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兵家爭鋒
紅燭鎮這邊光彩絢爛,劍意凝風,雷霆盤空,聲勢駭然。
玄元二人的攻擊一剛一柔,猶如兩個在攻擊方式上迥異的絕世名將在衝鋒陷陣。
而老掌柜那邊在牽引出雷霆幻化而成的白馬甲士后,鼓聲節奏漸次趨於平靜,敲落復抬起的鼓槌節律宛如心臟一般平靜的跳動,老掌柜從始至終都是保持着平靜的面容,想來他的心境應該也是極其冷靜的,只是無人知曉老掌柜這副平靜的面容下到底是因為根本沒有把玄元二人的衝鋒放入眼中還是他全身心的沉浸在戰場中。
畢竟戰鼓手的第一要求便是心理素質過硬,無論戰局如何百轉千回跌宕起伏,戰鼓手都要保持心境上的波瀾不驚,這樣才能保證時刻對戰局的精準把握。
擂鼓成雷聲聲緩,在這片山谷中如群龍滾走崖壁一般迴響。
鼓聲摔落在山石壁谷間,竟是引起牢固的山石輕微震動,那些原本藏匿在石旁縫隙中的紅斑屋龍也是順着震動耳膜的擂鼓聲游弋來開,無形的聲波此起彼伏間,這些屋龍卻是如游弋在溪流中那般歡暢。
這些並沒有多少靈智的屋龍昂首抬頭,皆是本能的將目光鎖定在那個身披斑斕衣的鬼面老嫗身上,菱形的蛇瞳中泛着灼然光輝,像是對進食的渴望從瞳子中流淌了出來,吞吐的蛇信嘶嘶作響,如蟻群漫過山地那樣瘮人。
房沅冰冷了數百年的血液在這一刻變得滾燙了起來,重新化為人形后,他的臉龐上竟是泛起了久違的潮紅,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渴望操控着他想要立刻去吞噬了那個醜陋又噁心的鬼面老嫗。不過他死死的控制着自己的慾望,不敢有任何僭越的舉動,一來身旁乘坐符籙舟的前輩沒有下達指令,二來房沅內心深處對於那群道人有一種本能的恐懼,這種恐懼既來源於那群道人對自己便有天然壓制,也來源於這數百年的積威深重。
畢竟就是因為這群道人所在宗門的緣故,自己才會被這片沒有多少靈氣的山脈鎮壓了數百年,肉身做河,為那個他恨意入骨的宗門運送了幾百年的陰煞氣息。
凝重濃郁的陰煞氣息從自己“血肉”中流過時,宛如陰煞罡風在體內穿梭流淌,極為刺骨寒脈。
那群剛剛從前線撤回的道人此時已經被震撼的目瞪口呆了,久久才回過神來。
如果剛剛老掌柜對自己調用白馬甲士的話,即便是操控着一座鋒銳陣法作為抵禦,也逃不過被衝擊成虛無的下場吧?
一想到那種被鐵騎列陣碾骨踏肉的下場,幾人皆是不由自主的顫慄了一下。
戰場銜接處,玄元揮刀甩出的刀芒愈發璀璨,一道道紫色刀芒近乎凝為薄如錢唇的實質線刃。不過這並不代表着玄元推進極為順暢。相反的,玄元的推進速度卻是越來越緩慢,宛如身陷沼澤。原本紫氣氤氳的玄刀此時已經看不到紫色氣象的流轉跡象了,刀身上覆蓋的雷霆使得這把頗具道韻的玄刀看來是像是純銀打造而成。過於粘稠的雷電粘覆在玄刀上,刀身上都是纏繞着雪白的電光,電光如璀璨流線型銀魚那般順着刀身遊盪,又順着玄元的手臂竄入其血肉骨骼,流動的電光形似潮湧銀山魚入-穴那般浩浩湯湯肆意遊離於血肉之間。
此時玄元已經將全身靈力盪到極致,靈力向外顯化成細裊流絲,因此此時他就像是一個被流動的繭絲包裹着一般。
越往前推進,玄元的速度越慢,過於密集的白馬甲士跟本不給他抽刀揮刀的間隙,一旦抽刀而回,密集的白馬甲士就會貼臉撞擊而來,而後形成流潮將他衝擊後退。所以玄元此時已經由單手揮刀換成雙手持刀,格擋於面前行進。
玄元將刀背寬闊、刀刃卻異常鋒銳的玄刀倒豎臉前,肌肉虯起的雙臂如雕塑紋絲不動,不過從那不斷隆起的手臂肌肉能看出玄元在持續發力,盡量保持刀身的穩定。
同樣,只要玄元稍稍鬆懈一絲力量,面前着銜接緻密的白馬甲士便會將他沖飛,如秋風掃落葉那般直接將他衝出白馬甲士戰陣之外。
又是推進了數丈后,玄元的面目已經扭曲了起來,似乎每推進一寸,肩頭上就像多出了一座大山的重量。迫不得已,他被雷電麻痹的身子猛然發力,如掙脫束縛似的向著玄刀寬闊的刀身撞擊而去。
扛刀而行!
玄元用身子抵着刀背後仍是步步維艱,這把可以輕易劃開空間的玄刀,竟然抵禦不住萬千白馬甲士的連番衝撞。
玄乾已經被汗水模糊了視線,面色蒼白如金紙,呼吸聲急促且粗重。他作為母劍的右手如抽風似的顫抖不已,彷彿下一刻那併攏的雙指就會被摧斷一般,同樣與雙指一脈相連的法劍也是處在崩潰的邊緣,馭劍而攻的他隨時都有可能在白馬甲士的衝擊下失去對法劍的控制權。
玄乾艱難的抬頭看了一眼玄元,還有幾十丈的距離,必須要為玄元分擔更多的壓迫力!
而後他似鯨吞般的吸了一大口氣,這口氣被吸入肺腑久久沒有吐出,像是憋着一股勁似的咬破舌尖,一大口鮮血噴涌在併攏的雙指上。
面色已經趨於蠟黃的玄乾一抖雙指,凌空一定,那“花枝亂顫”的雙指驀然豎定,與此同時,籠罩法劍的磅礴劍意如仙人以大袖收斂浮雲一般,迅速向著法劍收攏。
一直遙遙遠戰的玄乾凌空踏步,也是向前推進而去!
劍意收攏凝聚的法劍倏爾將雷電幻化的甲士陣型刺破一條碩大的口子,此情此景,像是他在推移着法劍前進。
法劍的推進速度一瞬間暴增,直接衝破萬騎、擦着玄元的身子掠過,順着玄元的推進路線激射而去。
在玄元的前方,有一柄法劍分流兵馬、打開路線。
當法劍擦過玄元肩頭時,玄元所承受的壓迫力陡然減輕,刀芒再起,不過這如重重影幕的刀芒不是破開白馬甲士,而是迅猛的撞擊在法劍劍柄之上,宛如工匠揮動鐵鎚砸擊釘子一般,將法劍一寸一寸的向前砸擊而去。
單從這一點上來看,兩人在攻伐上確實是有一絲相輔相成的意味。
玄乾操控法劍為玄元破陣,玄元投桃報李以刀芒砸擊法劍推動法劍前進。
不過下一刻,原先受掣於法劍的白馬甲士在失去了桎梏后便倒逆合流而來,這一幕極具視覺衝擊。一直都是以潮推之勢沖騰的白馬甲士竟然在一瞬間“勒馬調頭”,合流成一條粗壯的銀白大蛇狀,向玄元後背突施冷箭,雷霆凝成的大蛇與玄元不過幾十丈的距離,幾乎瞬息之間就能將後背完全暴露的玄元直接穿透,名副其實的回馬槍!
年輕國師見到這一幕後,來不及施展任何補救的手段,大喝一聲,聲音滾滾如春雷襲空。
“玄元!”
同時,玄乾也是察覺到了那桿猝不及防的“回馬槍”,驚懼提醒道:“玄元小心!”
但那條去勢洶洶的雷霆長蛇奔襲速度已經超越了音速,而且顯然雷霆所凝的長蛇距離玄元更近,在提醒聲還未落入玄元而中時,那條雷霆之蛇極有可能就已經穿透玄元的軀體了!
兩道提醒聲落下,四下寂然,皆是屏氣凝神,像是等待着死神讀下宣判的念詞一般。
誰都沒有想到以殺力冠絕宗門的玄元會是這種死法!
是的。只要被那條雷霆之蛇貫穿軀體,玄元會在一瞬間失去任何抵抗能力,就算僅僅只是一瞬間,但對玄元來說卻是致命的。就算是一柄奪命法劍貫穿了玄元的身軀,對他來說都不會太致命,但這條雷霆之蛇與法劍不同,且不說那無孔不入的電絲會將玄元燒成虛無,就是這生生不息如百丈長河的蛇身帶起的衝擊力就足以將他失去靈力抵禦的肉身衝擊成四分五裂,而雷霆又天克陰靈一族,因此一旦失去了肉體,玄元的魂魄在雷霆之蛇的衝擊下便是形神俱滅的結果。
雖然知道已經晚了,但年輕國師和玄乾仍舊是不顧一切的出手援助。
那位年輕國師軀體之上驀然綻放光明,在這片地域,唯有光的速度比聲速和那條雷霆所凝的大蛇速度快!
雖然雷霆也是光,但雷霆綻放的光卻是沒有多少攻擊力,而年輕國手中的光卻是攻防兼備的利器。
年輕國師那頭璀璨的銀絲瞬間張開,攜帶着極度明亮的銀髮以光速般生髮而去。
萬千肉眼可見的銀髮如不可累計的觸手,刺破空間,順着雷霆之蛇攀爬,如藤蔓纏繞粗壯的古樹枝幹。
情急之下,年輕國師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雷電是有形無實之物!
璀璨如星線萬縷的髮絲在接觸雷霆之蛇后竟然撲了個空。
年輕國師恍然醒悟后,雙手掐訣,指尖翻飛如蝴蝶穿花般流暢,那截正在騰空纏繞的髮絲驀然炸開。
光爆漩渦!
在炸開的氣流尚未形成漩渦前,如萬千碎影攢聚的光爆漩渦卻是已經成型。
緊接着,又泛起一穴氣爆漩渦!
光爆漩渦中的碎影直接割破雷霆之蛇,雷霆之蛇從尾部迅速龜裂、崩塌。
風暴漩渦張開后,像是魔鬼的口器一般,向外爆破氣流,高速旋轉的氣流直接扭曲了光線,同時也扭曲了那條雷霆之蛇的行進軌跡,仔細看去,那片密集到連空間都能炸碎成虛無的風暴漩渦意料之中的阻滯了雷霆之蛇的速度。
強烈的氣流是能夠扭曲甚至是吸納光線的,這跟老掌柜操控那盞天上燈強行收攏光線的手法不同。
雷霆之蛇的行進軌跡扭曲、速度減緩,這就給了玄乾操作的空間。就在他要強行倒逆法劍時,法劍之後的玄元卻是舉起了玄刀。
玄刀刀身上,竟是流淌着一層薄薄的紫色水流,霧氣蒸騰,意蘊玄妙如仙氣繚繞。
他將玄刀倒插向後背,這個動作極其瀟洒寫意,像是江湖遊俠兒大展身手一番後來了個漂亮的拋刀入鞘。
可是此時玄元後背上並沒有掛刀鞘,因此這也不是什麼耍帥的動作。
他這垂直背刀式純粹是為了抵禦身後不知名的攻擊。
在雷霆之蛇倒逆的那一刻,玄元就已經本能的察覺到後背處的詭譎,但他來不及回頭查看,只能反插背刀式賭博性的抵禦。
雷霆之蛇在倒逆時在這片幾乎真空的地帶掀起了巨大的空間風暴,原本平靜的真空地帶突然震顫了起來,玄元感知到了這抹壓迫性的力量后,立馬舉刀防禦,而且還用上了原本準備一刀砍破雷池結界的力量。
那條雷霆之蛇僅僅只是被阻撓了些許趨勢,微微扭曲了行進軌跡。在平緩的鼓聲中,又重新凝聚,掙脫氣爆漩渦的撕扯,貫穿而去。
一抹流光般的雷霆之蛇衝擊在玄元身上,玄元壯碩的身子瞬間被流光吞沒。
光芒四射,強烈的光芒幾乎讓人失明。
所有人都不敢閉眼,強忍着刺破眼瞳的巨疼看向那片光幕,想要從中找尋到那個宗門殺伐第一的玄元。
可是,除了滿眼的白光外什麼都看不到!
氣度極好的年輕國師終於露出了怒容,他驀然轉頭,眼中似乎帶着一股尖利的殺意,看向身旁的老觀主,咆哮道:“雷謨觀主,為何見死不救?!”
年輕國師之所以如此質問他,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他們這群人中,唯有這位名為雷謨的老觀主能夠在雷法上與老掌柜爭鋒一二。
剛剛若是雷謨願意出手,十有八九是能一擊擊破雷霆之蛇的,就算不能一舉擊破,拖緩它的貫穿速度也是板上釘釘的,這樣玄元便能獲得足夠的反應時間。
顯然年輕國師是真的暴怒了,一時間竟然忘了禮數,對老觀主直呼其名。
老觀主依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淡淡的看了那怒不可遏的年輕國師一眼,抬起袖袍揮散了那片經久未息的光幕,一位衣衫完好無損的道人如同光之塑一般,背刀式,背對眾人。
那把剛剛還流淌着紫色水流的玄刀此時猶如流銀所鑄。
玄元黑色的衲衣都已經亮白如霜,即便是背對着雷霆之蛇的衝擊,他那雙緊閉的眼眸也已經滲出了浮連的血珠子。
在強烈的電光刺激下,他許久都未曾睜開眼。
平緩擂鼓的老掌柜節奏一變,鼓槌敲在鼓面上似有尖銳之聲,而後那面罩住整個鎮子如銀碗形的結界似碎瓷般破碎。
破碎的雷電跌落地面,撞入殷泓掌控的木甲埇兵之上,原本就氣象繁茂的木甲埇兵此時更如雷神的僕從一般彪炳。
那個高坐山巔、削木為兵的道人掌控的木拓機甲之術潰敗於殷泓所操控的木甲埇兵手中,雙方傀儡之間的戰鬥呈現出一邊倒的局勢。
此時那位老道已經被殷泓一槍挑落山間。
殷泓站在木甲埇兵方陣前,不動如山。
老掌柜的鼓聲不曾間斷,只是格調稍稍高亢了幾分,就算不去看那片氣勢逼人的銀錫傭兵,單單聽這鼓聲也能感受到一股威嚴的壓迫氣勢。
一卷黑潮洪流划空而來,隨着黑潮洪流的推行,那掛宛如濃墨的洪流顏色卻是逐漸變得清淡,而其所鋪展的空間卻是越來越廣袤,這種情景,好似濃墨被清水沖開、沖淡了一樣。
僅僅一瞬間,鋪展開來的黑潮便如被驚起四散的烏鴉。
這是武士傀在騰空列陣,顯然這些武士傀是用來對付殷泓身後那些銀錫木甲埇兵的。
那位手持一桿紫氣縈繞不絕大戟的將軍此時落在山巔,那些列開陣型的武士傀從半空墜下,緊隨而落,遍佈漫山遍野,像是拉出一道堅固防線一般。
那位將種高站山巔,一身厚重的甲胄彷彿與山體融為一體。他將大戟重重插進山石中后,凌利的目光向下掃視,他渾身的氣勢隨着目光的蔓延迅猛攀升,當他將目光停留在殷泓身上時,那股如地泉噴涌的氣勢驀然一滯,整座山體隱隱間都是輕微一顫。
這將種竟然能與靈氣匱乏的山體產生共鳴。
對殷泓這種身經百戰的人來說,這點細微的震顫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在察覺到山體異樣時,殷泓抬起頭,眼眯一縫,看了那盛氣凌人的將種一眼。
不過殷泓嘴角那抹勾起的不屑仍舊清晰可見,他殷泓經歷過的大大小小戰役不計其數,一個命格和氣運極好的後輩還不至於讓殷泓心生忌憚。
面對這個來勢洶洶、居高臨下的將種,殷泓一絲氣息都沒有外放,但饒是如此,那將種仍是能從殷泓身上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如白雲蒼狗捉摸不定卻又如藕斷絲連揮之不去。
將種深吸了一口氣,這種玄妙的感覺古兵書上有過明確記載,這是正統兵家與旁支兵家最為明顯的分界線,只有醞釀出這種玄妙壓迫感,才能算是半隻腳踏入了正統兵家這條路子。
百修之中,正統兵家殺力首屈一指,是為數不多能夠以一敵多的恐怖存在。
正統兵家分四脈,又被世人成為四支,雖然同屬兵家一派,但無論是差別還是跨度都極大,其修習的法門更是天壤之別。
兵家的殺力之所以能在百家之中名列前茅,廣而深,繁而精便是原因之一。
殷泓與將種之間的無聲對峙,更像是一場大勢上的交鋒,兩人皆是無言,但其中卻是兇險萬分。
年輕國師見到兩人對峙的這一幕後,面色無動於衷,身形卻是騰飄而起,御風而上。
年輕國師凌空盤坐后,大袖中卻是流光溢彩,一團團各色光團如漂浮的水母一般順着空間四處促狹遊盪。
從年輕國師袖中飄出的物件極多,有紅砂丹書,有黑漆鐵券,有鈐印印章的山河畫卷,有通體碧玉如翡的官印,有蠅頭篆字的敕山帖兒,有形如高大山嶽的鎮字碑台等等。
這些物件皆是帶有一定的“權威”。
老掌柜輕飄飄看了一眼宛如河燈般促狹遠盪的鎮寶,面無表情,僅僅只是稍稍加快了擂鼓節奏。
僅僅只是幾個呼吸間,原本只是兩個人的無聲爭鋒,現在隨着年輕國師和老掌柜的加入,已經變成了四人之爭。
黃祿看着這空前絕後的交鋒,原本笑呵呵的面色也是凝重了起來。
他輕輕閉眼,細微的感知紅燭鎮以及后三山的變化,並隨時做好出手的準備。
殷泓與那將種,兩人此時正在爭奪這座古戰場的掌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