針扎了一樣，雲無憶也失去了意識，古易塵瞧見雲無憶被制住，說到“十世妖魁，歷來最強大的生靈，即使五行大陣，你也贏不了!”

底下的古易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連幻世劍和混沌土都是他給的，像施捨給乞丐一樣，原來，他還有更為強大的武器。

古易衍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麼落敗的，他只知道五行大陣閃着亮光，朝空中的古易塵飛了過去，而古易塵的十世妖魁便都煽動着雙翅，五行大陣便各自散開而來，七件異寶紛紛掉落下來，沒了光澤。

“你敗了!”

古易衍微微凌空站着，笑着，抬頭看着空中的古易塵，而後，便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天靈蓋上。

頓時，血撒長空，他的身子也直直地墜了下來……

空中的十個妖魁，同時捲起翅膀，煽動起來，看起來是氣憤至極，而後，便聽見古易塵的聲音在空中響起“五百年前，幻世古易塵，古易衍姦汙我妻子張小山，我到幻世告狀，卻不料被風劍寂摔下冥靈崖，於上元之約趕回鄴都，鄴都被焚，我成為了第九代妖魁，今日，我便只想給自己一個交代，給我妻子一個交代!”

眾人聽罷，不知所措，他們大多並不知道五百年前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知道上一代妖魁是鄴都人，他們只知道鄴都那場大戰，他們也只知道張小山是一個愛作詩的女子罷了，今日，古易塵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們分辨不出來。

“古易衍，可真下得一手好棋!”古易塵在天空中怒道，他也是沒想到，古易衍戰敗之後，竟會如此決絕，人死了，便不會說什麼話了，當年的真相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便是妖魁，也會胡言亂語，栽贓嫁禍，幻世五千年，豈容你詆毀!張小山那個放**子，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人群中，倒也真是有不怕死的，竟站出來，指着天上的妖魁，說到，他怕是要做這天下第一人吧！

“你說什麼?”話還未完，那出頭之人化作血沫，去投胎了。

“還有誰？還有誰不相信?”古易衍的聲音在眾人頭頂回蕩!

有了那出頭之人的慘狀，餘下眾人紛紛閉嘴，不敢出聲。

“你認為呢？天門掌門?”

怕什麼，來什麼，年輕的面孔上出現了畏懼，忙上前說到“幻世有辱正道清譽，當年之事怕是真的，張小山枉死，實在可惜!”

天微子也知道，自己這番話一出口，便是罪人了，可是他沒有辦法，命只有這麼一條，修行了這麼多年，越老越不想死。

“十世妖魁，逆轉輪迴大陣，便能叫生者覆滅，死者復生，吾妻慘死，我等了這一日足足籌謀了五百年，大陣開啟之時，我要讓你們親眼瞧瞧，那個女子重現於世!”古易塵的聲音迴響在天空之上。

而後，空中的十世妖魁便振着雙翅，圍繞在了一起，形成了諾大對我一個圓形，紅色鱗甲好似熊熊燃燒的烈火，雙翅展開，共迎着空中的那一輪圓月。

眾人抬頭瞧着，誰也不敢發出聲音來，也不知是眼花的緣故，還是那月真的變得，這時，眾人方才發覺，空中的那一輪圓月變成了血紅色，層層雲霧散開而來，氣氛極其詭異。

七件異寶也無端而起，飄散至十世妖魁面前的地方，重新散發著異光，剎時，十道衝天光束，自妖魁周身向空中急射而去，天空蕩起一層七彩漣漪狀的十瓣蓮花。

蓮花形成之時，色彩斑斕大放，照的人睜不開眼睛來，下方的七件異寶被奪去光輝，紛紛被十瓣蓮花所吸引，化作七束光輝融入到了十瓣蓮花。

融入的那一刻，空中忽然響起奇怪的聲響來，好像佛家梵語，自遠古緩緩歸矣，那聲響聽起來讓人很是煩躁，持續了一段時間后，空中的十瓣蓮忽然變化了起來，七彩漣漪一層層地像遠處蕩漾而去。

每一層漣漪都要經過十世妖魁，而那十世妖魁全身的紅色鱗甲接觸到漣漪時，都要掉落一層，妖魁看起來十分痛苦的樣子。

漣漪不散，繼續向遠處蕩漾而去，波及周圍三座仙山之時，爆發一陣陣的轟鳴聲，這時，眾人方才發覺，那漣漪竟是將三座仙山懶腰斬斷，高聳入雲的三座下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像長生殿倒塌下來。

無數土木，碎屑，全部向廣場上傾斜下來，在場的也都不是傻子，紛紛展開身形向四處逃竄而去，若是再晚，怕是要被三座仙山給埋了去。

三個方向，全都望不到頂的山向中間倒塌而來，好像天塌了一半，黑壓壓的山，無邊的恐懼，空中的十世妖魁還在苦苦支撐着。

無數人向四周逃竄而去，有的不慎被空中掉落下來的巨大樹木砸中，當場吐血橫死，廣場上已經是雜亂不堪，形成了無數個小土包。

“轟…”

轟鳴聲持續了約摸三刻鐘，天色暗了許多，血紅的月亮的光輝被擋住了許多，巨大的陰影投在了廣場之上，這時，倖存下來的人才發覺，被懶腰折斷的的三座山峰並沒有完全倒塌下來，反而是在長生殿上方，三座山峰相互靠在了一起，形成了幾乎很微妙的平衡，就像三根斜着的柱子，相互靠着，從根部向中間聳起。

抬頭望着頭頂的景象，無疑不感嘆，若不是正好三座山峰，怕這廣場之上的我人都要被壓死，七層長生殿如今也變得渺小不堪，有搖搖欲墜的風險。

“十世妖魁，逆轉輪迴!”空中叫聲再次響起，十瓣蓮花開始旋轉起來，向下投下了一注光輝。

等了許久，光輝漸漸消散，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天空中的妖魁低頭瞧了瞧，又開始躁動起來。

“十世妖魁，逆轉輪迴!”又是一注光輝投下，這一次，眾人睜眼仔細去瞧，但還是沒有發現什麼。

“十世妖魁，逆轉輪迴!”空中的妖魁似乎急了，這一次投下的光輝比前兩次更亮了幾分，但還是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十……”

…………

接連又試了十餘次，次次落下光輝，次次沉寂下去，眾人心裏都知道，這“十世妖魁輪迴大陣”是失敗了，沒有叫死者復生，可是空中的妖魁還在試着，光輝投下的一次比一次暗淡，到最後竟是再也投不下了。

分崩離析，空中的十瓣蓮花裂了開來，抬頭望去，十瓣蓮花好像再也撐不住了，從中間發出七彩亮光，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見蓮花底部的裂紋，那裂紋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妖魁眼中白光不顯，紛紛掉落下去，只余兩具，他們在空中漂浮着……

…………

這裏好像不是青州大地，但他們可以清楚地瞧着腳下所發生的一切。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雲子羽很吃力地站直身子，指着面前的老者吼道。

“本來不是你的，但那些人都太沒用，風劍寂不行，文彥也不行，所以選了你做這十世妖魁!”古易塵佝僂着身子，嘴角有血跡，不停地咳嗽着。笑眯眯地說到。

“你為什麼要笑?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都是因為你，沒有你，我可以一輩子待在鄴都，一輩子!”

“雲家沒有懦弱的兒郎，我不是，你也不是，你父親更不是!”

“你不配提我父親!是你殺了他!”雲子羽上前，抓住古易塵的衣領，吼道，眼睛紅紅的，有淚珠閃出。

“人都已經死了，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你不是有大陣能叫死者復生嗎？你用啊……是失敗了嗎？你為此搭進去多少條人命!你數過嗎？什麼狗屁張小山，都已經死了幾百年的人，你還相信她能活過來不成嗎？”

古易塵臉色一變，一拳砸在了雲子羽的臉上，“她是張小山，她是張小山啊！你不能這麼說她!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

雲子羽挨了一拳，險些被打倒在地，起身回了一拳“她沒有錯，雪櫻又有什麼錯?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也是一樣的人，我希冀你能叫死者復生，可是你被誰騙了?若是能叫死者復生，我這一輩子被你玩弄，我也甘願，我甘願當你手中的一顆棋子，被你擺弄，被你操控，可是你沒有成功，你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雲無憶雙手撐着膝蓋，彎着身子吼道。

“為了執念，心中執念，我以為我能成功，就像你以為能救回雪櫻一樣，我們都敗了!”古易塵癱軟坐在地上，似乎沒有力氣起身了。

“是啊！我們都敗了!”雲子羽好像對最後一句話打倒在地，都敗了，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什麼比失敗更可怕，一次次的失望帶來絕望，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了。

師徒二人同時躺在地上，躺在這空蕩蕩的世界裏，這裏沒有山川河流，沒有鳥獸花木，更沒有藍天白雲，這裏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他們二人而已。

“這世道該變了，既不能復生死者，便叫生者覆滅!”古易塵哈哈大笑，眼中帶淚，狂熱無比。

“是陪葬嗎？”

“不是，為了我們最終的理想，人妖共處，之後再無道門，無修行之士，無長生之夢，青州地界，青州妖界再無界限，青州山河，巨獸漫步，人族嬉笑。可好?”

“好!”

二人相視一笑，相互攙扶，他們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還是師徒，沒有仇恨。

一刀，刀子被背後穿出，古易塵默然抬頭，看見雲子羽面無表情的臉。

“你還在騙我，殺了所有人，青州便永遠不會太平!那時，異獸橫行，再無阻力，青州重回莽荒時代，你是要毀了整個青州!”

“你待它好，你可不這樣待你，你殺了我，我算是一種解脫，你記住，這青州山河總要變的!人心也總是最險惡的，你以為你救了這芸芸眾生，可回過頭來，有誰記得?又有幾人感激?”古易塵的手搭在雲子羽的肩上，緩緩地說道，亦如往日一般，一個老頭子，一個弟子罷了。

刀出，血灑，這個白茫茫的世界，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

眾人瞧着，空中的那兩個妖魁懸浮在空中已經許久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他們記不得了，他們也不敢上前。

直到天大亮之時，妖魁緩緩有了動作，他們緩緩睜開了眼睛，背後雙翅消失不見，全身鱗甲消失不見，急速地墜落下來。

只是古易塵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眼睛裏毫無生機可言，直直地落了下來。

雲無憶笑着，攤開雙臂，也直直地墜了下來，但看起來也命不久矣了。

下了一夜的雪，晚上看不清楚，白日裏卻是能瞧清楚，一地狼藉，再無幻世。

直到二人完全落地，眾人方才驚醒過來，再看去時，兩癱血跡，古易塵已經死了，雲無憶睜着眼睛，嘴巴在動，不知說些什麼。

一道麗影沖了過來，衝到了雲無憶身邊，看着，哭着。

“你怎麼又丟下我了?”

“我……想，讓你好好，好的……”雲無憶艱難地說到。

…………

“妖魁!殺了他……”

“那妖魁還活着……”

“雲無憶便是妖魁……”

“為死去的人報仇……”

檐下明鏡流下眼淚，原來世間皆是這般，無情無義，她雖不知哥哥和那妖魁發生了什麼，但那罪魁禍首已經死了，哥哥殺的吧！

看着群情激憤的人群，也看見了那道麗影自刎，倒下了哥哥身邊，亦看見了哥哥震驚的眼神。

…………

“便能永遠在一起了呢？青璃姐，不曾後悔吧！哥哥也不曾想到青璃姐會這般吧！”

…………

“世道錯了，哥哥所做的都不值得，都要給哥哥陪葬，由我來執刀!”紅色雙翅從背後徐徐展開，無盡火焰從天邊席捲而來，猩紅的雙眸，她再次回頭，慘笑着。

一雙雙空洞的眼睛，茫然無措地看着檐下那個女子，他們喊着“妖魁，妖魁又降世了!”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