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記 睡神(二)
“喂!”琦飛在我後面一拍。
這麼快!
我趕緊看向手中的沙漏,那些沙子並沒有漏下多少。然後,我喜滋滋地看向自己的手錶。
厄……
時間也沒有過去多少。
這次根本就沒有丟失時間。
“你幹嘛啊,一臉失望的表情。”琦飛奇怪地望着我。
“無緣無故你幹嘛從背後拍我啊。”我埋怨地說。
“那我要在什麼時候拍你啊?”
“當然是……”話說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反正你不要隨便拍我啦。”
“哼,我才懶得拍你呢。本來還想帶你出去玩,現在算了。”說完,琦飛轉身就走了。
我立馬就有些後悔了。
說實話我呆在琦飛家的這幾天確實有些無聊,什麼事都沒得做,自己又不敢出去,沒有琦飛帶着絕對迷路。
可看琦飛也沒有回心轉意的念頭,我只好嘆了口氣,然後把手中的沙漏再倒過來,順便看了下時間。
“要不要吃新出爐的年糕啊?”王阿姨這時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手上端着一盤剛出爐的年糕。
那香氣我老遠就聞到了,向王阿姨招招手。
阿姨也向我招着手,走了過來。
阿姨?
阿姨的一隻腳就這麼靜靜地抬在空中,卻沒有放下來。不光是她的腳,還有她的整個身子就像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我發現周圍突然寂靜的可怕,沒有一絲一毫的響動,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住了。
我想走到阿姨身邊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動不了。
眨眼,呼吸,甚至是心跳,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一切都已經靜止了,就連我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一股強烈的困意向我襲來。
我使勁地撐着我的意識,但我的眼前已經開始灰暗起來了,我知道再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徹底陷入黑暗。
那是誰?
我看到一個人從大門外進來。
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隱約辨認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條淡色的牛仔褲。
隨着那個男人的靠近,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籠罩了全身,那原本的不安立刻煙消雲散了。
他是誰?
算了,管他是誰呢?
我的疑惑也淡了下去,就連思維也開始獃滯起來,完全沉浸在這種感覺里。
那個人走到王阿姨面前端起了她手上的年糕。
他好像發現了我,慢慢轉過了頭,臉上露出淡淡的驚奇,但轉瞬即逝。
他衝著我微微一笑。
我再也抵擋不住了。
一片黑暗……
“喂,醒醒啦!”琦飛在我後面一拍。
我一回神,下意識地去看手上的沙漏,發現它並沒有漏下多少。
接着,我再看了看手錶。
我的心中頓時一涼。
從我失去意識開始整整過了三個小時,可我感覺只是過去了一瞬間。
當那個人出現后,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可時間還是在流逝。
只有時間不會靜止!
還有那一瞬間的寧靜,簡直令我無法自拔,真想永遠都沉浸在那種感覺里。
“喂,回神啦。”琦飛晃了晃我。
“那……那個人是誰?”我問琦飛。
“唉。真不知道你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竟然在他面前保留了意識,除了我你還是第一個。”琦飛說道,“你真的這麼想知道嗎?”
我肯定地點點頭。
琦飛低着頭,好像是在猶豫什麼。最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把她的“耳環”摘了下來戴在了我的耳朵上。
這是龍心骨。
“他明天就來告別了,有了龍心骨你就有了抵抗能力。有什麼疑問你就自己去問‘它’吧。”琦飛咬咬牙,接著說道,“還有,你……你要小心。”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琦飛再說下去。
我摸了摸耳朵上的耳環。
涼涼的。
今天下雪了。
這是2004年的第一場雪,下得特別大,村裏的每個角落都已經被雪覆蓋了。
我突然站立起來,因為我已經感應到了。
是他。
“他來了。”琦飛在我耳邊說道,“沒有龍心骨我也只能在他面前支持兩分鐘,接下來就靠你了。”
琦飛突然拉了拉我的手,那種感覺好像是怕失去我一般。
“沒事的。”我對琦飛笑了笑,就掙脫了琦飛的手,走到了屋外。
空中的雪已經完全靜止了,一粒一粒地浮在控制你剛。我撥散了面前的雪,這時他也走到了我面前。
我看清了他,他長得很淡。
我只能用淡字來形容他的長相,因為我無論盯着他的臉多久都彷彿隨時要忘記一般。
“你,好。”他的語速很緩慢,聲音也是淡淡的。
“你是誰?”我問道。
“我,是,誰,呢?”他陷入了沉思,應該是長時間沒有交流的結果。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雪地里,但我絲毫不覺得冷,因為連寒冷都已經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我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我是誰呢?
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忘記了多好,不用再有那麼多的煩惱了。
“啊,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忘,記,了。”他終於說了一句,在我忘記自己是誰之前。
“肚,子,餓,了。”他淡淡地一笑,輕輕地揮了揮手。
接着,我看到琦飛的二叔搬了張桌子出來,然後把那些停在空中的雪揮落在地上。從廚房裏,走出了王阿姨和琦飛的三嬸,每人端了一碗滿滿的年糕,放在了桌子上。
我發現他們的兩眼都沒有光澤,就像在夢遊一樣。
“他們怎麼了?”我問道。
“他們?我讓,他們,做了個,夢。”他回答道。
“做夢?難道他們都在睡覺?”
“是的,他們,都睡著了,一切,都睡著了,除了你。”他最後三個字說得有些重。
三叔又拿來了兩張凳子,然後就離開了。
我和他面對面地坐着。
“這個,很好吃呢。”他抓起了碗,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吃的,只看到碗裏的年糕快速地消失着。
王阿姨和三嬸又端出了好幾盆,他都一一消滅乾淨。
“無論,怎麼吃,都不會飽呢。”他放下最後一個,說道,“但也,不會餓。”
“這次,我在這裏,玩得,很開心呢。和琦飛,看了,日出,還吃到,這麼多,好吃的。幫我和琦飛,道個謝吧。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了。”他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我的心中突然有一些慌亂,不願意他離去。
“我,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大概,會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吧。我,走了,好久,好久了,我好像,在找一樣,東西,可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麼。你知道嗎?”他突然轉過頭來盯着我的眼睛。
我感覺身體裏有什麼東西被他吸引住了,正在慢慢脫離我的身體。
可我沒有一絲慌張,平靜地盯着他眼睛。
我的腦袋裏閃過幾個畫面。
媽媽……爸爸……亦夢……琦飛……天啟……
還有……
櫻花。
飄落的櫻花。
垂死的慘叫。
鮮紅的右手。
這時,我右耳的龍心骨突然一亮,一陣刺痛傳遍我的大腦。
“啊!!”我大叫一聲,立刻清醒過來。
那是什麼?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
我想哭。
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而哭。
為什麼我會這麼悲傷。
“喂,你沒事吧。”琦飛出現了,她摸了摸我的頭,“他已經走了。”
我湧起一股衝動,一把把琦飛抱在了懷裏,因為我突然感覺彷彿隨時都會失去她一樣。
“你幹什麼啊。”琦飛聲音里有些羞澀,可她沒有推開我。
我就這樣我抱着琦飛,像個孩子一樣默默哭泣着。
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在我們身後,走出了一個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連衣裙。
終於到了離開龍眠村的日子了。
我和琦飛告別了龍眠村裏的長輩,坐上了車。
琦飛和我說了那個他的事。
琦飛說根據周家典籍的記載他不知道已經存在多久了,他以前也是人類,但不知為什麼,他的一切感覺都被剝奪了,在他周圍的物體不管是生物還是非生物都會進入一種“睡眠”的狀態。
但有些人會對某些特殊的事有抵抗力,就比如你和我,在他面前也會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而且和他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們的抵抗力就會越強。
但他會引誘你,是人類就會有喜怒哀樂,而在他周圍你就會感覺到非常寧靜,平和,陷入其中往往無法自拔,這就是我擔心你的原因,曾經周家有個祖先就迷失在其中,永遠地消失了。
回到家后,我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並給他取了個特別的名字。
睡神。
我覺得琦飛說的不正確,如果他真的沒有感覺,他也就不會喜歡食物,也不會喜歡日出,更不會對琦飛說“謝謝”。
他只是在找一樣東西,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記憶。
他能搜索人的記憶,從中尋找自己的記憶。
他的能力還能勾起被搜索人忘卻的記憶。
那些痛苦的……
我想琦飛祖先的失蹤就跟他的記憶有關吧。
那我呢?
我現在完全無法想起當時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那時我會這麼悲傷。
我把弄着手裏的小沙漏,這是去龍眠村的紀念品。
我把沙漏倒了過來,可我發現那些沙子卻沒有漏下來。
這時,窗外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你知道,我,丟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