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三 傷逝(卷終)
“哈哈，真是後生可畏啊！”從紫色火光中露出身影的項轅卻是大笑。
“叮！”然而，項轅老臉上的笑意剛剛展開，他手中的名劍龍淵，竟是突然斷成了兩截。
“將軍！”見到姬野等人竟然突破了舞陽侯的防線，衝進了暘玄門，那早已停下對陣觀看着姬野等人力戰項轅的郭峰，此時也回過神來，朝着站在城門下一動不動的項轅跑了過去。
“不礙。這確是他們的本事。”項轅擺擺手，示意前者不必領人去追。
“多謝將軍成全！”此時穆白也收起內心的震撼，來到項轅面前，抱拳拜謝道。
“呵呵，小傢伙，你今天的表現真是讓本侯大開眼界，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成為超越我們這些老傢伙的優秀將領的！”項轅拍了拍穆白的肩膀，竟然給出了如此高的評價。
“將軍謬讚！今日若不是將軍手下留情，哪怕我手握一整支虎賁軍，也休想從您面前通過一人。”對於項轅的評價，穆白卻是謙虛實在。從衝破郭峰的軍陣那一刻起，他便是知道這是項轅有意放水。
不然，即便是姬野幾番驚人表現，也難以跨越戰神設下的這道天塹。
未央宮。九雲殿，御書閣。
一個孱弱的年輕男子持劍而立，流溢着寒色光輝的劍尖直指中案背後坐着的那個眉頭微蹙的國臉男子，背對着洞開的大門，偶爾灌進的寒風吹得他身體劇烈喘伏。後者年紀看來是六十上下，不過光澤紅潤的剛毅容顏和仍然健壯的身體倒是與這年紀相差頗大。
書案後面的男子將緊緊執於手上的雲騰鎏金捲軸朝着面前這個與自己相貌竟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子腳下擲了過去。雖然仍是一言不發，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氣勢，令得後者忍不住戰慄起來。
因為懼意，同時也是興奮，年輕男子的身體顫抖得愈加厲害，他剛蹲下身子去撿腳邊的捲軸，便禁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原本俊臉上病態的蒼白也因此飛上了一抹潮紅。
他將咳嗽時掩住輕薄的雙唇的絲巾緊緊攥在手裏，看也不看上面暗紅色的血漬，雙眸里只有面前這份鎏金的捲軸。因為慾望，早已病入膏肓的他金褐色的雙眸再次爆發出璀璨的神采。
他將手中的利刃丟到一旁，雙腿跪在冰冷的白玉地板上，雙手顫抖着捧起這份他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文書，如同手持至寶般緩緩展開。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那個同樣擁有者金褐色眸子的國臉男子臉上籠罩着一層怪異的色彩，誰也猜不透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只是從他那雙劍削般的雙唇中吐出的這一句話，低沉而嘶啞，即便是他極度克制，也難以完全掩蓋他言辭中的憤怒和悲戚。
跪在地面上的年輕男子全然沒有理會自己父親的意思，他此時的雙唇快速念動，完全將自己沉浸在捲軸的內容之中。
“唉。”書案后的挺拔的身影隨着自己的嘆氣聲而瞬間蒼老佝僂了下去，那雙轉而放空了的眸子倒映着門外不遠處紛繁明暗的火光。
那是燃燒的宮殿。還有，無數被困在火海中凄聲慘叫的生命。
年輕男子顫顫巍巍地再次站起身來，目光卻從未離開過手裏執着的捲軸，也顧不得拾起自己的武器，便轉身踉踉蹌蹌地朝着門外衝去。
“咳、咳！哈、哈哈！從現在起，楚雲國就是本公的了！殺，全部給我殺！”那狀若瘋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愈加盛烈的漫天火光之中，只留下這麼一句同樣瘋狂的屠殺令。
這是這個名為楚雲澤的楚雲國新一任國公所下的第一道旨意。
“陛下，這就是您的決定了？”一個身穿青袍的蒼老身影此時從楚宗恆身後的屏風後面走出，那聲音同樣蒼老。
“風閣下，就麻煩您親自走一趟了。”楚宗恆將身體縮在椅背上，閉着雙眼，語氣卻是極其無力，如同夢囈。很難想像，這是曾經那名就連整個帝國都要仰望的英雄。
“是。”青袍老者對他的決定不置可否，甚至連那因蒼老而低垂的眼皮都未跳動，只是如此輕應了一聲。那聲音仍未落盡，他的身影卻已憑空消失，如同未曾存在過一般。
姬野一行人在深入未央宮的時候，已皆是一臉陰沉。他們剛才所過之處，眼裏所見的無不是大火與火海中凄厲慘叫的生命，而那些放火者，竟是平日裏守衛王宮的羽林軍。他們如同惡魔，一手持着火把到處放火，另一隻手則高舉着利刃，朝着那些手無寸鐵的宮仆甚至自己的主子身上砍去。
姬野手中的龍魂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興奮，嗡嗡地顫個不停。
因為心繫楚瑄芸安危的關係，姬野一路疾行，路上並未出手。不過此時他的身邊，除了孫揚、黑虎、青獅和高凡四人外，只有前面領路的兩個虎賁軍獨立營戰士，其餘的人，在新任大公那句震徹整個宮闈的屠殺令響起后，再也忍無可忍，在姬野的首肯下前去營救惡魔屠刀下的生命。
很快，姬野等人便來到了楚瑄芸所在的嬛雲閣，路上，戰士們再殺了十多個羽林軍之後，方才問出了楚瑄芸被軟禁在自己的寢宮內。
雖然未央宮在各個方面已經是僅次於南楚帝國皇宮大明宮的諸侯國王宮，更是有着小大明宮之稱，但是為了避諱天子的權威，除了議政的翊雲殿和大公寢宮乾雲宮外，都是啟用“閣”等二級稱謂。
而為了匹配楚瑄芸楚雲公主的身份而興建的嬛雲閣，在後宮中更是僅次於大公正室楚君殿下楚嫣所在的坤雲閣。如此足以彰顯楚瑄芸身份之顯赫，在後宮中，便是楚宗恆后立正室之三位嫡子，也無法與之攀比。
此時的嬛雲閣外，由一整支羽林軍大隊把守，顯然，若是這小少主鬧政變，而作為唯一障礙的“隱形王儲”楚瑄芸，自然是前者挾持的重中之重。雖然不敢明目張胆地殺後者，但禁錮，卻在他所能逾越的底線之內。
“硬闖。”姬野一行七人隱在前面的樹叢之中，看着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嬛雲閣，心中明了楚瑄芸定是被禁在裏面的姬野，口中只吐了這兩個字，便化作一道紫色流光，朝着羽林軍的百人大隊沖了上去。
姬野突然闖入禁衛軍之中，使得這支原本便極為鬆散的百人隊伍立刻大亂，渾身沐浴在紫焰中的姬野一出手便毫不遺力，龍魂所指之處，無不血肉橫飛，那大武師境界的領兵都統叫罵著剛殺上前來，卻被隨後跟至的孫揚攔了下來。
其餘人也驍勇至極，畢竟郡主殿下就被困在前，軍人們壓抑太久的怒意也無需再忍，黑虎和青獅兩個陰險狡詐的傭兵則直接掏出不知何時已經準備好的土製**四下亂扔，雖說殺傷力不大，卻也讓這些羽林軍叫苦連天。
雖然虎賁的兩位精銳乃至高凡對黑虎和青獅的行為非常不齒，但是一想到這些羽林軍手中沾染的都是些無辜的鮮血，竟也對兩個陰險傭兵所造成的戰果倍感滿意。
而這已經完全陷入混亂的百人之軍，又如何能夠抵擋挾持龍魂的姬野的全力衝刺，因而，只是片刻，姬野便突破了羽林軍的防線，直衝入閣，手中龍魂一擰，便將嬛雲閣的大門轟碎。
紫色流光的突然闖入，將這個昏暗的闕閣映得大亮。
然而，映入那雙閃耀着紫色火光的黑色眸子的，卻是一個青袍背影。
而那身青袍之前的寒冷地面上，此時正躺着一個穿着紫衣的窈窕身影。紫色的火光之中，埋沒在青袍陰影下的窈窕身影露出了那張絕美的容顏。
此時，楚瑄芸的美，再也不受任何遮掩，傾國傾城。
只是，那頭原本應當光澤飄揚的金髮，已經再無任何生意；那張已經再無任何血色的絕美容顏，亦蒼白如若千年寒玉，冰凍了所有熾熱的視線。沒有一個看到這幅凄美景象的人，會有任何的懷疑，即便是那不息不滅的九天陽焱炎，遇之也定會瞬間化作冰封。
姬野面若雪岩地看着伏在地上雙眸緊閉的楚瑄芸，腦海中一片空白，雙耳已經全然聽不到任何聲音，哪怕是自己應該還在跳動的心臟壓縮血液的流轉聲。他想放下緊緊握在手中的龍魂，放空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氣，就此跪倒，但是，他卻駭然發現，即便是想要動一下手指頭，現在的他，也無法做到。
同樣，他想哭，但是，除了兩行清淚破開紫焰的束縛，得以留下臉頰之外，他此時經歷着千刀萬剮一般痛楚的喉嚨，卻喊不出任何聲音。
他唯一可能存在的觸覺，甚至連空氣的流動都感受不到。
“放心吧，郡主殿下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在沉睡三天之後，便不會再醒來。”整個被掏空了空氣的閣殿中，那青袍的身影無風自動，蒼老而平和的聲音摧毀萬千重的禁錮，穿入了姬野的雙耳，卻無視耳膜的捕獲，湧入了後者的腦海，直抵他的靈魂的最深處。
“嗡！”如同有人朝着平闊無垠的汪洋轟下了一記聖階武技，無數圈漣漪四起，激蕩着這方平靜且脆弱的空間，無盡的坍塌與爆發瞬間涌迭起伏，彷彿欲在此間不斷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