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拔劍四顧心茫然(三十一)
想通這一切,江子萱所有的勇氣和決心如同潮漲潮落般,在涌到最高點的時候,迅速消失不見,僅剩下滿身的沉重和疲憊,只要在這裏多呆一刻,於她來說都是煎熬。
不知道她的道歉對於石尉寒來說算什麼,她無心再去猜想他的心思,更不敢看他此時臉上的鄙夷和煩躁,退意一生,她便低着頭一徑跑了出去。
剛跑到門邊,他長臂一伸,一把抓住了她。
“你說清楚,到底想要怎麼樣?”
他抓着她的手極為用力,她絲毫不懷疑,再這樣下去,她的手骨會被他捏斷。而他的問話,就和他的力道一般,帶着不容忽視的霸道。
她苦澀的搖了搖頭,想要怎麼樣?
她想要後悔,可不可以?
大概是不可以的,其實她哪裏是想要不可能的未來,想要追回他對她失去的感情?她方才有種發乎於情的衝動,只是想要讓他和她有一段短暫的回憶。
隨着她搖頭的動作,石尉寒的手勁加大,她疼得終於受不住,蹙起了眉頭,開始了掙扎。
石尉寒見她那痛苦的神色,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手勁過大,一鬆手,發現她的手腕上面青紅了一圈,他開始了漫長的沉默。
而江子萱,似乎也忘記逃跑的初衷,就這樣背對着他站立在門邊。倔強的握緊拳頭,不看他一眼。
好一會,他方才嘆了口氣,道:“三娘,對不住,是我着急了!”
她又搖了搖頭,現下冷靜下來,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方才不顧一切的行動,更不知道他會怎麼看自己的行動。
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幽幽問道:“我只是想問你一句,方才你沒有拒絕我那樣對你……是為了什麼?”
問完,他一把扯住了她,根本不給她溜走的機會,逼迫她抬起頭與他對望,又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認識的江家三娘,從來都是有主見的人,也從來不會趨炎附勢,更不會違心做事!你方才沒有拒絕,是不是因為心中有我?”
“我……我……”江子萱有種體無完膚的錯覺,承認嗎,可是他已經有了長笙公主,說了實話又能改變什麼?不過是徒增難堪而已!
否認嗎?他說得對,她不願意做出違心之舉,以前在他身上已經做得夠多了,現下無論如何也不想做!
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又嘆了口氣,那惆悵濃得好像他已經歷經滄桑般。
“三娘,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算了!我換個問題,你可是想要做太子妃?”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並不難,她幾乎沒有猶豫,答:“公子岩所圖,其實你我皆清楚,我不是愚笨之人,大郎何必多此一問呢?”
他頷首,卻並不開心,又問:“那你今日為何與他相攜出現?還那麼親密!”
他說得咬牙切齒,似乎想要將她和公子岩都殺了一般,她忽然有所悟,方才的那些傷心如被風吹散的烏雲,漸漸消失,笑了出來,道:“不過是同游而已,至於為何與他做戲,只是為了幫街上的流民找到一處避寒的住所!”
她說完,一直留心觀察着他的神情,然後發現,他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心裏一暖,或許在他心裏,她尚佔有一席之地!
“既是如此,你以後還是離他遠些吧!你們這些女子,只看到了公子岩溫文爾雅的表面,根本不知道他私底下的歹毒和陰險!”
她笑得更加燦爛,露出一口的皓潔牙齒,那無辜的眼眸中清楚映出他的模樣。
石尉寒緊繃的神色緩和下來,沉吟片刻,又道:“三娘……你今後,作何打算?”
她不知道他為何要問這樣一個問題,更不知道他想聽什麼樣的答案,她甚至來不及去分析他其中的深意,立時想到了公子岩的打算,張嘴便答所非問的說道:“公子岩想要我為他繪製山川圖,大郎可想要?”
“山川圖?”
“老師的手札裏面詳細記載了各地的地理地形,還有礦藏人文,公子岩想讓我將它繪成圖,方便使用。這些東西,是老師一生的心血,裏面的內容,都是老師或者他的朋友那裏考證所得,該是十分可信的!”
石尉寒的雙眉蹙了起來,思忖片刻,問道:“你說是丘公手札里記載的東西?”
“嗯!”
“既然是丘公手札里所記載的東西,公子岩怎麼會知道?”
“他到我房中偶然發現的。”
石尉寒的臉沉如水,眸子也冷下去,道:“三娘真是大方得很,隨便一個男子,既然不想嫁他為妻,何必將他領到閨房中去!你言行不一,難道是以為我石尉寒可欺嗎?”
說著,他拂袖離去,不願意多看江子萱一眼。
他的怒氣實在是莫名其妙,他的指責也實在是太過傷人!
江子萱怔怔站在原地,好一會,才想到他誤會了她與公子岩的關係,壓下心底的委屈和不快,忙追了出去。
剛到門口,一輛紅色的馬車緩緩駛來,不等車停穩,長笙公主已然掀開了車帘子,跳了下來。着地之時,長笙公主踉蹌一下,險些崴到了腳踝。
待站定,她的眼睛掃了江子萱一眼,隨即卻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淚眼婆娑的直視石尉寒,怯怯道:“大郎,我知錯了,你莫要生氣!你既然放心不下,不如現下,我就陪你去軍營,可好?”
江子萱心裏一痛,虧得她方才還為石尉寒將她帶到這所別院而沾沾自喜,現下長笙公主找來了,毫不留情的將她的幻想打碎!在她之前,石尉寒已經帶了長笙公主到這所別院,她江子萱,對石尉寒來說,並不是什麼獨特的存在。
她幾番張嘴,想要喊石尉寒,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沒有了立場。於是,她被傷心哽住了咽喉,只能睜着眼睛,看着他們二人。
石尉寒不假思索的點頭,不曾回頭,徑直鑽到了長笙公主的馬車裏。
長笙公主的神情很似奇怪,半響才又驚又喜的由着下人將她攙扶上馬車,高高興興鑽了車輿中。
在她坐定之後,不忘掀開車窗帘子,自得意滿的看着江子萱,大有炫耀的架勢。
馬車揚長而去,在江子萱身邊經過,帶來一陣寒風,令她呼吸一滯。
她獃獃的看着馬車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小得無法用肉眼察覺,消失在漫漫長路的那一端。
面對這一幕,她尚有些回不了神,是不是方才的感覺全部是錯覺?石尉寒和長笙公主離去得那般決然,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哪裏有半點顧忌她的樣子?
她收回了視線,頹然垂首,這茫茫白雪刺痛了她的眼睛,令她不敢再多看那馬車一眼。
在寒風中佇立良久,她方才意識到,石尉寒的別院位置實在是偏僻,今日又是大雪,定然沒有什麼人進城,她找輛馬車是不可能的!
即便,她願意回到襄王府,也需先下了山再說。何況,她寧願在雪地中遭罪,也不願意再回到襄王府,走回六疾館成了她唯一的選擇。
其實,三十多里的路對於她來說,並不是很遠,畢竟她曾經用雙腳走過千山萬水。
可今天大雪紛飛,路面實在是濕滑,走幾步她的鞋子上面全部沾了雪。不大一會,雪便化成了水,將鞋面全部浸濕,冰冷的水進到她的鞋裏,使她本來就被凍得難受的腳趾頭更加生疼,走起路來並不容易。
她咬着牙往前走,走着走着,天空中的鵝毛大雪變成了小雪糰子,簌簌砸到地上。她冷得渾身一個哆嗦,下意識伸手去扯狐裘的領子,卻扯了個空。這才想起來,那禦寒的狐裘,被石尉寒扯了扔到卧室里,她一時情急,竟然忘了將它拾起來。
她嘆口氣,沒有回頭看山上的那所別院,更沒有想過再回頭去拿狐裘,對於她來說,自取其辱的事情做一次已經足夠。即便石尉寒不在,那所別院,她也不會再去一次!
下山的路變得越來越滑,為了防止摔倒下山,她只能曲着膝,將身體重心下移,這樣走一段路,雙腿自是十分酸疼,卻不敢停歇。若是不趁着現下走,怕是再晚些,她就要凍死在這裏了。
此時此刻,她不僅是身體難受,心裏更是難受。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雪越下越大,大得如同在天地間掛了一層又一層密實的帷幔,令人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讓她行路更加難。
北風也開始湊熱鬧,呼嘯而起,吹在她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
江子萱的腳,從最初的生疼變成了現下的麻木。
她抱緊了自己,逆風而行,頭髮上和身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就連眉毛上面,也染了一層淡淡的白!
她實在是太累,身體累,心更累。有剎那的功夫,她甚至不想再走,只想就地坐下,管它會怎麼樣!
風雪之中,她聽到似有似無的呼喚聲,可仔細去聽,又覺得那只是自己太過寒冷和疲憊所產生的幻覺。
“三娘?三娘?江家三娘?”
她又走了幾步,那呼喚聲變得真切起來,她透過密密茫茫的白雪,似乎看到了一輛馬車。
“三娘?”
馬車闖過了厚厚的雪幕,緩緩停在了她的面前。她終於肯定,這一切不是幻想!
公子岩站在車頭,面帶喜悅的看着她,喚着她的名字。看那情景,似乎已經找了她很久。
待看清楚來人是公子岩,江子萱有剎那的失落,她還以為,是石尉寒想起她孤零零在此,所以重新找了回來。
到底還是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