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 多情卻被無情惱(三十一)
江子萱心裏亂得很,若石尉寒所說是實情,她兄長當真是有意撞上石尉寒的利劍,目的無一隻有一個……
想到這裏她嘴巴有些苦澀,她的兄長已經去了,她卻才意識到,很有可能那個她以為最親近的兄長與她所想像的不一樣。
當時的情景,江邵樂縱使讓大傢伙誤會是石尉寒動手殺他的又如何?石尉寒只是自保而已,有許多人可以作證,就是皇家也不敢拿石尉寒問罪。
所以,江邵樂若真這麼做了,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她與石尉寒疏遠。
江子萱下意識捂了捂心口,她的兄長難道是要以他的死換來她對石尉寒的怨恨和疏遠嗎?
石江兩家有什麼樣的仇恨,何至於讓他如此狠心對她?先是欺騙她,讓她成為了東宮手裏對付石尉寒的棋子,后又以死相逼……
江子萱不願意再想下去,也不願意相信石尉寒的話語,不管真相如何,她都開心不起來。不管是她兄長在演戲,還是石尉寒在撒謊,她都註定傷心,最好的選擇,便是努力遺忘這件事情,不再追究真相。
可石尉寒顯然不理解江子萱的心,他的臉沉如水,靜靜注視她片刻,發現她嘴唇有些發紫,這才想起她腳底受的傷來。
他嘆口氣,沒有再繼續那令他們二人皆不愉快的話題,沉默着拔出固定髮髻的玉簪子,拿住她的腳踝,低頭欲用簪子尖在她的腳底上面挑刺。
當簪子碰到她的腳,江子萱不由哆嗦一下,本能想要縮回腳,可他抓得實在是緊,她只能任由他動作。
“忍着點,挑刺可比被刺扎還要疼!”
石尉寒說完,也不等江子萱回答,那簪子尖便毫不猶豫的挑開了她腳底的皮肉,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直覺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她迴避的態度惹惱了他,江子萱嘴巴癟了癟,可憐兮兮的低首看他,只看到他一頭黑亮的青絲,猶豫片刻,她伸手摸到他的發頂,小聲說道:“大郎,我們不要再鬧彆扭了,好不好?”
石尉寒聽出她話里的祈求,他抬首去看她,見她雙眼濕漉漉的看着她,心裏一軟,也不願意讓她傷心,答道:“只要你別不理我,我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聞言,江子萱笑了起來,身手連連拍他的腦袋,喃喃道:“大郎,大郎,你真好!以後,我就只有你了,我不會再不理你的……”
聽到她這樣說,石尉寒立即想到她被江家驅逐出家門的事情,她現下,賴以生存的右手沒有了,被人羨慕的顯赫出身也沒有了,可不就只有他了?
他不再說話了,似乎有些明白她一再閃躲的原因,心裏到底有些不甘心,可眼下的情況,似乎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他重新低頭,認真的為她挑刺,待刺挑得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
石尉寒看了看她腳底的傷口,道:“此行匆忙,軍醫那裏大概沒有帶葯,我去周圍看看,可有什麼療傷、止痛的草藥,你且在這裏等我一下。”
江子萱雙眼一亮,忽然起了戲謔之心,頗為歡喜的說道:“原來大郎還懂得草藥,我的眼光真正好。”
想不到她會一改往日的矜持說出如此直白的話,石尉寒倒有些招架不住,他的耳朵微紅,不自在的咳嗽一聲,又道:“你千萬不要亂走,若是有事直管大叫,即便我聽不到,那邊的將士們也能聽到。”
話畢,他指了指眾人休息的方向,不敢看江子萱,急急轉身走開。
江子萱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掃方才陰霾的情緒,咯咯笑出了聲。
她保持着這份好心情,坐在原地等候石尉寒的回來。大概一刻鐘過去,不見石尉寒的蹤影,她心裏想着,莫不是近處沒有止痛療傷的草藥,他去了遠處吧?
冬天野獸雖然不常出來,可一旦出來尋食,必是餓極了的凶獸,他去遠了大概會有危險。何況,他還有傷在身。
江子萱趕緊穿好鞋襪,站了起來,腳底又是一陣的灼痛,她猶豫的看向大夥安營的地方,想要大聲呼喚,喚來幾個將士去尋找石尉寒,又害怕自己小題大做了,徒增笑話。畢竟他離開了一刻多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男子不比女子,男子生來不願意被人小瞧,更何況他是領兵的將軍,若是她瞎着急,將他的士兵喚去找他,他若沒有事情,大概會生氣的。
可他若真的發生了什麼……
江子萱咬了咬牙,一瘸一拐的順着石尉寒消失的方向走去。石尉寒所穿是厚底的靴子,腳印本就比普通鞋子明顯些,加之現下是冬季,地上堆積了許多霜雪,江子萱只需要順着腳印找,倒是不愁找不到他。
她走了將近兩刻鐘,腳底疼得她直冒冷汗,依舊不見石尉寒的蹤跡。她一顆心開始不斷下沉,石尉寒為了找點草藥,竟然走那麼遠,還是孤身一人,難道不怕遇到什麼危險嗎?
這一刻,她開始後悔方才沒有叫上幾個士兵,可現下走了這麼遠,若是再回去,似乎有些來不及。
想了想,她撕下自己的衣袍下擺,將上好的緞子扯成一條條的,沿路系在樹枝上面,如果石尉寒真的遭遇了什麼,那些將士見他們久不回去定會出來找尋,這便是引他們前來的標記。
她每走三百步左右,便在左手邊的樹枝上繫上布條,不知不覺間,系了有四、五十個布條,她的下擺被撕去了大半。
隨着時間的推移,她越加感到害怕,若石尉寒真的出了什麼危險,她該怎麼辦?
想着,她不管腳上的疼痛,加快了速度。
走到一片灌木叢前面,她依稀聽到有噗通噗通掙扎的聲音,忙大聲喊道:“大郎,你在哪裏?”
“大郎?”
“三娘?可是三娘?”
這是石尉寒的聲音!江子萱臉上露出歡喜,循着聲音走去,繞過灌木叢,走了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她便看見了石尉寒。他深陷泥沼之中,臉上和頭髮上面滿是黑色的淤泥,模樣十分狼狽。想來他已經掙扎了很久,此時看上去有些疲憊,泥沼已經淹過了他的腰,看那架勢,他的身體還在不斷往下掉。
江子萱大驚,這泥沼是要人命的深淵,一旦被淹沒,神仙也無法救。
她踉蹌着奔到離石尉寒有五步遠的地方站定,大喊道:“大郎,莫要動,莫要動,你越動,下沉得只會越快!”
石尉寒見到她,表情還算是鎮定,微微笑了一下,道:“方才我見那邊有好東西,便徑直走了過來,沒有想到這裏有沼澤……哎,真是關於大意失荊州呀,讓你笑話了!”
江子萱可沒有說笑的心思,她舉頭四顧,絕望的發現這附近竟然沒有一棵作為依仗的大樹,全是些使不上力氣的灌木叢。
她有些想哭,但是不敢哭出來,害怕自己的眼淚會影響到石尉寒。她忙不迭脫下了身上的狐裘,先是用兩手直接撕,發現狐裘根本不是她能撕開的,這才換了牙齒咬,又用頭上的簪子插,忙活半天,終於將狐裘從上到下撕成了兩半。
她不敢耽誤,迅速將兩半狐裘的頭尾打結系好,再在另一頭綁了個小小的木塊,然後重重扔到石尉寒的面前,着急說道:“大郎,你先抓住衣服,我剛才在沿路都留了記號,趙將軍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帶人來。”
石尉寒輕輕應了,伸手抓住她的狐裘,笑道:“這大冷的天氣,你將狐裘毀了,以後該如何趕路?”
他越是儘力表現得輕鬆,江子萱越是難受,只能雙手緊緊抓住狐裘的另一端,答道:“那以後,你摟着我趕路吧,那樣我就不冷了。”
石尉寒還是笑,其他和她一樣,心裏都有些恐慌。他們出來的時間不算很長,剛才他跟着她離開時,那些將士看他的眼光中便透露着瞭然和曖昧不明,若是他們有心讓他與江子萱獨處一段時間,怕是一時半會不會找過來。
他們不來,周圍沒有大樹和大石,單憑江子萱的力氣,根本不可能將他拉上去。而且,這泥沼就是吸人的深淵,她出力拉他,一個不好,反倒會被他連累跟着掉入泥沼之中。
思及此,他握住狐裘的手不由鬆了開來,五個指頭只是搭在上面,卻並不用力。
如此細微的動作,江子萱現下當然察覺不到,她眼睜睜看着石尉寒的身體一點一點沒入泥沼中,就像被人用刀在心口剮一般,疼得她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她明知道自己力量不夠,明知道泥沼是招人魂魄的深淵,當看到石尉寒漸漸被淤泥淹沒時,便不管不顧的說道:“大郎,你先抓緊狐裘,我拉你上來。即便、即便我力氣不夠,起碼,我也能夠將你拉住,不讓你再往下沉,趙將軍他們很快就會找來的。”
石尉寒搖了搖頭,道:“三娘,再等等吧,士兵們很快就會來了。”
再等等?再等等!江子萱如何能夠等得下去?
那泥沼眼看就要沒到了他的腋下,若是沒有人來,他很快就會陷進去,消失不見。
她不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手上用力,開始使勁往上面、往後面拽狐裘,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狐裘那端一點重量沒有。她因為用力過大,一下仰倒在地,這才看清楚,石尉寒根本沒有抓牢狐裘的另一端,此時狐裘已經被她拽得遠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