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第十九章(1)

早晨醒來的時候,才知道下着小雪。

雪花又輕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變成濕漉漉的。兩株梅花開了,幽幽寒香沁人心脾。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會兒,阮正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樓來了,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她沒有回頭,只是微笑,他在玻璃中亦微笑,然後告訴她:“這兩株梅花都有幾十年了,一株馨口,一株檀香。”

老房子,處處都有舊時光的印記,偏廳的牆壁上有裝裱精緻的行書條幅,寫的是“梅花香自苦寒來”,筆鋒矯健飄逸,雖然沒有落款,佳期對書法更完全是外行,但是仍認出了是誰的手跡。

“小時候練字,可練慘了,一放假就得在家臨碑帖。”阮正東告訴她,“那時候哪靜得下心來寫大字?成天就惦着溜出去玩。一直到出國之後,被我媽逼着非得每周給家裏寫一封信,結果我爸給我的回信上,劈面頭一句就痛批我的字。”

其實他的字寫得很好,佳期見過他寫小楷,字跡酷似他的外祖父,遒勁挺拔,一望即知下過功夫,頗有風骨。

佳期說:“我小時候挺喜歡上書法課的,那時候常常用舊報紙練大字,買幾張宣紙,要仔仔細細地掐出米字格,醞釀好半天,才敢往上頭寫呢。”

阮正東說:“有一段時間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佳期問:“為什麼?”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可總覺得對你的事知道太少了,就想着能多知道一點。想知道你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過得好不好。這二十多年,你高興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傷心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所以總覺得遺憾。”

佳期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說:“我小的時候,其實跟別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有時候也調皮不懂事,讓我爸爸傷腦筋。”

他笑:“真看不出來你還能調皮搗蛋。”

佳期說:“小孩子啊,當然有不懂事的時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裏成天就我一個人,開始幾天時間把作業寫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幾個小女孩兒一塊兒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結果忘記回家封爐子。等晚上我爸爸回來,爐子裏的蜂窩煤已經熄了。你沒用過煤爐你不知道,重新生爐子得一兩個小時。眼看着天黑了,還不能做晚飯。我心裏害怕,結果爸爸一句話都沒有責怪我,反而帶我出去吃餛飩。”

小鎮那座橋頭拐角有一家小飯館,佳期記得自己被父親帶着去吃餛飩。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濕漉漉的,一側的店鋪門裏投射出暈黃的燈光,一側就是去流無聲的小河,埠頭下有晚歸的人在拴着烏篷船的纜繩,黑暗裏遙遙跟父親打招呼:“尤師傅,吃過了呀?”

父親客氣地答:“還沒有呢。”

她落在父親後頭老遠,低着頭惴惴不安,雖然父親沒有責備,可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聽得到自己膠鞋落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腳步聲,父親回過頭來,遠遠向她伸出了手。

父親的手指細長柔軟,她不知道媽媽的手應該是什麼樣子,可是父親的手永遠是這樣溫暖,叫人安心。

阮正東很認真地聽她講,一直到最後,他還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微涼,因為掛着點滴的緣故,雖然沒有回醫院去,但護士住在樓下的一個房間,而且每天醫生會準時過來,每天上午總是要打點滴。很多種藥水,一袋接一袋經常要掛整整半天。

佳期給他在掌心下墊暖手寶,可是他連手肘總是冷的,打完點滴還得吃一瓶蓋一瓶蓋的藥丸,吃藥的時候他還笑,說:“這麼多種,不知道醫療保險給不給報銷。”

他說話算話,每日打完點滴后就陪她看許多的舊電影。

都是**出品的文藝片,雖然俗氣無聊可是他們兩個也樂在其中,舊式的沙發又寬又大,兩個人窩在裏面,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喝很好的都勻毛尖,茶香清溢,她拿來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東說她從來只會暴殄天物。

她不服氣:“薯片配綠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試試。”

話說出口立刻後悔,因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於是端起阿姨替他準備的彌猴桃汁給他:“這個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兩口,皺着眉頭說:“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騙我親你。”

他笑嘻嘻湊近她,不懷好意:“你怎麼知道我想親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轉過臉去,說:“看電影吧。”

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與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畫面,動聽的配樂,因為相愛所以不離不棄,尋找,在偌大的城市裏,奔忙回顧。即使情節弱了一點,可結局那樣甜蜜。

大篷大篷的煙花盛開在上海的夜空,彷彿千萬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緞夜幕,每一朵都絢麗燦爛不可思議,這座城市繁華到了俗世的極致,可是再平凡的情侶,也能得到一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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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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