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綠霧鎮 第五章
第五章
“這就是會飛的松鼠?”夏川手裏提着一隻捕到的松鼠,“還真是奇怪。”
手裏這隻灰褐色的松鼠和他記憶中的松鼠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前肢和後肢之間有一層薄薄的皮膜連着,就像兩扇翅膀。這兩扇翅膀使得松鼠能夠在樹枝之間輕鬆滑翔,就像是飛行一樣。
“真是有趣,”他放下一隻,又提起另一隻來,“這東西能賣錢嗎?”
“皮毛值點錢,尾巴要是金色就值錢了。”桃泰龍呡了一口酒,“灰色的不值錢。”
“肉就只能自己吃了,”桃樂絲說,“今天的收穫真不錯,三隻松鼠,兩隻兔子,明天就不用買肉了,麵包又不是很貴,要不,再買點生菜和沙拉,明天就有生菜沙拉麵包吃了。”
“好了,你們處理獵物吧,我去準備晚飯。”她接著說。
看着女兒走進廚房,桃泰龍望着正在熟練地給松鼠剝皮的夏川,說道:“你挖的陷阱很管用啊。”
“都是師傅教的,”夏川說,“他說這些都是四處闖蕩應該學會的本事。”
“你的老師,他怎麼會教你這些,難道他是獵人?”桃泰龍問。
“不是。”夏川肯定地說,“師傅他不用別的武器,他只有一副很寶貝的手套,他應該,應該是個格鬥家吧?”
“哦,原來是這樣。”桃泰龍說。
……
桃樂絲起床的時候又看見夏川在練那個奇怪的“站樁”。
她已經習慣了,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夏川起得比自己早,還有,僅僅是半蹲似的站在那裏,怎麼身上會出那麼多的汗,就像經過了劇烈的運動一樣。
中午的時候,天氣有點陰沉,桃泰龍照例出去買酒,順道把處理過的松鼠皮和兔子皮拿去雜貨店裏賣了,桃樂絲又在練習格鬥技。
夏川沒有再去和桃樂絲爭論為什麼這些格鬥的技巧叫做“格鬥技”而不是“武功”,他覺得要儘快學會這些奇怪的名字。
鏢局叫做冒險者工會。
武功叫做格鬥技。
真氣叫做鬥氣。
還有,打坐練功叫做冥想。
關於打坐,還有一個小插曲。
那是在昨天夜裏發生的事。
夏川想早點休息,於是就早早上床,擺出那個盤腿坐着的姿勢,開始打坐練功。
“你在幹什麼!夏洛克!”桃樂絲從窗口看到了夏川,大吃一驚,“你不會是腦子糊塗了吧?”
打坐,是最怕被人打擾的,桃樂絲的叫聲傳到夏川耳朵里,就像雷聲在耳邊炸響,夏川只覺得胸口像是被鎚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一口鮮血差點噴了出來!
幸虧他及時忍住,要不然這一口血噴出去,這幾天來的恢復白費了不說,傷勢的恢復都要推遲一個月。
桃樂絲沒有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她還生氣的喊着:“你以為自己是魔法師嗎?還學人家冥想?真的是腦袋糊塗了!”
夏川艱難地咽下那口血,才虛弱的說出一句話來:“桃樂絲,你差點沒害死我……”
一滴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把桃樂絲嚇了一跳:“哎呀,你沒事吧?”
她很是擔心的問:“你學人家魔法師冥想幹什麼?傷得重不重?”
“我這叫打坐,不叫冥想,”夏川說,“如果是關鍵時刻被打擾,是會出人命的……”
在一番解釋之後,桃樂絲滿心疑惑和愧疚走出了夏川的房間。
她覺得上次夏川站樁時吐血也跟自己有關了。
而且夏川這些奇怪的訓練方式讓她感覺莫名其妙。在詢問了桃泰龍之後,她也沒能得到滿意的解答,反而讓桃泰龍也陷入了疑惑當中。
所以早晨起床時她很小心的沒有打擾夏川。
於是,桃樂絲在練習時,總感覺在院子裏忙忙碌碌打掃擦洗的夏川一直在注意自己。
直拳、刺拳、擺拳、勾拳,夏川在打掃地板。
肘擊、膝撞、側踢、飛踢,夏川在擦洗辦公室的門窗。
格擋、反擊、防守、閃避,夏川在洗抹布。
“我練得怎麼樣?”她乾脆停下來,問夏川。
“很一般,”夏川擰乾了手裏的抹布,“姿勢但倒是很標準,但是真的打架那就沒什麼威力了。”
“你不是要快點恢復嗎,怎麼不見你練習格鬥技,光是站樁和冥想就行了?”桃樂絲有些不服氣,“讓我看看你能練多好!”
“嗯,好久沒練了,我也應該活動一下筋骨了。”夏川把抹布晾在一旁,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他走到院子中央,站定,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肩膀似乎放鬆了,雙臂軟塌塌地垂在身側,雙膝也微微下墜。
整個人似乎變得懶洋洋的。
然後——
緩慢抬起雙手到到胸腹之間,接着下沉,像是在往外推着什麼,同時,左腳微抬,已經往左踏了一步。
“這是……哈……”桃樂絲愣了一下,突然就要笑出聲來。
但是她忍住了——要是打擾到夏川,讓他再吐出一口血來,那她就更內疚了。
夏川繼續動作。
他的雙手在腹前一上一下地懸着,掌心相對,像是抱着一個並不存在的圓球,然後雙手慢慢分開,右手向右下按去,左手卻微微抬起,屈臂向上,似乎是格擋動作。與此同時,左腳往前畫半圓,向左邁出一步,踏弓步,右腿像是綳直的,但實際上又有些微微的彎曲……
接着,中心后移,左腳伸直,右腳彎曲,左腳跟着地,腳尖旋轉,落地,隨即右腳向左腳併攏,同時,雙手又回復了腹前抱球的姿勢……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慢得就像是在跳舞。
是的,就是跳舞。
這是桃樂絲心裏最直接的想法。
夏川的動作緩慢,身體也松垮垮的,但他的腰桿挺得很直,雙眼隨着手裏的動作,慢慢的移動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雖然怕打擾到夏川,但桃樂絲還是忍不住想笑,她捂住嘴,小臉蛋又憋的通紅。
夏川似乎忘記了身邊還有人,舞動得旁若無人,桃泰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寬大,衣袂隨着他的動作微微鼓動,像是要被風吹起來一樣。
慢騰騰地揮手、格擋、出拳、抱球、推掌,慢騰騰地邁步、墊腳、轉腳尖、移重心、蹬腿、下蹲、獨立,就像是沉醉在舒緩音樂中的舞者——沉醉而忘我。
漸漸地,桃樂絲才感覺哪裏不對,夏川的動作雖然慢騰騰的,卻有着一種奇異的節奏感。
一種奇妙的律動感染了桃樂絲。她忽然感覺眼前的夏川和整個院子似乎混合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微風吹起,鳥雀的鳴叫聲從山上圓圓的傳來,稀稀拉拉的樹葉聲響,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朦朧起來,而桃樂絲卻沉浸在了夏川的舞動當中。
每一個動作雖然舒緩,但卻和下一個動作之間有着巧妙地銜接,往往當上一個動作快要結束而未結束的時候,下一個動作已經開始了,而當下一個動作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另一個動作已經在準備當中了。
與此同時,夏川的呼吸也跟隨着身體的節奏變得緩慢,甚至變得微弱起來。
所以,如果只注意一個動作,那麼看的人永遠注意不到下一個動作是如何開始的,當注意力轉移以後,上一個動作是如何結束的,也無從知曉。
就像是轉動的輪子,不知道上一圈什麼時候轉完,下一圈已經開始,一圈又一圈,推動着車子不斷向前,讓人只能看到路上留下的車轍,卻猜不出輪子的滾動軌跡。
雖然感覺有點神秘,但桃樂絲不能夠不覺得這樣的動作會比自己的動作強到哪裏。
當她感覺夏川的動作已經沒有什麼新鮮的變化之後,夏川也停止了練習。他緩緩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桃樂絲才回過神來,發現他的身上又濕透了。
“站着也出汗,練習這麼慢的動作也出汗,夏洛克難道已經虛弱到了這種地步?”桃樂絲擔憂地想。
“很累嗎?”桃樂絲拿來了毛巾,遞給夏川。
夏川接過毛巾,卻不擦臉,而是長嘆了一口氣:“恢復起來還是慢了點,真的有點累,看來要加強鍛煉。”
“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別太逞強了,”桃樂絲失去了嘲笑夏川的興趣,她並不覺得取笑他的動作有什麼成就感。
“你的鍛煉方法有問題,”桃樂絲走到沙袋前,“什麼站樁、打坐,還不如跟我和爸爸去跑跑步,這樣也許會恢復得快一點。”
說著,她雙腿微曲,左臂護在胸腹前,右肩和右臂向後扭轉——蓄力——隨後猛地出拳。
扭腰,擺肩,直拳,一氣呵成。
“嘭!”
沙袋高高拋起,隨即落下,不住晃動。
“力量,才是格鬥家的根本,”她說,“哪怕掌握了鬥氣,如果不能保持身體隨時積蓄着強大的力量,再強的鬥氣都沒有用,這是爸爸教給我的。所以,還是和我們一起跑步吧。”
“不了,我覺得還是我自己的方法更好些,”夏川平淡的拒絕了,把毛巾掛在肩上,走上前去,“我來試試看。”
桃樂絲有些遺憾地搖頭,給他讓出位子,他小心地穩住了還在不住晃動的沙袋。
他站在沙袋前,把右拳舉到了胸口,看看沙袋,又看看拳頭,像是在考慮什麼。
然後他開始發獃。
就在桃樂絲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出拳了。
桃樂絲只感覺自己似乎是眼花了。
那一拳明明是輕快的打在沙袋上的,但她感覺那一拳是慢悠悠打出去的,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夏川手上的水漬飛起,看到拳頭慢慢伸出去,打在沙袋上,看到沙袋錶面被打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噗。”
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傳進桃樂絲的耳朵。
沙袋紋絲不動。
“你根本沒用力。”她說。
“好像是的。”夏川收回拳頭,又看了看被自己打了一拳的地方。那個凹坑在拳頭離開之後就恢復原狀了,根本看不出什麼痕迹。
“不對不對,”他看看自己的拳頭,搖着頭,“真的太弱了,看來真的是練得不夠。”
看到夏川偶爾就會痴痴獃呆的發愣,桃樂絲又有些同情他了。
“沒事的,慢慢練就好了。”她安慰夏川。
“嗯。”夏川點頭,還是盯着自己的拳頭。
“對了,你剛才練的格鬥技叫什麼名字?雖然不怎麼強大,但是挺好看的。”她問。
“太極拳。”夏川說,“練了能幫助氣息恢復,還能滋養內臟,對關節也有好處。”
“哦。”桃樂絲答應了一聲,便不再問。
……
下午,桃泰龍賣了毛皮買了酒回來,又和夏川上了一趟山,卻什麼也沒捕到。
夜裏夏川繼續打坐,桃樂絲和桃泰龍也不打擾他。
半夜裏綠霧升起來的時候,夏川的呼吸忽然變得極其緩慢,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感覺到。
一口氣吸進去,足足吸了兩三分鐘才停下來,然後沉沉地吐出來,吐了三分多鐘才停,再吸,再吐……
這樣反覆了四五次以後,兩股閃爍着微弱的綠色磷光的氣流像是從夜空下抽離出來的絲線,從月光照耀的院子裏相互纏繞、翻滾着湧進了夏川的屋子,順着呼吸鑽進了他的鼻子。
隨後他的呼吸變得更加綿長,十分鐘才完成一個呼吸。
夏川的身體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氣息,開始慢慢的鼓動起來。
如果夏川能睜眼看着,他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在一點一點鼓脹起來,纖細的肌肉正在以極緩的速度變粗,消瘦的身材也有了一絲健壯的感覺,甚至連他的黃褐色頭髮,也開始慢慢變黑……
此時,院子另一頭的訓練棚里,那隻靜懸不動的沙袋,被夏川擊打過的那個位置的另一面,忽然裂開了一個拳印形狀的小口子。
“唦……”
沙子從缺口裏流出來,落在地板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院子裏,淡綠色的月光靜靜地灑遍了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