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瞬
清源鎮，自古受幻世庇佑，千年不衰，百十戶人家，一條不寬的河流穿鎮而過，近兩個月以來，這裏人滿為患，各大修行門派齊聚於此，似有一場盛會。
鎮中早已經住不下這麼多人了，更有甚者，鎮外搭起了數百個帳篷，好似一個軍營，個個持刀佩劍，忙裏忙外的。
“上元之約”就在明日晚上了，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路程，遠處幻世隱在雲霧當中，幻世開未開山，相信就在這兩日幻世門中便有消息，到時，正道齊聚，共商誅魁一事。
清源鎮被天門宗和水榭閣把持，別的門派沒有進鎮，兩大門派精銳盡出，天門掌門天微子，水榭閣閣主墨知悉數到場，只是二人在瀛洲島就不對付，所以在鎮內，兩門各佔一邊，誰也不妨礙誰。
早已經深冬了，已經連下幾場雪了，河流也被凍上了，遠處幻世三座高聳入雲的山也是皚皚白雪，那上山的唯一同道顏色稍淺一些，看起來好像是山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
許久不曾見的明鏡和羽正松此時站在山前，望着面前的山，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不是要浪跡江湖，游遍青州大好河山嗎？怎麼跟了過來?”明鏡着一件白袍子，帶着兜帽，持着螭吟，偏頭問道。
羽正松嘿嘿一笑，應道“你哥哥不在，自然是要換我來照顧你的，只是你貿然上山去找古易衍尋仇，怕是要白搭一條性命?”
“我不會那麼傻，我知道現在憑我自己鬥不過他，可他殺我爹爹，毀我葯族全村，這筆血海深仇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裏，明日，明日我會將真相昭告全天下，讓諸派瞧一瞧，這所謂仙人的模樣?”明鏡狠狠地說到，這兩個月來，他們翻遍了被燒毀的葯族，沒有找到的一個活人，就連爹爹也慘死村中。
那日，必是古易衍前來奪去羲和珠，爹爹不肯，二人大打出手，最終，爹爹不敵古易衍，敗下陣來，為了掩蓋真相，古易衍屠了全村的人，一把火將葯族燒了個乾乾淨淨。
“沒有人會聽你的，你只是一個小人物罷了！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們豈會聽你的一派胡言?你哥哥以前也如今日的你一般，一腔悲怨，可是又有誰聽他說過一句話?”
“可我相信，哥哥會來，會將他們所欠下的全部討回來，會報雪櫻的仇，他會殺了古易衍為雪櫻報仇!”
“沒錯，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只是那時，不用古易衍出手，他便會被眾派殺死，他的這個仇，比我們想像的都要困難!”
“可哥哥他依舊不會回頭，哥哥這些年的努力，在一刻之間被全部摧毀，他可以找一個地方安然終老，可那不是我認識的哥哥，他一定會做令全青州都矚目的事情，那才是雲無憶!那才是雲子羽!”說到最後時，明鏡眼眸中充滿了幾分狂熱。
…………
妖界那顆銀杏樹景色依舊，今日也如同往常那般，只是樹下的雲無憶此刻站起了身子，迎着青璃的到來。
“今日你是怎麼了，這麼早叫我前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看的出來，青璃很是高興，滿臉笑容，往常，雲無憶是不會像今日這般此刻召她前來的。
“先坐下吧！我慢慢和你說!”雲無憶拉着青璃坐了下來，滿是銀杏葉的地面很是軟和，二人也不講究，隨意坐在了地上。
雲無憶拉着青璃的雙手，笑吟吟的，說到“我想醉一場，只醉這一場。”
“是因為上元之約嗎？”
“是的，你也知道，明日晚上便是上元之約，我從來沒有逃避過什麼，可是，我只想躲一躲明日晚上的邀約，我想，一覺醒過來，你還在我身邊，那邀約早就過了，我想做一個膽小鬼!”雲無憶說話時，臉上洋溢着笑容。
“我原本以為，你會不擇手段地逃離這裏，利用夷光也罷，利用其他人也罷，你會如約而至，去幻世，去赴那個必死的約，今日是怎麼了，不像你?”青璃撫了撫雲無憶的臉龐，應道。
“一輩子，就這一次，做一個膽小鬼!”
看着雲無憶這般，青璃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這裏景色很美，人也很美，我想留戀，不再去管那些與我無關的事情了，只此而已!所以，今日叫你前來，我想飲一杯酒，一杯即醉，等我醒來時，第一眼便還能瞧見你!”
“你想用這種辦法來逃避心裏的罪惡感?那日，我便一直在想，在想如何叫你餘生安然度日，不再去尋仇，我把你困在這裏，你沒了修為，自然是出不去的，只是事後，你大概是會恨我的吧！”
“我知道，我一來這裏，便猜出了你心中所想，沒了外人，我一個廢人是沒辦法逃出這裏的，來這裏，我也只見過你和夷光，夷光那廝，恨不得殺了我，定然不會助我，而你，只要狠下心來，將我困住，拖過上元之約，我瞧上元之約已經過了，自然不會再去想尋仇一事，這事便不了了之了，我便能餘生安然度過。”
“你知道便好，我也只是乞求你今後不要怪我，只要明日過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都可以陪你!”青璃摟着雲無憶的脖子，輕聲說到，她也只是有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罷了，看着他，陪着他，陪着他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
“怎麼會?我都想明白了，人生短短几十載，若我再和以前那般，那我可就真的白活了，我也只想陪陪你，在我最後的一段日子裏!”雲無憶拍了拍青璃的背，輕聲安慰。
他的懷裏還是很溫暖，青璃和別的女子一樣，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愛的人，過着粗茶淡飯的日子，就像這兩個月以來，每日她都很高興，很高興真高興而已，其他的別無追求。
銀杏葉落，悠悠地飄下，落在二人的身上，二人互相擁抱着，感受着彼此，也就夠了。
…………
晚間，浩瀚星辰始終如一，這裏的夜色比白日很美，更玄幻，像是神仙住的地方，雲無憶和青璃待着這裏已經許久了，二人如今躺了下來，手拉着手，看着這天，看着這流星劃過，看着星河一點點地移動，一切都還是美好的。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你破破爛爛的，像一個小乞丐一樣，還說我是人界妖怪!”雲無憶偏頭，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女子，說到。
“我也記得，可那時，你就是人界妖怪，不過用了幾個肉包子，便把我騙走了，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還真是好騙!”青璃笑吟吟的，眉眼如畫，像星辰大海，不似人間煙火。
雲子羽乾脆側過了身子，瞧着青璃，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瞧過青璃了，這麼多年，她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樣美，就連自己鬢間都生了些許白髮，她還是和初見的那般，一樣動人，一樣令人移不開眼睛。
感受着雲無憶炙熱的目光，青璃的臉不禁慢慢紅了起來，她乾脆捂住了自己的臉，說到“你幹嘛這樣瞧着我?”
“美，所以才瞧!”
“油嘴滑舌，不過小時候的你，也很美，要不然我也不會被你騙走了!”青璃笑着，打趣道。
“沒辦法，阿娘生的極美，我只是恰巧生的像阿娘罷了!也不知道阿娘怎麼樣了!”
“阿娘會很好的，她有哥哥陪伴，還有霽月上卿陪伴，大不了，長靈上卿和素姑娘也會給阿娘解悶的，再過幾日，你身子好些，我便陪你去瞧瞧阿娘吧！你說，好嗎？”
“自然是極好的!”雲無憶側身，伸手摸着青璃的臉，又問道“臨走那一日，阿娘和你單獨說了些什麼呀？”
青璃嘟嘴道“我是我與阿娘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怎麼能叫你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阿娘之後與我說了些什麼?”
“嗯……”青璃眨着眸子，聽着。
“休想，我又憑什麼告訴你，我與我阿娘的秘密!”雲無憶一臉傲嬌地應道。
瞧着雲無憶這一臉的傲嬌，連青璃也不禁要感嘆，真是變了許多呢！這才是他，會打趣，會傲嬌，是個少年模樣。
其實，那日，青璃也不記得上羽官洋對自己說了些什麼了，只記得那日說了很多，但記住的卻是很少，那日，只是打了一個賭，青璃不相信自己會輸，但上羽官洋只是微微笑着，笑青璃像個護崽兒的老母雞一般，只是輸了，答應了她，不要哭罷了。
真的會輸嗎？青璃看了看躺在自己身邊的雲無憶，她這一次不會輸的，她會緊緊抓住，緊緊抓住他的手，熬過那個上元之約，而後，自己便贏了，自己以後便可以趾高氣揚地站在上羽官洋麵前，告訴她“我贏了。”
“我一生荒蕪，修行了一千年，才成人形，唯記得同你在一起時，笑得盎然肆意，哭得酣暢淋漓，這一次，你不要讓我輸好不好?”
“傻瓜!我這麼會讓你輸!我也只是普通人，我也會怕，也想和自己愛的人攜手終老罷了!”雲無憶看着青璃說出了些奇怪的話來，終還是忍不住將她重新摟進了懷裏。
二人這幾十年，錯過了太多，相聚太少，也或許是雲無憶真的怕了吧，像他師兄說的那般，不服輸，要強的性子，也或許改了一些吧，只剩下這一點點地時光，他還是想陪一陪青璃。
看着星河，看着落葉，看着無盡的天空，回想起往日，歷歷在目。
雲無憶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壇酒來，酒很烈，雲無憶舉着酒罈子，對青璃說著“一直是不甘認輸的人，這一次，也只有這一次，不為別的，為了自己，也為了你，我逃避一次!”
說完，便飲了一大口的酒，青璃在一旁並沒有阻攔，反而是等雲無憶喝了一口，搶過酒罈子，也悶了一大口。
月色下，一個女子舉着比腦袋還大的幾罈子喝着酒，些許酒水灑了出來，不過並沒有人在意，人生就要想這般，隨性，開心罷了。
酒一下肚，雲無憶的腦袋便開始暈乎乎地，倒在了青璃的肩膀上，口中喃喃着“青璃，對不起。”
青璃一口酒下肚，眼前也立馬開始暈乎乎的，一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只是看着雲無憶的嘴巴在動，但是說了些什麼，她是連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撲通，撲通”接連兩聲，月色下的二人應聲倒地，酒罈子裏的酒也灑出不少，微風掠過，銀杏葉撲稜稜地往下掉。
再過小半刻，一個人影出現在二人身旁，他看着二人倒地的模樣，嘆了一聲，惋惜了一聲，二人便蹲下身子，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叫雲無憶醒了過來。
雲無憶揉了揉自己發昏的腦袋，緩緩地站起身來“多謝了!”
“只是這樣一來，主上今後再也不會笑了!”夷光站在原地，緊緊抿着嘴巴。
“那也比死了要強，要怪，就怪我吧！”雲無憶苦笑着，拍了拍夷光的肩膀。
“幻世山上現在是個什麼樣子?”雲無憶又問道。
“明日，幻世便會開山，屆時，各派齊上幻世，共商誅魁一事，可到了晚間，古易衍密謀的大事才會露出水面，你大可不必那麼著急上山，戌時，明日戌時再出發吧！小半個個時辰我便可以將你送到幻世山上，那時，你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夷光放下這幾句話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雲無憶站在原地，雙手拜別，原是最不對付的兩個人，現如今，卻因為青璃，雲無憶也不得不仰仗他，也只有他，才能助自己一力。
看着青璃沉沉地睡去，嘴角還掛着未乾的酒漬，只是眉頭是皺着的，也不知臨睡的那一刻，是什麼事情叫她愁眉不展。
重新坐了下來，雲無憶摟着青璃單薄的身子，靠在了樹下，瞧着遠處的天，望着遠處的星辰。
也不知怎麼了，雲無憶哭了，淚流滿面，是覺得對不住青璃，還是捨不得。
只是謀算了這麼多日，雲無憶也不想把青璃算計在內的，可是不得不這麼做，唯有這一個辦法，他才能孤身一人去面對，舍下青璃，留她一條性命，活着比什麼都好。
只是青璃再醒來之後，也不知道是多少日之後的事情了，那時，早已經塵埃落定，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不留遺憾，這世間，也不再留遺憾。
若是能僥倖活着回來，那時見到青璃，他想他是會笑的吧！不管青璃今後怎麼對自己，自己都會接受，每日責怪也好，每日恩愛也罷，直到這個身子再也撐不住的時候。
除了自己，還有人喜歡青璃，該是放下一些擔憂的時候，夷光千好萬好，他今後，對青璃一定是極好的，比自己要好，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雲無憶笑了笑，臉上的淚痕還未乾透，只是距離明日戌時還有很長的時間，他能這般抱着青璃，看着天色一點點地變亮，看着晴空萬里，白雲飄飄，看着餘暉落盡，世界再歸於虛無，一日便這麼過了，很短，只一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