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

仇家

7

瞎子往下繼續說的時候很痛苦,霍知命知道下面的回憶是巨大的痛苦。

“我們參與了燒掉整個霍家莊的行動,雖然我們什麼也沒有做。”瞎子說。

那一天,程玉奇陪着孤一鳴來到了歐陽雲妝的房前,歐陽雲妝穿着素衣,擦拭着一把劍。那把劍正是孤一鳴曾經交給霍元雄的劍,如今落在歐陽雲妝的手中,一定是霍元雄送給的她,讓她睹物思人。

快一年了,孤一鳴和程玉奇彷彿從世間消失了一樣。霍元雄和楚雲雷互相派出一些人多方打聽,都沒有消息。沒有得到他們被殺的消息,他們以為也許他們已經隱居了。歐陽雲妝為霍飛守孝,畢竟惦念故人,霍元雄將那把劍給了她。歐陽雲妝每看那把劍,不禁想起那首詩來,只是感覺歲月滄桑,終究敵不過一個老字。原本以為女人最怕的是容顏已老,沒想到心老更加可怕。當看到孤一鳴,恍若隔世,她分辨了很久,才確認真的是他。

孤一鳴這一年的變化很大,面容過於憔悴,有如奄奄垂死的老人。再次見面,歐陽雲妝竟然心若止水。歐陽雲妝心中嘆息:知道他還活着,沒了牽挂。

孤一鳴的一股澎湃春水,立即冰冷下來。他們注目了良久,歐陽雲妝淡然道:“你從哪裏來?”

孤一鳴道:“朱銅山。”

“哦。”

“我來看看你。”

“……”

“我該走了。”孤一鳴失望地被程玉奇摻扶着向門外走去。他突然轉過身顫抖地說道:“我殺了霍兄弟。”

歐陽雲妝驚怒地看着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孤一鳴祈禱:殺了我吧,死在你的劍下是最好的結局。

“程兄弟,他說得是真的?”

“是真的,我也有份。”程玉奇灰心道。

歐陽雲妝長長地“哦”了一聲,嘆道:“你們走吧。”

兩個人衰老地向門外走去,歐陽雲妝突然低沉地道:“孤一鳴,你的劍又多了一條人命。”

兩人頹然地看到歐陽雲狀死在了那把曾經殺人無數的劍下。他們明白歐陽雲妝為什麼沒有追問下去,在歐陽雲妝的眼裏,殺死霍元雄的事情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她周圍發生的事情都那麼出人意料!

孤一鳴沒有哭,他抱着那把劍,走出了霍府。霍家莊一片火海。他和程玉奇定定地面對火海,一片茫然。女人的哀號,嬰兒的啼哭,令瞎子音猶在耳。

瞎子道:“那年我和孤大哥被蕭玉用藥物控制,結果殺了令尊。”

“孤前輩不是失去武功了么?”

“這葯可以使人夢遊,並且不知道蕭玉在哪裏學了一些歪門路數,用針封了孤大哥的穴道,這樣一來,他練起功來,人在夢遊中,身體要穴非但不疼,還展現驚人的威力。”

“這麼說,廢人豈不是可以恢復武功。”

“不,這樣耗精氣,尤其對於一個廢人來講,幾乎耗損了生命。那次,孤大哥本是去見歐陽雲妝最後一面。最後,孤大哥死在楚雲雷劍下。”焦躁的楚雲雷沒有意識到自己殺死的是孤一鳴,直到看到了程玉奇失明的雙眼。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說楚,楚叔叔也參與了殺害家父的事情。”

“他確實有份,蕭玉也有份,還有一個女人。”

“誰?”

“柳飄飄。”

“為什麼這麼多人要殺家父?他們都吃了蕭玉的葯?”

“不清楚,這隻能問蕭玉和他們本人了。而蕭玉為什麼和令尊反目成仇,我現在也不明白。”瞎子嘆了口氣。

當程玉奇和孤一鳴藥物失效的時候,蕭玉粲然一笑道:“我們一起殺死了我們的朋友霍元雄,他已葬身大海。哈哈。”聲音幾乎刺破了每個人的耳膜。“你們沒有回頭路了,惡人的路,你們和我一樣,只能走下去。”

兩人的心一沉,他們似乎空有一顆仁善的心,卻一直做着違背俠義的事情。他們絕望了,霎那間萬念俱灰。如果說,人還活着,那只是受蕭玉話語的支配。“去吧,去霍家莊看看。”蕭玉冷冷地聲音驅動着他們和一群心懷不軌的人走向了霍家莊。楚雲雷趕到的時候,只救下了林素問……

8

霍知命嘆息了一聲,瞎子終於講完。

瞎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微笑道:“這是我說得最痛苦的一次書,而聽眾只有一個。”說完,他長嘯了一聲,彷彿解開了無數心結。

霍知命卻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麼樣子的。故事聽完后,那埋在心底無邊的仇恨漸漸清晰起來,一個原本只擁有簡單名字的仇人變成了一個豐滿的形象,他卻茫然了。

瞎子問:“你現在該知道,其實你的仇人不止一個,你可以要了我的命了。”

霍知命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知道你沒有錯。”

瞎子笑了:“哈哈!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你哪裏知道瞎子不會騙你?”

“我相信您說的是真的。我相信我的直覺。”霍知命道。

瞎子嘆息道:“直覺是最沒用的東西。往往是一個人不知道如何抉擇的說辭——那麼,蕭玉呢?你打算怎麼辦?繼續尋仇么?”

“是!一切由他而起,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

“哈哈,倘若你問明白了,下不了手,你該怎麼樣?”

這正是霍知命擔心的,他怕知道得越多,反而會認同一些事情。人啊,遠比草木複雜!他想起那棵倒在他刀下的大樹——沒有情感,沒有思想,只是要承受他那一刀就可以了。只是面對人,他的刀還會那麼毫不猶豫么?

“你這樣不好,你不是個可以擔負復仇責任的人。”瞎子嘆息着。

霍知命有些憤怒,憤然地瞪着瞎子,只是瞎子看不到。]

瞎子繼續說道:“你太容易相信別人的話,想法容易被別人左右,這樣終是不好。不知道楚雲雷是怎麼教你的,殊不知人心險惡,你須處處堤防才是。”

霍知命陷入了沉思:想起居住的小村落,那些善良的街坊鄰居總是讓他感覺生活充實美好,他們看到霍知命的衣服破了,會主動邀請進入家門要他們的婆娘縫補,沒有好吃的東西,會送來一些給楚雲雷他們,這樣的鄉土人情讓他單純地相信世界上的人都是善良的,世上只有一個惡人,那就是蕭玉,所以當他遇到了玉娘子、沙老大,他原以為他們雖然貪婪,內心並不太壞,然而看着他們為了一把刀爭鬥得死去活來,由衷地憤怒了,在內心裏升起一股無名業火,彷彿要消滅內心所有的罪惡,於是他才毫不猶豫地出了刀。然而,罪惡沒有消逝,罪惡是不可能只靠一把刀而除惡殆盡。霍知命明白他的美好嚮往只能定格在那個小村落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寧願相信人是好的,處處設防,我還怎樣活下去。”

瞎子冷笑道:“你有這樣的想法,根本不配報仇,倒不如早早回家去算了。”

霍知命憤怒道:“那又怎麼樣?縱然報不了仇,我也要死在這條路上。”

瞎子憐憫地嘆息一聲,本想說“復仇是條不歸路”,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道:“不要為了仇恨而活着,你這麼年輕,這世界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

“也許吧。”其實霍知命並不知道他未來會做什麼。

“我讓你見一個人。”瞎子道,然後咳嗽了一聲,喊道:“燕兒!”一個女子從屋子裏出了來。

這個女子,霍知命已經見過了,一個有三十歲的少婦,面部表情十分平靜,看不出是喜是憂,卻讓人有無限的好感。她只是在給瞎子和霍知命遞茶與吃飯的時候出現過,然後又默默走開,霍知命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如今,看着她微笑着朝自己走來,不禁心頭有股異樣的溫暖。瞎子道:“拙荊正是扶乩山上唯一活着的人。”

霍知命不禁為之一動。那女子開口道:“扶乩山原本就沒有其他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幸被玉奇救下。”

瞎子笑道:“當年我扛着孤大哥的屍體隨着一群人漫無目的的走着,才知道他們要去圍攻扶乩山,所以救下了她。”

霍知命瞪大眼睛,木訥地道:“你,你真的能夠預知我們霍家的命運么?”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我不會,我母親也不會。能夠預知霍家命運只是謠傳罷了。”

“怎麼可能,那麼,幽燕刀的秘密你總該知道?”

“我不知道。只不過聽家母生前曾說,這個秘密和幾個家族有關係。以前扶乩山住着四個姓氏,包括我們家,據說是前朝欽犯,外界人並不知道,只知道這個扶乩山是前朝皇帝封給霍家的。所以,我們躲在這裏自然很安全,到了本朝,我們這幾家才有了重見光明之日,那三家就搬走了,而只剩下我們一家。”

霍知命失望地點了點頭。隱約感到,可能是霍家為了保護這幾家人才會常常去扶乩山,而究竟其中的關鍵所在,眼前的這個女子竟也不知道。

那女子突然嫣然一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你有一門姻親,在你還未出世的時候就定下了,女孩好象叫諾蘭。”

諾蘭?這倒讓霍知命大感意外,雖然知道此時已無關大礙,還是不禁面紅耳赤,心中隱隱有個爬蟲開始揣想,那個女子是什麼樣子。

瞎子悠然嘆息道:“如果霍兄弟不遭劫難,想必知命賢侄現在也該成家了。”

這些是霍知命不敢想的,他嘆息一聲,心中暗道,如果不背負滿身血債,他還會流浪江湖么?

當所有的事情終於有了一個結果的時候,霍知命走在了小巷的街道上,背後是黑暗,前方隱約有朦朧的燈籠,頭頂是一輪沒有長滿的明月,照得整條街不知道要通向何方。霍知命深呼一口氣,感覺內心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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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幽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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