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攬月離家
太子妃從側門出來:“建瑛,幹嘛攔着懷璋,不讓他進去。”
龍建瑛連忙湊到她旁邊耳語:“他若進去,大好的機會不又完了?”
凌茹馨冷笑:“你想完,上天也不允許啊。”
“這怎麼說?”
凌茹馨瞥了他一眼,迎上龍懷璋:“懷璋,公主現在就在後宅,剛救過來不久,你要看,就去吧。”
“謝謝大嫂。”龍懷璋這才長出一口氣。
不過,當他走近內堂,剛剛被太醫止血、包好傷口的赫南昭霞立刻大叫:“你走開,我不要見你,再也不要見你!”
凌茹馨就在旁邊,當即接過話茬:“怎麼樣,懷璋,是公主不想見你,所以,你趕緊離開吧。”
龍建瑛一聽,馬上把龍懷璋從屋子裏推出去:“快走、快走!”
龍懷璋又難過又悲痛:“大哥,我從未想過要害公主這樣。”
龍建瑛根本不想聽:“你趕緊從這裏消失,這才是對你、對我、對大家最好的結局。”
從承南府里出來,龍懷璋不由得失魂落魄。
龍海接住他:“上將。”
龍懷璋只看着他,過了會兒才長嘆一聲出來:“回去吧。”
來到朝斕苑,只和楊霽雪說了聲:“我累了。”便面無表情走進去。楊霽雪一頭霧水,問龍海:“怎麼啦?”
龍海便把剛在承南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楊霽雪難免一陣心酸,不過她也深知:這會兒並不是該鬧脾氣的時候。回去屋裏,吩咐靜兒備飯,又幫龍懷璋解去頭冠,脫了外衣,溫言軟語:“累的話,先睡一會兒。”細心將被子為他蓋好。楊霽雪側身坐在床邊,盯着床上,滿目溫柔。
說不上的一種特別的感覺,似乎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她最想做的,終究是要他一生平順。
不可以讓他再經歷在朝和門被他人斬首的厄運。
她要保護他!
夜幕降臨,龍懷璋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看見楊霽雪低頭坐着,眼睛微閉、昏昏欲睡。
他剛坐起,她就醒了。
“你醒啦。”楊霽雪拋下一切愁緒,綻開那被曾經的他稱讚為“雨後彩虹般絢爛的微笑”。
他見了,緊繃的臉果然一松。
楊霽雪柔聲道:“肚子餓了吧,起來先吃飯。”
這一夜過得頗不尋常,他只摟着她而已,然後一直睡到天明。楊霽雪照例服侍他洗漱、穿衣、戴冠,最後笑盈盈送他出門。
流汐苑那邊春蘭過來:“二夫人,夫人讓我來告訴你,今兒個是穀神節,皇上祭了五穀神之後,慶盛夫人要在棲梧宮設宴,您要參加。”
楊凝月突然從院子裏出來,問春蘭:“夫人可還有什麼話,你要帶我的?”
春蘭上下睃了她一回:“夫人倒是沒有什麼話,但是我卻想說:二夫人是慶盛夫人的義女,所以才有資格參加這樣的盛會。像某些人,費盡心思想要上位,即便上了位,頂着這樣那樣的名頭,也不配去棲梧宮。”
楊霽雪就在旁邊,這番話譏諷的是楊凝月,連消帶打也少不了她。春蘭說完話,趾高氣昂走了,楊凝月固然面白如雪地,楊霽雪也少不得暗暗嘆息。
上午,建勛帝率群臣在祭天台祭神。下午,各路命婦陸續入宮。
棲梧宮裏放了很多剛剛開放的牡丹。
“這是姚黃,這是嫣紫。還有這個,花房裏說了,費了好大的心血才栽活了三株,叫綠羽。”
今天的慶盛夫人,典雅尊貴,容光煥發,心情十分歡暢。
凌茹馨陪在右邊:“我也想要一盆綠羽,姨娘垂愛,送我一株唄。”
“好啊,”慶盛夫人一轉頭,又對左邊的南宮無塵說,“你若喜歡,我就再送你一株。”
張玉漣頓時嚷起來:“攏共就三盆,姨娘你這兒一盆,大嫂一盆,二嫂一盆,那我豈不是要被冷落?”
慶盛夫人笑起來:“你是老么,冷落誰,也不該冷落你的。”說罷,把她帶到一盆白牡丹前面。
張玉漣不識貨:“這不就是普通的白牡丹嗎?”
南宮無塵細細觀瞧,“噢”一聲輕嘆:“這不是傳說中‘我待開放百花開’的白玉攢虹嗎?”讓張玉漣側過來瞧那花瓣。
張玉漣依言,隨即叫起來:“真的也,不再是白的了,而是有紅有黃,還有藍色……太好了太好了!”
慶盛夫人用嘉許的目光瞧了一眼南宮無塵,隨後道:“在我這裏,但凡有好東西,必定茹馨、無塵和玉漣你,三人皆有的。這綠羽雖貴重,白玉也很珍貴,比起我們一家人之間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宮無塵低頭只管稱是。
凌茹馨也答應着,隨口接話:“建瑛這個大哥,自然要照顧好懷璋、煉琛這兩個弟弟,姨娘你不必憂心。”
慶盛夫人這才安慰笑道:“如是,就最好了。”
正殿那邊,芳紅急匆匆跑過來:“夫人。”
“什麼事?”
“信王殿下來了。”
慶盛夫人忙對張玉漣說:“瞅瞅,就這一會兒功夫,煉琛倒捨不得你了,巴巴地追過來呢。”
張玉漣一聽,頓時開心地眉毛差點飛起來:“是呀,姨娘,煉琛就是這麼孩子氣。”
她陪着慶盛夫人去前殿,龍煉琛卻根本不打算理睬她,只捧了一盒糕點,獻寶一樣遞給慶盛夫人:“姨娘,知道你喜歡吃南方的綠豆糕,剛剛三表哥剛下了一座城池,裏面就有一家作坊,做這個東西最地道,我飛鴿送信去,三表哥即刻派快馬送來這麼一大盒。”
慶盛夫人皺眉道:“勞師動眾的,這可不太好。”架不住這個三郎每次來都扭股糖一樣纏着,也只好領了他的心意,“好好好,我知道這是你的孝心,總好了吧。”
龍煉琛突然摸了摸頭,“哎呀”叫。
慶盛夫人忙問:“這是怎麼啦?”
“日頭挺大了,大約受了熱了。”龍煉琛搖着慶盛夫人的手,“姨娘,借你寢宮讓我躺一會兒,就一會兒,頭不暈了,馬上就走。”
慶盛夫人拿他沒辦法:“行行行,讓芳紅帶你過去。”
張玉漣跟着道:“我也去瞅瞅,順帶照顧你。”
到了寢宮,芳紅伺候龍煉琛洗臉,退下去后,張玉漣走上來:“把外面衣服脫了吧。”
龍煉琛一臉嫌棄:“我說來睡覺,你跟過來幹什麼?”
張玉漣頓時很委屈:“我是你的王妃,你說我跟過來幹什麼?”
龍煉琛瞪了她一眼,甩手往外走。
張玉漣把他拉住:“你別走。”
“想要找打,晚上回去我慢慢賞你。”
張玉漣嚇得縮了手,可心裏委屈,又很不服:“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今天楊霽雪也到這宮裏頭來了,你想偷偷去會她,是也不是?”
龍煉琛一聽,笑了:“是又怎麼樣?我要做什麼,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我?”並警告她,“若你吵了嚷了,把姨娘叫過來,我頂多被說兩句,但是你,還有你家人日後的日子,你掂量掂量!”
張玉漣不敢再說,只能眼睜睜看他從后廊繞去花園,氣得連連跺腳。
楊霽雪不與命婦們一起,單獨坐在御花園一隅的水榭中。河面上風吹過來,很柔和。不遠的岸邊,柳樹的綠色都已濃起來。
靜兒去摘桃花,對岸的花開得不太完整,她就又去遠處。
楊霽雪在水榭里盯着,良久,自顧自哀嘆一聲。
旁邊有人說:“這麼好的地方,這麼美的風景,這麼美的你,為什麼要嘆氣呢?”
楊霽雪嚇了一跳:“怎麼會是你?”
龍煉琛自顧在她旁邊坐下:“我知道今天姨娘也請了你,難得的機會,我自然要進宮裏來看一看。”一把將她的手捉住,“雪兒,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有多麼朝思暮想。”
慌得楊霽雪忙將手抽回來,又遠遠站開:“這兒可是宮裏,別搞得大家都看到了,聽到了,你我都不好做人。”
“我不怕!”龍煉琛大剌剌一揮手,“大家都看到了,聽到了,才好。這樣,每個人都知道我喜歡你,是二哥橫刀奪愛,搶了我的心頭愛,才讓我娶你不成。”
“煉琛!”楊霽雪真不曉得怎麼和他說才好。
龍煉琛耳朵一熱:“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一遍!”
楊霽雪悄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轉過臉,正色道:“你要想多說會兒,就好好坐着。不然,我現在就走。”
“行!行行!”龍煉琛多看她一會兒都好,“只要你肯聽我說,你讓我幹什麼都可以。”等楊霽雪面帶警惕坐在對面,他才又說:“最近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你不開心什麼,我也知道。說起來,雪兒,我一直都覺得,一開始你就應該嫁給我。嫁給我,我斷不會為了其他任何人讓你傷心。”
楊霽雪聽在耳中,嗤之以鼻。
“你不要看我沒有二哥體貼、溫柔似的,論及‘痴情’二字,我們兄弟三人中,我論第二,沒人能做第一。”
“你的府中,何時沒有妻妾成群了呢?”
“那都是因為我沒有得到我愛的人,我心裏太空虛了。”
楊霽雪上一世和他生活了不少日子,並不覺得自己事實上不了解他。做他的信王妃,每一次和他的接觸,記憶都太深刻:永遠帶着侵略,她此次幾乎被撕扯到破碎。
她凝神思忖,微微側頭,美麗的側顏完美無缺,讓龍煉琛止不住沉醉。
察覺到粗重的呼吸突然近在咫尺,楊霽雪慌忙轉頭。龍煉琛眼睛裏放射的渴求,楊霽雪又驚又怒,躲閃着站起來:“我有點受風,不舒服,先走了!”
靜兒摘到了一枝很大的桃花,奔跑着過來。看見龍煉琛從水榭里出來,也嚇壞了,忙問:“公主姐姐,那個魔頭沒對你怎麼樣吧?”
“這是皇宮,能怎麼樣?”
終於等到棲梧宮的宴散了,她才跟隨南宮無塵回傅悅府。
晚上,龍懷璋宿在流汐苑。而楊霽雪從未這麼失落,倚門而立,一直等到凌晨。
快天亮時,她才昏昏睡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睜開眼睛,覺得喉嚨特別干,叫:“靜兒。”這才發現,原來昨天真受了風,加上晚上又站一夜,生病了。
靜兒說:“我看要告訴上將,得讓他曉得:不是只有那個昭霞公主才需要他關心。”
楊霽雪喝了一碗葯,咳嗽兩聲:“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添亂了。”悶着頭睡,一直睡到下午,頭越發熱烘烘的。腦子裏好像塞進了一支兵馬,互相“乒乒乓乓”廝打。身體便一點兒勁都沒有。
隱約間,似乎聽見誰在哭,好像是父皇,又好像不是。
原本以為親厚的姐姐——楊凝月,一邊梳頭一邊說:“你若沒了,我就好了。”然後龍煉琛就提着劍出現,一劍砍向楊凝月,但是滾落在地的,卻是龍懷璋的頭。
“懷璋、懷璋……”楊霽雪不停囈語,突然坐起來。
靜兒連忙撲過來:“公主姐姐!”
楊霽雪驚出了一身汗,不停喘氣。過了好久,她才從極度的驚嚇中緩過來。摸摸頭,“咦,燒倒是退了。”
“你真是嚇死我了。”靜兒真受不了她時不時這一驚一乍。端了碗糖水,給她喝了幾口,又餵了半碗米糊。
楊霽雪吃完了,又睡,這一睡,她就睡足了一整夜。
到了次日,春蘭來拍朝斕苑的門,進來后,問:“凝月公主在嗎?”找到楊凝月,她蹲身行禮,爾後說:“昭霞公主不見了。上將急得要命,東宮又派人來責難,說公主若出個三長兩短,太子必定要和上將算賬。夫人說,公主以前和昭霞公主深談過,說不定知道昭霞公主喜歡去城裏那個地方。”
楊凝月眼珠一轉:“我也記不清了,馬上好好想想,想起來,就去回稟夫人。”
春蘭走了,楊霽雪站在廊下不由得出神。
靜兒輕聲問:“公主姐姐,你不會又想出去找那個番邦公主吧。”
楊霽雪嘆氣:“我也不知道。大概一開始這任務就是交給我的,我始終沒有完成好,還不停出岔子,我心裏面便十分不安吧。”
“可是,你生病還沒有完全好唉。”
楊霽雪回屋坐了會兒:“沒事,可以走走了。大不了,我穿上斗篷,戴上風帽,不受風,也就沒事啦。”
楊凝月站在外面,默默聽着。過了會兒,聽到裏面腳步往外走,她連忙回去抱廈。
半個時辰之後,她換了一身半舊的衣裳,隨便綁了個流蘇頭,出門。
會元殿上,龍懷璋走來走去,等來一撥人,又等來一撥人,始終等到昭霞公主的下落。
奉命前來的沈墨憐和武畢端都看得不耐煩,沈墨憐說:“上將,不若讓我們去找吧。這城裏面哪條街那間坊,我和畢端,都比剛才那些人熟悉些。”
龍懷璋覺得不妥,但還是承認:“確實請你們去找,更加好些。”
江城從外面進來,湊近了:“上將,凝月公主說,有要事和你說。”
龍懷璋很排斥,可想了想,還是說:“讓她進來吧。”
楊凝月雙手交握,放於身前,頭正身直,蓮步輕移。沈墨憐和武畢端都沒見過真正的宮廷貴族,心中紛紛讚歎,一起行禮:“凝月公主。“
楊凝月頷首。
龍懷璋冷冷問:“有什麼事,你趕緊說。“
楊凝月微微一笑:“三天不來朝斕苑,朝斕苑裏出了事,你竟都不關心?”
“朝斕苑有事,二夫人會和我說,即便二夫人不說,她手下靜兒也會講。”
“但這次,偏偏她們都沒有告訴你——雪兒生病了。”
龍懷璋這才吃驚:“你說什麼?雪兒病了,她病得厲害嗎?”
楊凝月點頭。
龍懷璋馬上慌張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每一個人告訴我呢?”
“大概雪兒不想讓你知道吧。”楊凝月飛快閃身攔住他:“你現在去已經遲了。”
“為什麼?”
“因為她和靜兒都出去了。”
“什麼?”龍懷璋更加抓狂,“你不是說她生病了嗎?病得很重,還要出去?那不是得病上加病?”手足無措,開始胡思亂想,“她一定是在怪我,怪我這幾天忽略她了?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現在也是焦頭爛額……”突然一甩手,“唉!真不知道到底怎麼辦才好?”
沈墨憐、武畢端都看傻了。
“這還是我一貫認得的上將嗎?”武畢端悄悄說。
沈墨憐橫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
龍懷璋強迫自己冷靜,對他們說:“現在你們任務又多了一個,不禁要找昭霞公主,還要幫我找攬月公主。”
沈墨憐、武畢端異口同聲:“末將領命。”
他們離開后,龍懷璋覺得還不夠,便讓江城把龍海叫過來。他對龍海說:“你現在就派人出去,任何一個二夫人可能去的地方都不要放過,仔細搜索,但凡有消息,立時回來報我。”龍海剛走,他又叫住,“再去找一下慕容公子。”下面的話他說得有點兒遲疑,“慕容公子的師妹,還有那位趙姑娘,和二夫人關係都很好,興許她們更容易找到二夫人。”
龍海並不在意,果斷領命。
龍懷璋噓了口氣,扭頭才對楊凝月說:“這次的事情——雪兒生病了,又離家出走,我要謝謝你這麼及時透露給我。”輕嘆一聲,“就算失去所有,我也不能失去她。只是,也不知怎的,我越想努力實現當初對她的承諾,反而覺得離她越遠了似的。”
楊凝月一副柔情似水:“如果能夠幫助你改變這樣的現狀,我非常願意出一份綿力,畢竟,我總還是雪兒的姐姐。”
龍懷璋無言以對,良久才道:“我了解,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