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人間當有此兒郎

48人間當有此兒郎

一槌過後,老掌柜沒有趁勝追擊,關於這具曾經屠戮過古國幾十萬軍馬的古屍,老掌柜十分了解,雖然它被擊退了,但這遠遠不是它的真實戰力,這具古屍的殺力幾乎可以說沒有上限,隨着戰鬥的深入,它會越來越強悍,這才是它能夠橫跨千萬年歷史長河而沒有腐朽的根底所在。

同樣,那國師並沒有任何急躁情緒,心如止水,作壁上觀。

在國師眼中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這場戰鬥前期會比較拖沓,由於據比之屍被符衣束縛的緣故,它要隨着老掌柜的攻勢來調整戰力,最終將老掌柜的戰力激發到最高峰,而後它便會以一種技高一籌的姿態將老掌柜斬殺於臂下。

不過當下有個隱患,由於老掌柜出手極少的緣故,舉國之人竟是沒有一人知曉這老掌柜的戰力究竟有多高,而且舊國素來有一道專門針對屍傀的偏門術法,若是老掌柜的戰力高出據比之屍現今所能承載的戰力極限,接下來的狀況就不是國師能夠掌控的了,因此在一人一屍的交戰時,那國師不得不分心去查探據比之屍的狀況。

不過據比之屍的巔峰臨界值世間少有人能夠突破,老掌柜也僅僅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據比之屍畢竟是能夠抵得過光陰沖刷的超然存在。

那國師之所以有此擔憂是因為據比之屍在與老掌柜對攻的同時,又再與那件符衣相互掣肘抗衡,老掌柜不停的激發出據比之屍的戰力,而那件符衣卻是死死的壓抑着暴動的屍傀,當據比之屍的戰力衝破符衣所能承載的極限時,它便會跳出符衣的禁錮,憑着本能在天地間殺伐,將其所過之處盡數屠戮成戰場遺址,到時候便沒有人能再控操縱得了這具自遠古而來的大殺器。

它本就為殺戮而生,它降臨在哪裏,哪裏便會升起戰場遺址,唯有精通正統兵家技法之人才能操控這具上古屍傀。

據比之屍倒掠百餘丈的身影以一種違背規則的方式驟然懸停,而後便聽到宛如朔風之迴響的音調四下而起。

浩湯武運驟起,帶動風捲雲聚,被碎雷照亮的地域內,驀然浮現出熙熙攘攘的黑影,連綿不絕,如群鴉過境,又如漫天黑水倒空,聲勢駭人至極。

此時據比之屍已經身化武運之穴,整個人好似一枚吞噬武運的漩渦一般,將壓迫而來的武運捲入體內,隨着武運的滾瓜濫涌,它那身氣勢再度攀升,原本如死樹老皮的肌膚竟然泛起了生鐵一般的冷青光澤。

下一刻,那幕宛如火簇灼燃的符衣轟然燒破長天,符衣似爆破了一般向外橫闊。據比之屍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直接將這件銘刻有萬千篆紋的符衣撐至百丈,而它的軀幹此時也是高達百丈之餘。

那國師看到這一幕後,心驚肉跳了起來,這件符衣的韌性極好,像這種瞬間擴張百丈的情形,這國師也是頭一次碰到。

不過好在下一刻,像似裊娜火焰的篆紋便如仙女收攏手中紅綾般收縮而去,據比之屍的高大體型也如縮水似的漸次萎縮。

此情此景,任誰都能看出這具凶煞古屍是扛着符衣的羈絆在與老掌柜戰鬥。

據比之屍,不愧是天下間僅有的五具古屍傀之一,如斯恐怖!

震驚之餘,眾人又不免有一絲慶幸,若是這具古屍傀掌控在老掌柜手中,此行之人絕對無一能夠存活。

玄元玄乾二人互看一眼,驚恐的眼神中有一絲可以視見的明悟。怪不得國師大人先前不敢祭出此屍來阻撓紅燭鎮的遷移,由於黃祿這種可破天下符籙的老怪物存在,若是國師大人祭出這具被符衣羈絆的古屍傀,想來這件大殺器在短時間內便會易主。這件符衣的禁制雖強,但在黃祿這位可解天下符籙的怪物眼中,不過是仕女綉畫,隨意勾勒幾筆便能輕巧揭破符衣禁制,或是鳩佔鵲巢,以一道讓人望塵莫及的手法接管符衣,操縱古屍傀。

在外界有趕屍一脈的存在,趕屍人的門道便是以符控屍,在屍體身上張貼符籙,以篆紋流轉所帶來的動力,驅使死屍移動,說到底這門術法的跟腳還是源自符籙一脈。

這一脈吃的是另類的武運飯,只有武運昌盛之時,這一脈才會嶄露頭角,太平年間這一脈便會逐代沒落,最終只能落魄成指引客死他鄉的遊子的屍骨落葉歸根、還歸故里。

趕屍一脈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兵家旁支,一種由武運衍生而成的斷頭路。由於這類人常年與屍體打交道,晝伏夜出,趨陰避陽,所以多是不壽之人。

其實除了正統的兵家四支外,其餘兵家旁支,大多走的都是斷頭路,一旦踏上這條路,多半都很難壽終正寢。

不過這一脈也曾有過鼎盛時期,昔年這一脈驅使兵家武夫的寒骨過境時,浩浩湯湯如大軍壓境,極其壯哉。

形似流空之火的符衣收攏時,那襲順着據比之屍卷盪不已的武運在那具乾屍上盡數炸裂,猶如暴雨砸擊在湖面上。又有無數陰戾之力被炸開,像極了一朵朵被打翻的水墨潑落在那具枯癟的屍體之上。

那具折頸屍腳步變得踉蹌了起來,爆破的威力讓它很難安靜的孤空懸立。由於它沒有絲毫靈智可言,在憑藉著本能的瘋狂吸納武運后,卻是沒有梳理武運的能力,因此在武運與符衣的搶勢之下,原本寄居在其體內的陰戾之氣都是大晃不已。

這幕卷涌而來的駁雜武運太過於霸道,畢竟這處地域曾經埋葬過古國的眾多名將武夫,雲集般的武運一直被禁錮不得出,隨着這片天地被點燃后,武運傾瀉如大瀑澆頂,盡數掠向據比之屍,在武運的加持下,那顆垂掛在胸的頭顱竟然有種想要抬頭的跡象。

符衣依舊在與武運搶奪這具古屍的控制權,不過那件韌性極佳的符衣似乎流露出了疲態,紙片終究是包不住烈火的,毫無疑問,在武運的彙集之下,原本霸道的符衣也變得如紙片般脆弱。

那國師眼見情況不妙,沒有任何遲疑,抖起一雙大袖,寬大的袖口處有黃紙符籙飄蕩而出,紛紛揚揚的黃紙符籙宛如被秋風捲起的落葉,在半空中凝成兩條黃龍樣式的匹練,向著據比之屍鞭笞而去。

國師口中念念有詞,“符鞭打鬼定神!”

那國師雙袖不停的抽打據比之屍,每抽打下一道符鞭,那雙黃龍樣式的符籙匹練便消潰一截,因抽打而脫落的黃紙符籙並沒有飄落在地,而是緊緊附着在據比之屍軀幹上,有了這些珍貴的符籙加持,那件如燃火的符衣終於是再次顯露出繁瑣的紋路線條,這些流溢着猩紅色彩的篆線宛如捆屍繩一般將據比之屍牢牢鎖縛住。

國師見到局面已經被逐漸控制住,仍舊是擔心這具古屍傀會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失控,又毫不猶豫的祭出一根釘屍針,鋒利如冰錐的釘屍針上鑿刻着密集的線條紋路,針尖之上寒光流轉,針尾打鑄一枚八卦印,這是一種專克屍傀一類的器物。在遠古時,趕屍人趕送強悍武夫或者留戀戰場的屍骨歸鄉,僅僅只是符籙是不夠用的,還需配以釘屍針,再以打屍符鞭抽打其趕路。

身死不願行,須以鞭笞之。

老掌柜擊退據比之屍后,從袖中拿出一根三尺白綾,系在腰間,像是每年七月十五的那身着裝,此時他面容肅緬,而後又拿出一支九丈九尺長短的信香,以指搓燃,香炷憑空懸立於老掌柜身前,一點香火如豆,熾然灼燒,香煙渺渺。

老掌柜輕聲說道:“天地立香,肉身成神。天地憐我,屍身成聖!”

下一刻,流竄在這片天地的陰戾好似遇到了剋星一般,就連那個被房沅重傷的鬼面老嫗此時都是戰戰兢兢了起來,在信香燃起之時,好似靈魂中有烈火翻燒。在之前的戰鬥中,她被房沅打壓的毫無還手之力,房沅施展的古怪術法好似無孔不入,讓她手足無措。

好在紅燭鎮遷移的足夠及時,不然今天她極有可能死在此地。

在老掌柜的輕呼中,原本以星火之姿燃燒的信香驀然間向外噴灼出烈焰,一時間天時炎熱如火修羅降臨此地,紛亂的氣流都是充斥着刺耳的爆破聲。

香炷如薪燃,烈焰肆意的向外橫闊,宛如一座大型的火場一般,唯有老掌柜身處其中。由於火焰太過於兇悍,竟是遮住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就連那老觀主都看不清火場裏面的狀況。

陰戾氣息蕩然一空,整片天地唯有火與雷。

破碎的雷光在火勢的牽引下,竟是紛紛浮地而起,向著火場聚攏而去。一時間這處驀然出現的景象變得光怪陸離了起來。

那老觀主看着這一幕,忍不住悲從中來,許久后才輕嘆一聲,“人間當有此兒郎!”

雖然他看不清火場中的情況,但僅憑這浩大的場景,見多識廣的老觀主自然能猜出些端倪,顯然這老掌柜是在以身煉屍。

以自身無上的雷法與那根承載着些許天上燈精魄的信香相互熔鑄,將自己打造成一具僅次於兵家祖屍的屍神。

他要為古國重鑄一具可以征伐的屍神,因為古國原本用以征伐的屍神在衛國戰中徹底破碎了!

滔滔烈火中突然傳來吟盪之音,“身既死兮神以靈,吾魂魄兮為鬼雄。”

而後便見到烈火中浮現出一道虛幻的燃燒身影,這道虛影好似火焰凝成,隨着磅礴火勢搖曳不定。不過那道身影並不是由真實火焰凝成,而是老掌柜的魂魄,那道魂魄像是一張符紙一般,從上到下燃燒,不多時,已經燃盡一半,只剩下上半身。

在那道魂魄快要燃盡之時,老掌柜最終忍不住向破敗的土地廟看了一眼,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爍,但他卻是一直在微笑,這種微笑是他一聲中從未有過的和藹笑容,像是平日裏嚴肅的老人在臨終之時看到兒孫終會大器所成一般,他笑的很欣慰。

火焰燃燒至脖頸,只剩下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這才說道:“世間梟雄憾事何其多,唯老朽能一身安然遠去哉。”

他走的很安詳平靜。

火焰耀四方,雷鳴悲萬里。

老掌柜就此對這方天地,對那個少年郎告別離去。

一屍既成,勾卷天地-雷

老掌柜的靈魂被燃燒成虛無後,滔天烈焰並着星碎般的雷光開始合攏,於一具乾屍之上凝聚。當所有異象消散過後,有一具宛如紅白調色而成的枯瘦乾屍凝聚。這具乾屍已是被火焰灼燒的容顏難辨,老掌柜原本高大的身軀此時也是縮水了一圈,看起來像是烈火尚未焚燒完全的殘屍。

那摩雷觀老觀主有些悲慟,似乎是不願老掌柜就此消散在天地間,他橫空踏出一步,瞬間來到這具乾屍頭頂,一手按撫在老掌柜遺留的乾屍頭頂,另一手緊握着一塊漆黑的犀角,“如敕我命,燃犀照魂。”

漆黑犀角之上有虛幻的黑色火焰生成,隨後便有一點被火焰蒸煮成風絲的靈魂光點順着老觀主的手臂湧入那塊犀角中。

這是老掌柜僅剩的最後一絲靈魂光點。

下一刻,據比之屍轟然墜落,一拳錘擊在紅白之屍胸膛之上,直接將紅白之屍捶飛千丈,凌立在紅白之屍上的老觀主也是被據比之屍的拳風波擊,急急倒掠。

那國師有些難以置信,瞠目結舌了起來,這老東西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就這麼將以身煉就的屍傀遺留給了自己?

即便國師眼饞這具屍傀也不敢急於出手,他怕這是老掌柜的一記無理手,所以還是打算先讓據比之屍去試探一下。

接下來就淪落成兩具屍傀之間的戰鬥,雙方之間如夙敵相遇,出手並不刁鑽卻是狠辣至極,移形換位間,風雲涌動,空間坍塌。

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兩位煉體者之間的巔峰對決,沒有靈力和術法的碰撞,有的僅是力載千鈞的拳頭和無堅不摧的體魄。

連綿不絕的沉悶聲響響起,這是兩具屍體相互碰撞的結果。

雖然兩具屍體打鬥聲勢極其浩大,可雙方的打鬥並沒有出現什麼勢均力敵的情況,而是老掌柜以肉身鑄成的屍神被據比之屍壓着打。

說到底老掌柜的靈魂已經消散,此時這具屍神就是一具僅有戰力毫無靈智的傀儡,老掌柜生前諸多術法它都動用不得,所以才會出現這慘敗的一幕。

據比之屍和那具屍神已經基本穩定在一線之上,狂暴的據比之屍僅用一隻手臂就將屍神打退成一線。

再過不久,這具屍神恐怕就要被據比之屍錘成爛骨。

那國師見到落敗的“老掌柜”,也就不再猶豫,早已準備好的釘屍針如流星掃尾划空而去,七枚釘屍針分別定在紅白屍的眉心,肩胛骨、腰椎骨兩側以及雙膝。

被釘入七枚釘屍針的紅白屍驀然放棄抵抗,任由據比之屍的拳頭瘋狂鑿砸。

那國師鎮住紅白屍后,又掐起訣法,操控符衣禁錮據比之屍,手指變換間,據比之屍也是停下了攻勢。

那國師收起據比之屍后,來到紅白屍身前,往屍體身上啐了一口痰。

狗屁的人間當有此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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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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