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誓諾

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

秋高氣爽，憑窗遠眺，窗框好似畫框，鑲嵌一副美崙美奐的花鳥捲軸，碧空裏孤鶩飛過，不留一絲痕迹；池塘里荷花凋零，好似美人憔悴；小雀兒拍翅停在穗尖，一片泛黃的樹葉在微風中落下。剎時，畫面定格在這一刻，淡淡幽幽的凄美像一滴濃墨滾落水中，一下子化了開來。

夢秋水不由得看痴了，忽地，少女時代無憂無慮的生活畫面浮現腦海，一頁一頁翻過，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夏花的燦爛，秋葉的靜美，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而人生何嘗不是如此？逝去的總是要逝去，不如去編織未來的美好。”

“篤篤篤”身後響起清脆的扣門聲，黎玉枝清聲道：“秋水姐。”

夢秋水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啊，玉枝快進來，有事嗎？”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黎玉枝手捧一件華麗的衣裳，微笑着進來，夢秋水連忙迎了上前，故意微嗔道：“你呀挺着個大肚子，怎地不注意休息，這些日子竟然忙起刺繡制衣，勞神傷身，還不聽勸說，真拿你沒有辦法，來，快些坐下。”

黎玉枝溫順道：“你們這也不讓干，那也不讓做，我只好弄些針線活，打花打花時間，否則日子太枯燥了。”

夢秋水扶她坐下，柔聲道；“你呀可以在山谷里多走動，賞花摘果，如果心裏悶得慌，想找人說說話，而秋雨練功沒有時間相陪，就來找我，咱們可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嗯”黎玉枝點點頭，展開手中的衣裳，道：“秋水姐，瞧瞧我的手藝，你給評價評價。”

夢秋水只覺眼睛一亮，伸手細細衣襟皮毛，讚不絕口道：“真好看，盡顯華麗富貴，衣襟、袖口、裙擺這圈茸毛皎白如月，富貴得可以迷離心神，是閃電靈狐那件皮毛吧。”

黎玉枝精神振奮道：“多謝秋水姐誇讚，我還擔心自己的手藝粗糙，浪費那張千金難買的靈狐皮毛。”頓了頓，眨了眨眼，輕聲道：“秋水姐幫我試試這身衣裳？”

“我？”夢秋水婉孌道：“我的身材和你還有一絲絲差別，只怕試不好，還是留着，等你生完孩子自個試穿吧。”

黎玉枝略微不滿，軟聲求道：“秋水姐就試試吧，讓我看看還有哪裏要改的？”

夢秋水不忍拂逆，拿起衣裳，並不穿上，僅僅展開貼在身前比劃比劃，忽地發覺，衣裳的長度盡然完全合適，冰雪聰明的她立時明白：“這件衣裳是玉枝特意做給我的，可這又是為什麼呢？她肚子裏懷有夢家的希望，身份地位水漲船高，我和秋雨對她都要千依百順，她勞神費心做這件華麗裘皮大衣給我，只怕有求於我……對是有求於我……想去是為那九年之約而來。”

“唉”夢秋水在心裏暗嘆一聲，不再推辭，玉手一揮，一陣風拂過，房門窗門關得嚴嚴實實，優雅解下外裳，款款穿上新衣。

當最後一個鈕扣繫上，夢秋水放下玉臂，亭亭而立，黎玉枝眼眸好一陣迷離，羨慕道：“真美，秋水姐真美，這件靈狐裘皮大衣披在身上，盡顯雍容華貴，讓人無法逼視。”

夢秋水吃吃一笑，捻起蘭花指，在虛點她的額頭，道：“你呀，都快當娘了，嘴裏還跟抹了蜜，咯咯咯咯。”

黎玉枝神情一滯，憶起在夢府和她嬉戲的少女時光，黯然神傷，幽幽思道：“若是上天沒有降下這許多災厄，我和秋雨恬靜愜意地生活，那將多麼美妙，多麼讓人嚮往呀。”

俄而，黎玉枝回過神，笑道：“秋水姐轉個身瞅瞅。”夢秋水依言一個裊娜迴旋，言笑晏晏。

黎玉枝撐着座椅站起，牽起她的左手，微笑着說：“真美，這件裘皮大衣穿在姐姐身上最適合不過，這也是玉枝的一點心意，懇請姐姐一定莫要推辭。”頓了頓，欲言又止。

夢秋水輕輕挽起她的玉臂，輕嘆一聲：“唉，玉枝姐怎地那麼傻，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你的心思，其實……”

知道被看穿來意，黎玉枝身子一僵，隨即放鬆下來，黯然道：“秋水姐心思玲瓏剔透，我什麼也瞞不了你。”

而後昂起頭，迎上夢秋水清澈的凝眸，哀聲求道：“秋水姐，玉枝自私，可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玉枝不由放下面子向你求允，九年之約即將到來，秋雨肯定纏着前往，可是其中的變數難料，或是皆大歡喜，或是兇險萬端。若爹娘不幸落入敵手，而‘玄陽宗’是騰雲大陸的霸主，你們想要從他們手中救出爹娘，只怕凶多吉少，我……我……”

“唉，我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失去爹，我沒有那個信心，沒有那個信心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我……我……”

“唉！”夢秋水輕撫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幽幽道：“我理解玉枝的心情，其實……”

黎玉枝身子一陣顫慄，彷彿極怕聽到宣判的結果，猛然撲到她的懷裏，輕輕抽泣：“有時候我甚至向上天祈禱，希望生下的是個女孩，嗚嗚……”

夢秋水奇道：“這是為什麼，難道你不喜歡男孩？”

黎玉枝止住哭泣，哽咽道：“怎麼可能，我當然喜歡男孩，讓夢家的香火得以延續，這也是騰龍大陸的多數人的想法。可是……可是若我誕下女孩，而秋雨也有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思想，他心中就有包袱，不會不珍惜生命，一無反顧去拚命。”

“唉！”夢秋水再次嘆息，心疼道：“你真傻，玉枝你真傻，被那些男尊女卑的思想毒害了，即使生下是女孩，她的身上流的也是夢家血脈，夢家的香火一樣得以延續。”

黎玉枝委屈道：“我知道，可是多數人並不理解，在他們心裏，男人才能讓家族的香火延續旺盛，像我爹娘，他們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所以總能聽到鄰里街坊們說三道四，亂嚼舌根。”

夢秋水寬慰道：“那是他們愚昧無知，你嫁給秋雨，等孩子一出生，黎家血脈就在孩子身上得以延續，我甚至可以自豪地說，是和騰龍大陸最純正、最高貴的夢家血統結合，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黎玉枝受其感染，點點頭，道：“其實我問過秋雨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說都好，男的像他，女的有……有秋水姐這般天資聰穎就好。”

夢秋水笑道：“別聽秋雨胡說，若是生個女孩就要像你，像你一樣溫柔賢淑，其實呀我挺羨慕玉枝姐，小家碧玉，旺夫興家，男人沒有不喜歡的。像我則紅顏薄命，將來……唉……將來還不知要承受多少苦難。”

說著說著，夢秋水眼眶一紅，潸然欲泣：“都說我天生麗質，其實就是我毀了夢家的安寧，夢家一切一切的災禍都是由我而起，紅顏禍水，我……”

黎玉枝憐惜之意大起，連聲寬慰：“別，別，秋水姐千萬別自責，若是讓秋雨聽到這話，只怕我又要受一頓狠狠責罵。唉，天生麗質是所有愛美女人的幻想，而秋水姐就像天仙下凡，我若是能有姐姐一半美麗，我也願意用……用十年壽命去換取。”

嘴上雖然這麼寬慰夢秋水，可心裏卻是另外一思緒：“現在我擁有秋雨，等於擁有世間最圓滿的幸福，若能長久留住這份美滿，我願意用十年壽命與之換，對！願用十年壽命與之交換，甚至更長！”

一時間悠然神往，恨不能感動上天，降下祥瑞，當面與神佛定下誓諾，永不反悔。

面對未來的人生，夢秋水同樣忐忑不安，不管表面有多麼堅強，不管那顆脆弱的心靈被多少層傷害牢牢圍困，都要在美好憧憬面前迷惘。

兩人皆沒有說話，一個不能迴避的事情亘橫在彼此中間，不由愁腸百結。

半晌，兩人雙雙回到現實，黎玉枝欲言又止，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一定要說服秋水姐，千萬不能告訴秋雨九年之約的相會地點，千萬不能讓秋雨冒死赴約，為了你的幸福，為了沒出生孩子的幸福，為了秋雨的安危，一定要動之以情說服秋水……”

黎玉枝鼓起勇氣，凄凄楚楚道：“秋水姐，念在我們姐妹一場，念在你最疼愛的弟弟，你千萬不要說出九年之約的詳情，否則秋雨一定不會聽從勸阻，即使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會慨然赴會，我……我真的捨不得他冒險，我真捨不得他冒險，嗚嗚嗚嗚……”

夢秋水眼眶裏滾着淚花，拚命擒着不讓滾落，伸手輕撫黎玉枝背脊，哽咽道：“我……我也捨不得他以身犯險，他是我最疼愛的弟弟，他是夢家的希望，而我是夢家的罪人，我不能，也不可以讓他代我受過。玉枝放心，其實八年前我已經下定決心，絕不會讓他知道赴約的地點，絕不能辜負爹娘對我的信任和囑託，我一定要還給你們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一定，這是我對你們的誓諾，八年前的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