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七)

(九十三)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七)

看着長笙公主一身光鮮華服奔向石尉寒,一下從後面抱住了他的手臂,江子萱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方才的那點勇氣和激動瞬間消失不見。

石尉寒的眉毛蹙了起來,手一甩,掙開了長笙公主的手,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聽說你今日回來,我便來這裏等你,伯母和伯父因此很開心呢!”說著,長笙公主再次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

石尉寒身體一移,躲了開去,面上露出不耐的神情,道:“公主請自重!”

長笙公主癟了癟嘴,滿腹的委屈,可石尉寒此時的神情和他身上所穿的鎧甲一樣,冰冷而又肅然,讓人不敢靠近半分。

長笙公主縱使有再多的委屈要訴,也斷然不敢在這個時候,遂一扭頭,用憤恨的目光看着江子萱,將怒氣轉到了她的身上,說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江子萱臉頰一紅,在長笙公主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好似一個見不得光的小賊!

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無法回答長笙公主的詢問,更無法將她想對石尉寒敘述的千言萬語說出來。所有的話,一下哽在了她的喉頭,哽得她胸口憋悶,鼻頭酸澀。

到了此刻,她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的勇氣,來得太晚!

現下,她可以面對自己的內心,卻再也無法光明正大的在石尉寒面前說出來,他此時,已經是長笙公主的未婚夫!

她笑了笑,卻渾然不覺,這個笑比哭還要難看。

不敢再看石尉寒,也不敢再看長笙公主,江子萱如同一個落魄的乞人,灰頭土臉的轉身離去。

走了沒有兩步,石尉寒猛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問道:“你在這裏,可是在等我?”

江子萱多麼想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這裏來做什麼,只是下意識的走了過來,看到他方才明白,原來是想見他,所以不知不覺走了過來。

可是,此刻,長笙公主正滿目憎恨的看着她,使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她頓了頓,勉強笑了出來,道:“不,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石尉寒的劍眉再次蹙了起來,想了想,又道:“看你剛才的樣子,可是有話想要與我說?”

觸及他深邃的目光,江子萱只覺自己狼狽異常,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躲避自己的心思,順帶躲避他的探究。

她再次勉強笑了笑,道:“我口吃的毛病好了,剛才只是想要感謝你而已!”

石尉寒一愣,立時明白過來她的話語,眉眼間帶了喜悅,隨即又冷了臉,問:“難道你就只是想要感謝我嗎?”

她頷首,毫不猶豫的頷首,反問:“不然呢?將軍以為我還有什麼話要與將軍說?”

“你……”石尉寒似乎有些猶豫,斟酌再三,放軟了口氣,低聲道:“我六月離開京城,如今已經入冬,快半年不見,難道你就再無其他話與我說嗎?”

江子萱又是笑,搖了搖頭。

石尉寒卻忽然怒了,低吼道:“不要笑了,比哭還要難看!”

這一吼,將江子萱最後那點強自鎮定給吼掉,她倏忽間無措起來,像是個犯了大錯的孩子,不安的垂着首不敢再看石尉寒,眼裏升起氤氳的霧氣。

她隱約知道石尉寒想要聽她說什麼,可是,她怎麼能說呢,太后的懿旨他的父母已經代他接了,難道她還能期盼他抗旨不尊嗎?

她垂首看着地上,石尉寒垂首看着她,地上忽然出現晶晶亮的水滴,落到青花石板的地上,暈成一朵水花。

石尉寒詫異,睜大了眼睛,道:“三娘,你怎麼哭了?”

江子萱一聽,更為羞惱,如今的眼淚竟然如此不值錢,動不動就哭泣。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以前她倔強、堅強,縱使受到了傷害也是默默忍受,怎麼現下變得那麼愛哭?

一連幾次,還都是在他家的門前哭!

她狼狽不堪,伸手用手背胡亂擦拭臉頰上面的眼淚,只是,她越擦,那眼淚越多,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慌亂中,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在她反應過來時,石尉寒已經用自己的手開始為她擦眼淚。他常年馳騁沙場,一時間也找不到錦帕之類的東西,便只能用手。

他的指腹因為握劍而略顯粗糙,那上面的繭子輕輕摩擦着她臉頰上面嫩滑的肌膚,給她帶來陣陣的顫慄。

她明知道現在是眾目睽睽之下,而長笙公主就在他們的身後看着,她卻無法拒絕他,只能由着他慢慢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

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細看之後,她發現,他甚至比她還要緊張。兩人隔得近,她能清楚感覺到,此刻的他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心念一起,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無無意識的低喃:“大郎……”

“嗯?”他抬眼看她,聲音上揚,透着迷人的低沉和磁性。

怦!怦!怦!一剎那,他這柔軟的聲音落到她的心間,使得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快得她險些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脯。

石尉寒看着她,眼珠子裏的黑色不斷加深,腦袋越壓越低,低得就快要與她鼻尖相觸……

一旁的長笙公主猛然上前,推了江子萱一把,道:“你這個口吃的無才女,在這裏做什麼?難道不知道,我與大郎已經定了婚約了?”

江子萱踉蹌一下,很快站穩,長笙公子的話語再次提醒了她殘酷的事實,讓她狼狽得不敢再看石尉寒,拔腿就跑了。

“你做什麼?讓開!”

“大郎,你難道忘記你我已經有了婚約?”

“三娘,三娘!”

她飛速的跑,清晰聽到石尉寒喚她的聲音,還有長笙公主的吵吵嚷嚷。

她聽得出石尉寒的着急,可是她不能停,太后的懿旨已經下來,除非她甘願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否則她只能離開。

可是,她怎麼能夠甘願呢?她是驕傲的江家三娘,昔日被天下人嘲笑的時候,她尚且不願意折了自己的傲骨,不願意失了自己的志向,即便她心中有石尉寒,這一生,兩人也只能是陌路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盡量不去聽石尉寒的呼喚,不去聽長笙公主惡意的謾罵,縮在自己的殼裏,迅速逃開。

她跑得實在是太快了,瘦弱的身體迎着大風,初冬的風已經稱得上冰寒如刀,刀刀割在她的臉上,產生陣陣火辣的刺痛。

跑了好久,她終於累了,嘴裏還有一股子腥甜的味道,胸口一陣悶疼,腳下一個不注意,噗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也不爬起來,心裏生出無限的怨氣,握緊了拳頭重重打向僵硬的大地,好像與大地有仇恨一般。

打了許久,她的手背青腫破皮,滲出殷殷鮮血,她終於肆無忌憚的嚎啕大哭起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

她捨不得和石尉寒成為陌路人,只要一想到未來她與他再無干係,她就心如刀割。她甚至沒有骨氣的想,這個世間太多的女子可以和別人共事一夫,她江子萱又何嘗不可以呢?

這樣的念頭,嚇壞了她!

她以後,可能沒有父兄的依靠,沒有她所希望的幸福,難道,她要連自己的骨氣,也一併喪失了嗎?

“嗚嗚嗚嗚……”

她哭着,無比想念丘聃,若是老師在世,她是不是就不用這麼迷茫了?

她哭得起勁,渾然未覺有人靠近她,直到她的視線里出現一雙厚底馬靴。

“你哭什麼?”

男子特有的低沉聲音響起,她順着那靴子往上看去,看到的是雙眉緊蹙的石尉寒,她的眼淚一下止住,嘴角尚掛着未及乾涸的淚滴,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石尉寒輕嘆一聲,神情似乎有些無奈,蹲下身,將她攙扶起來,看了看她的手背,又腫又青,還有許多地方破皮流血了。

“不疼嗎?”

她搖了搖頭,心裏生出一絲絲的雀躍,他到底是沒有理睬長笙公主,徑直追着她來了!

可是,夾雜着雀躍而來的,還有她對自我的厭惡。他來了又怎麼樣,難道她真要捨棄自我,做他的側室不成?

石尉寒分明看到她對自己露出了喜悅的表情,可是很快,她又變成了厭惡的神色。

因着這厭惡,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到底沒有像剛才那般為她擦拭淚水。

兩人站了會,他方才開口道:“你方才,為什麼要哭?”

江子萱抿了抿嘴唇,不甚在意的露出一個笑容,答:“摔了一跤,實在是太疼了,所以就哭了。真是不好意思,讓將軍見笑了!”

石尉寒的眉毛再次蹙起,不解的看向她,在他的印象中,她一貫的勇敢,像是初生的牛犢,怎麼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哭泣?

想了想,他還不死心,又道:“那方才呢?在我家門前,你又為何要哭呢?”

“風太大,迷了眼睛而已!”

她話落,石尉寒認真審視她,似乎想要將她的心思看穿,卻很快敗下陣來,道:“難道你的心裏,還想着謝安然嗎?”

她心中大慟,面上笑得更加的歡快,反問:“這與將軍又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你忘了,我與你有婚約在身?”

“這我倒是沒有忘記,反倒是將軍……莫非忘記了,你親口說過要派人上我家中退婚?”

“我……”

“不過退婚與否也無所謂了,太后既然已經下旨,我與將軍的婚約便也各自作罷吧!”

聞言,石尉寒嘲諷的笑了笑,道:“月前在益州,石頭運了三萬擔糧食到城下,說是你所贈,還說你相信我。石頭說了你當時的神情,我還以為……看來,是我奢望了。”

話到此,他又開始沉默,沉默了許久,再次問道:“三娘,若是可以,我真想剝開你的心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對我,如此絕情!”

江子萱憤怒,他說這樣的話,難道沒有想過他和她現下的處境,沒有想過他和長笙公主的婚約,沒有想過她的立場嗎?

她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責備他的話語,他為她做的實在是太多,她怎麼還能要求他再為她着想?

國婚,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也不是兩家人的事情,而是關乎家國的大事!

他,不能將之視為兒戲,她同樣也做不到的!

思及此,她後退了兩步,又恢復平日裏的模樣,像是不服輸的小獸,抖擻抖擻精神看着他,笑道:“將軍莫要因為三娘而煩惱,如今將軍凱旋歸來,又得太后賜婚,實在是可喜可賀,該是高興才對!三娘在此先恭喜將軍了!”

石尉寒的臉頓時變得青如玄鐵,一雙銳利的眼睛看着她,咬牙切齒的問:“你說的,可是心裏話?”

問完,似乎怕她不明白,他又補充道:“太後為我和公主賜婚,你真的無動於衷嗎?真能為此而高興嗎?”

江子萱掛着淚痕的臉頓時笑得十分明媚,頗為天真爛漫的說:“自然開心,如此,你我都如願以償了!”

石尉寒握緊了拳頭,臉上露出隱隱的殺意,就在江子萱以為他會對她出手時,他所有的怒氣忽然消失不見。

他沉默着,自嘲的笑了笑,點頭道:“你說得極是!”

話畢,他不再看她,毅然轉身離去。

江子萱尚不及回神,他忽然又轉了回來,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往他的懷裏一拽,在她驚呼出聲之時,他已經霸道的含住了她的嘴唇,將她的話吞了下去。

剎那,她的呼吸被他奪去。

他的舌頭如同他的人一般強勢,不容拒絕的在她嘴裏長驅直入,吞噬了她口中所有的空氣,她差點就要喘不過氣來。

她的雙腿開始發軟,大有頭暈目眩之感,就在她快要淪陷其中、渾然忘記長笙公主的存在時,他忽然鬆開了她。

“三娘,你以後,不再欠我的,我們兩清了!”他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他的決定,而後再次轉身,沒有絲毫猶豫。

乍然失去他的懷抱,江子萱直覺心裏空落落的難受,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想不去計較長笙公主的存在,想要做他的側室了!

她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身體的暖意一點點流失,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看到他的背影了,可是她知道,不管是第幾次,這大概會是最後一次了。

從此後,石家大郎和江家三娘只是互不相干的兩個人。從此後,他不會再主動出現在她的面前。從此後,看着他的背影也會變成她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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