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無情

道是無情

新墳。紙錢。風。

沐劍秋葬在連綿的山巒之中,生人無限感傷。

冰冷屍骨躺在墳里不說話,陰陽兩隔。恍若耳畔還有沐劍秋的聲音:“你可曾注意過你的腳下么,這條路上想必死了許多人,有多少人死在這條路上,化作了塵土。”

多少年後,這個墳頭還會在么?也許會有人從這個墳頭踏過,又成了一條路。

“沐兄,起初我對你並沒有什麼好感,當我越來越覺得你可敬的時候,你卻走了。你是一個好兄長,只可惜……”霍知命哽咽了。

楚惜材多次失聲痛哭,想起往事種種,不禁淚如雨下。水明月默然,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親近的人離去的痛苦,而蝶小樓卻不懂了,這樣的兒女情長,在她眼裏有些不可思議。

諾蘭說道:“在我們的民族,這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情,他去了另一個世界,會認識新的人、新的朋友,我們遲早有一天都會去的。那個時候,他在那裏過得不錯,我們也省卻了許多麻煩。更何況,雖然他離開了我們,他會見到許多以前去到那裏的人,他應該也會很開心的。”

眾人略有所思,蝶小樓嘲笑道:“人死如燈滅,只有活着才讓人開心,這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但是也不值得痛苦,畢竟人終有一死。”

水明月怕蝶小樓說更難難聽的話,打斷道:“諾蘭說的也不無道理,最起碼讓我們知道死人不會痛苦,倒是我們這些活人放不下。是呀,人總有一死,想起他們,我們確實應該高興才對,在這一生中,能夠遇到這樣的朋友、親人,我們該知足了。”

楚惜材傷感道:“你們說的都對,可人畢竟是有感情的動物,怎麼可能不悲傷呢。有些人你十年二十年不見,但是知道他還活着,你就感覺很知足。如今是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蝶小樓冷笑道:“所以說,人很虛偽,多少年不見了,也不見得有什麼,聽說人死了,要死要活的。如果有那心,天天黏在一起,想必早就不耐煩了。”

眾人一時語塞,雖覺說得有理,卻產生了極大的反感。

柳星虹厭煩道:“別人都說我說話刻薄,沒想到你比我還刻薄。在死人面前說這種話真是無情。”

蝶小樓繼續冷笑道:“我天生就是無情。我就不信,死人會從墳墓里蹦出來!”

眾人皺眉,水明月剛要阻止,柳星虹早已經不耐煩,突然“啪”地給了蝶小樓一掌,嬉皮笑臉地逃開了,笑道:“聽說你功夫了得,我還是偷襲的好!”

蝶小樓那裏吃過這虧,氣得咬牙切齒,旋即追了上去。諾蘭看到此情,突然笑了,想起柳星虹與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差點打起來,不免覺得柳星虹十分可愛。

楚惜材問水明月:“這個蝶小樓到底什麼來歷。彷彿不善。”

水明月嘆道:“我倒希望你們好好待她。她也曾是絕情的人,我遇到她時,她差點被新莊主殺死。其實我們都是很命苦的人,因為沒有人對我們好,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對別人好。”

眾人惻然,霍知命道:“秦……水姐姐可比她好多了,是有情有意的!”

水明月哈哈笑道:“你我兄弟,何必說這些。”

霍知命會意地笑了。

楚惜材突然仰天嘆了口氣,水明月敏感地問道:“蠢材,你嘆什麼氣。”

霍知命彷彿看透了楚惜材的心事,說道:“楚兄和水姐姐,你們經歷了這麼多磨難,不離不棄,不要在互相鬥氣了。”

水明月嘆道:“有些事情你不懂,沒有那麼簡單……”

楚惜材聽說這話,張了張嘴,又閉了上。

諾蘭忍不住插嘴道:“這有什麼複雜的么?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們互相喜歡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就離開。你們不都是江湖豪傑么,都說江湖豪傑辦事爽快的。”

水明月與楚惜材同時臉紅。聽了諾蘭的話,楚惜材畢竟受了鼓舞,掰過水明月的肩道:“其實,我知道,一味的等,不去抓住機會,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明月,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我楚惜材還值得你愛么?”

水明月嘆了口氣,眼睛紅了,其實心頭早已經有了答案,一時間卻羞於出口。

“渾蛋!渾蛋!”有人大叫。

眾人循聲望去,看到傻子豆豆追趕蝶小樓。傻子追得急,蝶小樓一路輕盈躲過。

“豆豆!”諾蘭驚叫着。

蝶小樓躲在水明月的背後痴痴地笑,傻子看到眾人俱在眼前,突然坐在地上號啕大哭,邊哭泣,邊哽咽着喊道:“陪我的風箏來,陪我的風箏來。”

不一會,小女孩囡囡也跑了上來,委屈地嚷道:“小樓姐,陪我的風箏來。”

水明月白了一眼蝶小樓道:“你怎麼回事?不是追柳星虹了么?怎麼平白無故地去弄壞他們的風箏。”

“哼!別提了!那姓柳的丫頭跑到一邊哭去了,我追了過去,對我吼着說別惹她,我見她那混樣,心裏又氣又無趣,自然是一肚子氣沒出撒了,只好拿個紙風箏出出氣!”

眾人大皺眉頭,諾蘭趕緊安慰豆豆和囡囡,兩人轉憂為喜。

蝶小樓附在水明月耳邊說道:“聽說這傻子是從十劫谷出來的是吧,看他剛才對我敵意的眼神,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水明月動容。

“卜小京!”

霍知命見到囡囡的狂喜,因為沐劍秋的死暫時壓制,此時才得以爆發。

悲傷過後,眾人開始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當然也有人不太高興,“秦月”變成了“水明月”,令柳星虹感傷不已。

囡囡比以前高了,眉眼之間也略微長開一些,看到霍知命對她和藹的神色,放棄了懼怕,不禁又如從前般親昵。一聲號啕大哭,說不出的委屈。

水明月道:“我和小樓發現她時,和一群乞丐在一起,她差一點被拐賣到了青樓,所以救了她。她說她叫楚丹鳳,有個爺爺,但是不知道叫什麼,有個哥哥叫霍知命,據她描述料想必定是你,所以我們就尋你來了。”

眾人嘆息天意,因為楚丹鳳,大家再次相聚一場。而楚惜材因為關心霍知命安危,遇到了闊別已久的秋劍,也不能不說是天意,只可惜卻是最後一面。

“沒有想到仁義山莊就這樣毀掉了。”霍知命嘆息道,“沐兄死得太冤了。”

“是啊,那個破劍,那個白痴。死的時候,還在想着為仁義山莊開脫。”楚惜材面色凝重。

“他畢竟是救了文莊主,沒想到文莊主跟他感情那麼深,他的死,文莊主打擊很大,整個人都掉了精神。想必從此就這樣消沉了吧。”水明月嘆息道。

“仁義山莊散了也好,徒然死了那麼多人。”楚惜才嘆道。

“哼!散了最好!那老傢伙還可以多活幾年。”蝶小樓望着天空,彷彿自語一半。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柳星虹搶白。

大家已經習慣了柳星虹和蝶小樓吵嘴,柳星虹自感找到了一個對手,樂此不疲,蝶小樓顯然對於柳星虹的挑釁並不討厭,反而有幾分喜歡。

此時,霍知命想起什麼來道:“水姐姐剛才說囡囡叫楚丹鳳,囡囡,以前哥哥可不知道你有這名字。”

囡囡道:“這是爺爺給我起的名字,你走後,他對我說,我姓楚,從此叫楚丹鳳。”

霍知命驚醒道:“這麼說,叔真的姓楚!”他彷彿如夢初醒般,心頭漫過酸楚。

“知命哥,陪我找爺爺吧。我要問問他,為什麼不要我了。”女孩拽着霍知命的衣襟啪啪掉下了眼淚。

“他為什麼不要你了?爺爺去哪裏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來了很多人找爺爺,爺爺就走了。她告訴我躲到趙大嬸家,過後會找我,可是我等啊等,最後他也沒來……”畢竟是小女孩,說到委屈處,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霍知命不禁憐惜,這一路不知道小妹妹吃了多少苦頭,不禁柔聲道:“別哭了,以後哥哥陪你找爺爺。可是爺爺遇到了什麼人,會走呢?”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很兇,他們抬了一頂轎子,驕子四面都是老虎,很怕人。”

老虎?水明月和蝶小樓動容了一下。“可是黑色的老虎,轎子的四角拱起,掛着很多的穗子?”

“是呀!”

“多半是他了!”水明月和蝶小樓劇陣了一下。

“誰?”霍知命急促的問道,知道事情並不一般。

“蕭玉!”水明月皺了一下眉。

“難道他還沒死么?”霍知命大驚,“難道叔他……”他心中顫抖。

“不用擔心!雄風山莊混亂一片,蕭玉這麼久沒有出現,說明已經有不測了。說不定這是跟你叔有關。據我猜測,想必蕭玉正是……”

“蕭玉當然死了!他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放下雄風山莊,你難道還不知道現在的莊主叫何汝南?”蝶小樓插口道。

“怕就怕是蕭玉弄出來的鬼魅伎倆,躲在背後幹什麼勾當!”水明月擔憂道。

“我覺得不可能!我見過何汝南!絕不是傀儡!”柳星紅此話一脫口,自知失言,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懷疑。

柳星紅訕訕道:“你們這樣看着我幹什麼?難不成把我當作雄風山莊的姦細不成。”

水明月哈哈笑道:“那倒不至於,不過只是小妮子你的身世太讓人費解了。據說,蕭玉老相好姓柳,難不成……”

“呸!誰是私生女了!我不理你們了……”柳星紅突然眼圈一紅,轉身跑開了。

秦月沒想到這話會傷了柳星虹,只不過想激她說出身世,卻讓她產生了這麼大的抗拒,不禁一臉歉然。

蝶小樓看着柳星虹的背影突然冷笑道:“這回好了,我也可以清靜一下。”

眾人瞪了她一眼,她卻露出了很爽的表情。

蕭玉在眾人的生命里出現,彷彿陰魂一樣,再次令大家心頭陰鬱。霍知命長吁短嘆,不無擔心道:“真怕叔有什麼意外。”

楚惜材拍着霍知命的肩膀道:“不用擔心,楚前輩劍底幽魂的名號素來令人敬佩,縱使蕭玉也奈何不了他。蕭玉的失蹤說不定正是楚前輩的緣故。”

霍知命聽了如此安慰,心頭釋然。

蝶小樓突然說道:“我說水姐姐,你剛才說蕭玉有個老相好姓柳,我怎麼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水明月莞爾一笑道:“只是隨口說說,氣那小妮子罷了。”

“下次可不要亂說,我總感覺那小妮子有什麼難言之隱。”楚惜材道。

“哎,這我確實錯了。”水明月嘆道:“蠢材!你們這些日來,一直在一起,好像你對她了解不少啊。”話中有着很大的醋意。

楚惜材明顯感覺到了,所以嘿嘿笑了。她喜歡女人這樣。蝶小樓卻看不慣這一切,彷彿在看“姦夫**”一般,扭頭走開了。

水明月也感覺到自己失態,隨口問了句:“小樓,你去哪?”

“打豆豆!看他怎麼對我!”

“你可不要欺負傻子!”

“他傻么?我可沒感覺出來,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心裏明鏡着呢。”

眾人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楚惜材擔憂道:“我總覺得她會出狀況。”

“蠢材,不要戴着有色眼鏡看人。她確實仇視一切,可是你不感覺她比以前好多了么!”

“希望如此!”

“知命,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這兩天來我就想跟你們好好談談。司馬南風的那筆贓物還在,原本是用來重建仁義山莊的,現在仁義山莊也解散了,我反倒不知道是否該告訴文莊主。所以我想徵求你們的意見。”

“最好誰也不要說!”楚惜材警覺地看了一下門外,道:“先放着吧,日後散了,這一路走來,看到許多百姓討飯,據說邊塞有人打仗,弄得老百姓流離失所。不妨尋個時機救濟百姓。”

“我同意蠢材的話。只可惜千金易散,杯水車薪罷了。軍隊打仗,受苦的總是百姓。”

三個人不免傷感。囡囡看着三人暗淡的表情,插不上話,撅着嘴。

突然水明月嘆息道:“司徒真與林心兒也真夠命苦的,一場苦戀到頭來害了兩家人,令人可嘆。看來愛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楚惜材猜度水明月的內心很矛盾,心裏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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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幽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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