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五)

(九十一)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五)

都道壞事傳千里,江子萱剛回到六疾館中,江邵樂便急匆匆趕了過來,面上一副沉痛無奈的模樣,定是知道了太后賜婚的事情。

江子萱看到一向注重儀錶的兄長此時頭髮凌亂,有幾縷青絲貼在他的面上,衣袍也多有褶皺,想來是聽到消息後來不及更衣所致。

她忽然生出了愧疚,濟陽的江家本是百年的望族,被世人所尊敬,卻因為她一個江三娘,讓江家屢次三番淪為眾人的笑柄。尤其是她的兄長,對她亦父亦兄,在外要因為她的作為淪為眾人的笑柄,在內怕是也難免被江家的族人和長輩們責難。

江邵樂的目光越是關懷,她越感無地自容,恨不得一頭扎到地里去……

不等她開口,江邵樂已經上前,站定片刻,他伸手將她摟到了懷裏,只當她還是小時候,囁嚅:“三娘……”

江子萱感覺他身體在顫抖,似乎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心裏難免戚戚然,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安慰他。說她不在意,還是勸他不在意?她縱使再洒脫,也做不到不在意,她的兄長怕是更如此。

她唯有抿唇不語,不再說出令兄長擔心的話。

好一會,她感覺兄長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

“三娘……”

江子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感到江邵樂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卻又顧慮良多不知道該如何。

思及此,她道:“哥哥,你想說什麼?”

江邵樂鬆開了她,眼睛看向別處,道:“我們進去再說吧,我有些口渴了。”

聞言,江子萱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她方才說話十分利索,兄長竟然一點也沒有注意到!

兩人進到屋裏,江邵樂徑直端了茶水喝,看房中的書畫,看桌案上的文房四寶,卻唯獨不敢看江子萱。

江子萱是聰慧的人,心裏已經有些瞭然,待江邵樂喝了大半杯茶后,她開口說道:“哥哥,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不必顧慮太多。”

她話落,江邵樂發出長長的嘆息,再次用沉痛的目光看着她,道:“三娘,父親知道了太後下旨賜婚的事情……”

江子萱倒也不意外,問:“他……我是說父親,可是因此責罵哥哥了?”

江邵樂苦笑,搖了搖頭答:“若只是責罵倒也罷了,可是父親說……”

“父親說什麼?”

“父親說……說你從此後不是江家的女兒……”

江子萱一愣,半響后才發現,本以為無所謂的自己竟然因此而有心痛的感覺,在她遭受了委屈之後,她所謂的父親再次拋棄了她。

當初,為了三萬擔的糧食而毅然離家,父親江閔雖然對她多有不滿,卻從不曾說過她不是江家女兒的話,也並未將她離家的事情大肆宣揚。於是,她猜想,她的父親對她終究還是有父親的慈愛的,沒有因為她的意氣而不要她這個女兒。

但現下她有了些頓悟,不是她的父親對她有憐惜,而是作為石家未來的主母,她尚有資格繼續做江家的女兒。如今,石尉寒要尚公主,她便失去了這資格。

江子萱悲極反笑,咯咯問道:“哥哥,你說這算不算是牆倒眾人推?”

江邵樂臉色微變,抓住她的手臂,想要張嘴說話,可是他發現自己無法回答江子萱的問題,於是只能緩緩將嘴再次閉上。

“世態從來炎涼,可江家大概是個中翹楚,自己女兒的牆倒了,我們的好父親也不忘記推上一把!這江家的女兒,我不做也罷!”

“三娘,某要說氣話!”

“不、不是氣話,不是氣話……我怎麼會說氣話呢?今日我終於可以流利說話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說氣話呢?再說,與石家的婚一直是我想退的,如今得償所願,我怎麼會說氣話呢?哥哥,你為什麼要用同情的眼神看我?難道我很可憐嗎?”

江子萱說著,腦袋垂了下去,不願意讓江邵樂發現她眼底的脆弱。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早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公子岩的處心積慮,謝安然的蠻橫無理,石夫人的誤會,太后的賜婚,父親的拋棄,這樁樁件件事情就像一隻只無形的蟲蟻,爬滿她的胸腔,啃咬她的心肉,不會讓人察覺到她的體無完膚,卻讓她痛徹心扉。

到了此時,江邵樂終於意識到她能流利說話的事情,他面上一喜,道:“三娘,你的口吃……你的口吃好了?”

江子萱頷首,好了,已經好了,當初曾想只要能夠流利說話,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等到真的能流利說話的時候,她忽然間找不到幾個願意傾聽她心聲的人了。

江邵樂還在兀自喜悅,道:“太好了,你的口吃既然好了,這事興許還有轉機。”

“轉機?”

“是呀,你既然沒有了口吃的毛病,又師從丘公,還得了太后的賜字,自然可以再找一門好親事。”

江子萱的心,再次被打入谷底,她的兄長,其實也從心裏嫌棄她這口吃的毛病吧?隨即,她又責怪自己,怎麼能夠如此認為兄長呢?

“三娘,你放心,我這就回家去與父親說,石家的婚事不要也罷,以後我們三娘定然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公子,縱使太子妃也是當得的!”

江子萱一震,道:“哥哥,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三娘是當得太子妃的!”

“你……”江子萱打量江邵樂的神色,狐疑道:“可是公子岩對你說了什麼?他可是說要我做他的太子妃?”

江邵樂咧嘴笑開,眉宇間的沉重不再,輕鬆道:“原來他早早跟你說了,我還當他是開玩笑,如此看來,他倒是極為認真!”

江子萱心裏咯噔一下,從兄長說話的口氣和態度看來,他的心已經向著公子岩了!

“哥哥,公子岩此人心機太深,你萬不可……”

江邵樂擺擺手,不以為意,道:“三娘此話過了!成大事的丈夫,哪一個是善類?謝安然也好,石尉寒也罷,都不是良善之人。公子岩身在皇家,有些心機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他……”

“三娘,為兄與你說實話,為兄離家之時,收到公子岩的親筆信件,道他願意娶你為妃。為兄起初因為你口吃,怕你進宮多有不妥,加之不確定他的真心,便沒有當真。可現下看來,既然他已經找你說過,自然是誠心,你的頑疾又好了,這太子妃,你自然是當得。”

“哥哥,你好糊塗,你可知道他圖謀的是什麼?”

“他圖謀什麼?”

“他想要挑起世家之間的爭鬥,從中得利,把我們個個拔起。”

江子萱說得鄭重,可江邵樂卻權當玩笑,在他眼中,她不過是個較弱的女子而已,這家國的大事如何能懂?

他笑容不減,問:“哦?三娘怎麼知道他的心思?”

“幾月前的酒宴上,那用水將白酒換了的人正是他,他如此做是為了……”

“好了,此事他在信中已經提過!”

江子萱納悶,狐疑的問:“他提過?”

江邵樂頷首,道:“他說那時見你愁眉苦臉,便想博你一笑,遂做了一次‘烽火戲諸侯’的傻事。”

江子萱怒不可謁,公子岩這指黑為白的本事當真是無人能敵,激動道:“他胡說,明明是……”

江邵樂顯然沒有心思聽江子萱的解釋,打斷了她的話,道:“三娘,你已經及笄了,是個大姑娘了,難道還不懂事嗎?”

“哥哥,我……”

“現下,不止是你,就是我們江家也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唯有國婚才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呀!”

“哥哥,國婚……”

“三娘,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應該知道,現下我們已經和石家和謝家兩家交惡了,石家即將尚公主,還得到太后的賞識,若是我們落後,你以為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江子萱愣住,萬萬沒有想到,石江兩家一天之內,從世交再次成了敵對!她很想要告訴兄長,石尉寒是心胸寬廣的丈夫,不會刻意針對他們江家,只要他們以禮相待,兩家世交的交情定能保住。

但是這樣的話,說出來,江邵樂只會當她是婦人之見,她和石尉寒已經沒有了關係,石家與江家便沒有了紐帶,所謂的交情弱不堪擊。

還不等她說話,江邵樂又苦口婆心的說:“三娘,不是為兄逼你,實在是我們已經沒有了後路。我們江家盛名在外,偏生前月向朝廷捐獻糧食時我們落了后,幾個朝廷要職都被他人奪去,這次不能再輸了。”

江子萱心下更是慌張,公子岩以要職為誘,逼得世家為了爭奪職位而互相敵對,這一招,分明是兩桃三士的舉動,只為了讓世家豪門對付彼此,最後好坐收漁人之利。

她張嘴,無論如何也要勸說兄長莫要輕信公子岩,卻又聽兄長說道:“三娘,今日父親的話不是氣話,你若是還想回江家,唯有做太子妃才可呀!”

一瞬間,江子萱再說不出話來,公子岩確實是好謀划,他步步為營,未輸一局。在他的策劃下,本來一向擰成一股繩的江謝兩家斷交,已經恢復關係的石江兩家成了仇敵,接下來,他還要用長笙公主的婚姻,他自己的婚姻,換來幾家的歸順,也同時換來幾家勢力的消融!

明明知道是個陷阱,她卻不能阻止,因為她是個女子,說出的話眾人只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更因為,她是江家真正羞恥的存在,現下的處境,她只能恕罪,不能申訴。

面對江邵樂殷殷期盼,她難以說出一個不字,卻也說不出一個是字,做一個選擇,竟是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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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本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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