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鐵口神算
臨城,盛夏,正陽街。
刺目的陽光,城市水泥地面被烈日烤的沒有半分水氣,反射着炎熱白光,正陽街上一排排商鋪的有機玻璃,似乎也快被烤融化。
正陽街斜對面是省城第一醫院,烈日中人群依然川流不息,只是看起來人們的腳步踏在水泥地上,似乎冒出一串串白煙。
長長的正陽街,一排排商鋪,大部分是喪葬用品店,花圈、壽衣、骨灰盒、衛生棺,經書、奠燭、香、錫箔、黃紙、輓聯……等等。
更有資金雄厚者,完成了喪葬一條龍服務。
“墨寒,能不能裝個空調啊,你想熱死我這個老頭嗎?”正陽街一家名叫:“青山嫵”店鋪門口坐着一個老頭轉身吼了一句。
門口一副對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幾枚銅錢在老頭手中搖晃,“叮噹”作響,忽然,拋在空中。
“叮”銅錢在空中相撞,猶如蝴蝶飛舞,碰撞后的銅錢乖巧落在他前面的一張小桌上。他用手摸了摸落在桌上的銅錢,自言自語到:“七月初三,陰魂落地,忌出行、忌破土、諸事不宜。”
“墨寒,今天算了,不能裝空調。”老頭摸了摸山羊鬍須,邊上擺了一支“鐵口神算”的小旗。
老頭口中的墨寒就是我,主業是二皮匠,現在人稱入殮師,副業就是這間喪葬用品的小鋪。
二皮匠自古便有,比如古代被腰斬、砍頭等,就需要二皮匠把他們縫合在一起,古時候的二皮匠很賺錢,然而,行業有行業的規矩,代代相傳至今,遇窮人則少要甚至不要,遇富人可以多要一點,但也不能漫天要價,否則便會斷子絕孫。
“哦。”我斜躺在搖椅上漫不經心慵懶回了一句,這樣的鬼天氣說句話都覺得費勁。
老頭是我撿的,是個瞎子,他總是大言不慚說道:之所以我是瞎子,是因為我泄露天機太多,哎......報應啊。
那時候的瞎子居無定所,攤位也沒有固定,整體被城管從東城趕到西城,西城趕到北城,從北又被趕到南城,有一日,我無聊坐在門口,老頭正在對面幫一個婦女摸骨,算完之後老頭便伸手要卦金,不曾想被婦女扇了一個耳光,說他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卡老娘的油。
看着老頭百口難辯的樣子,我好心把店鋪給了他一個角落,沒想到這一個舉動讓我生意好了不少。
“先生,請幫我算一卦。”進來一個中年男人,眼圈微紅。
“嗯,要問前程、婚姻、學業還是什麼?”老頭慢條斯理說道。
“入土時間。”
“何人仙逝?今年貴庚?”
“家父,89歲。”
“何時呢?”
“今天正午12點48分。”
老頭取出三枚銅錢,外圓內方,“叮”隨着手起,銅錢飛入空中,“鐺鐺鐺”三枚銅錢在空中相撞,炫出精美蝴蝶花,片刻落下,他用手摸了摸銅錢說道:“金木傀合,四方缺水,停屍三日,巳時抬棺,未時入土,饒河三軋,後輩大福。”
“謝謝。”中年漢子拿出500元卦金放到老頭手上。
“大福啊,悲從心去,喜從中來。不過,錢不能收。”老頭微微抱了抱拳,把錢塞還給中年人。
“為......為啥呢?”
“祖師爺的規矩,仙逝者錢不能掙。”老頭捋了捋鬍鬚。
“這......那謝謝先生了。”
中年漢子抬頭看了看店鋪的喪物,卻是一應俱全,說道:“小哥,能送貨嗎?”
“可以啊,免費送貨。”
“嗯,東西我就不選了,你就幫我拾搗拾搗,就按照2萬左右吧。”他交了5000元定金與送貨地址交給我。
這是我第一次碰到如此奇怪的客戶,不過,我也沒有多問,或許有急事,或許更相信專業的眼光。
送走客戶,老頭說道:“幫你算一卦,何時啟程,何時回來,回來請你喝一頓小酒如何?”
“切,老頭,何不算算你自己啊,天天被城管追、被胖女人打,雖然我敬鬼神,可是我不信你啊,不過呢,喝小酒是可以滴。”我嬉笑着打趣着老頭。確實,每到夜幕來臨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寂寞,畢竟26歲火氣旺盛的年紀,沒有女朋友,漫漫長夜只能靠圖片與一些網站渡過。
哎......無奈,這個職業確實找女朋友是個大問題。
“你個兔崽子,沒有聽說過:算人莫算己,算己死無疑嗎?”
“沒有。”
“信不信我抽你。”
“信,您厲害,我給自己找了個爺。”我一邊整理着要送的貨,一邊跟老頭說話。
“爺就給乖孫子算一卦吧。”老頭只顧去算卦,我呢只顧整理要送的貨物。
喪物我一邊整理,一邊搬到貨車上,一輛二手破貨車。一個跑貨運的發小淘汰車子,我看着還可以的樣子,便用了一頓酒接管過來。
“墨寒,墨寒。”老頭的聲音有些焦灼。
“怎麼了,爺,大驚小怪的。”我搬着貨物隨口應答。
“現在是申時不宜出門啊,過了酉時再啟程。”老頭一臉正色。
“哦。”我隨口應到。走到老頭身邊瞅着他說道:“莫非想賴酒啊,酉時出發?等我回來已經半夜了。”
“不聽瞎子言,保你吃虧在眼前。”老頭有些不悅,把我叫到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嘆息一聲。
“老頭,看好店鋪。走了.......”
送貨很順利,中年男人為了表示謝意,還給了我一個紅包,我半推半就收下了。
回去,已是黃昏,天空傳來一陣陣悶雷,一片片烏雲開始凝聚,我搖開車窗,一股悶熱的熱浪撲面而來,我不由自主罵了一句:卧槽。
沒有空調的破車,裏面就如同一個悶罐,熱汗直流有種窒息感,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的沉寂,一聲驚雷攪醒了大地上的生靈。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
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雷聲越來越密集,雨越下越大。臨城,籠罩在一片片密集交錯的雨簾中。
汽車鳴起了汽笛,與雷聲應和着。所有的車都打開了照明燈,城市又如同一片燈的海洋。
我的眼前一片朦朧,整個人都快趴在方向盤上,破車的雨刮器刷不凈雨水,恍惚中,似乎眼前一輛車朝我疾馳而來。
就這一瞬間,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右急轉、微剎車、加油門,幾個動作一氣合成。
“呯”後面的一輛大貨車直接把一輛黑車小車撞飛。
停在路邊的我渾身顫抖,手腳已經不聽使喚,我的右腳褲袋裏如同火烙一般,我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枚銅線,外圓內方的銅錢,此時已經通紅,燙的我趕緊扔下,銅錢“呲呲”冒着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頭的銅錢怎麼到我口袋?莫非是老頭救了我。”心裏想了想,恢復了一絲知覺趕緊下車救人。
黑色的小車已經被撞出鐵塊一般,依稀看見裏面一個女生已經是面目全非,四分五裂,如同肢解一般。
雖然我是入殮師,跟形形色色的屍體打過交道,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屍體,我搖了搖頭,準備回去好好請老頭喝一頓酒,感謝一下老頭救命之恩。
看來老頭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好歹要讓老頭指導指導,最好是收了我做徒弟,我心裏一直盤算着這事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陽街。
店鋪門開着,老頭不見了,連“鐵口神算”的小旗也不見了。
“老頭,別開玩笑了。”我喊了幾聲。
“墨寒,墨寒。”旁邊店鋪的劉姨朝我揮手。
“劉姨,看見老頭沒。”我心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很在意老頭,畢竟這段時間下來我已經把他當爺爺看待了。
“嗯,老頭要我跟你說一下他回鄉下去了。”
“鄉下?有沒有說哪裏呢?”我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撿回老頭的時候從來沒有問過他,姓甚名誰,也沒有問過他家住何方。
“沒說,我也沒問。你們一起這麼久了還不知道啊,真是的。”
“哦哦哦,謝謝劉姨。”我一溜煙跑進店鋪,四下尋找看看老頭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迹,或者給我留下什麼紙條,然而,一切都讓我很失望。
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我內心充滿了擔憂,心裏罵道:“一個瞎子,這麼大的雨亂跑什麼啊。”
“或者跟救我有關係?”“啪”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後悔沒有聽老頭的話酉時送貨。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我內心只能祈禱老頭一切平安,如果因為救我而遭到什麼不測......
我不敢多想。
“叮鈴鈴”桌上的手機響起,我急忙拿起電話接起來說道:“老頭,別鬧了,趕緊回來。”
“額,你是青山嫵墨寒嗎?”
“哦,我是,不好意思,剛才......”
“沒事,聽說你是最好的入殮師,我需要你的手藝。”
“沒有問題,給我時間地址就行。”
“明天早上9點我們去接你。”
“好的,那個......那個......收費標準知道嗎?”
“只要我們滿意,我會讓你滿意。”
我剛想說節哀順變,對方已經掛了電話。留下我拿着電話在風中凌亂,我無奈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