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明月
滄瀾歷八百五十九年十一月初一。
歷史上有着驚世逆天之稱的“雲闕山伏擊戰”最終以滄瀾軍的勝利而告終。在付出了四千人的代價下，滄瀾軍擊潰了青川的三萬騎兵，殺敵兩萬有餘。
青川軍副都統巴多撒陣亡…這是自蒼歧之亂以來第一次有青川都統級的大將死於戰場之上，成為了這場後世著名戰例中悲情的陪襯。
隨後兩日，滄瀾又派出三千騎兵，在平原上以閃電的攻勢擊潰了正在趕路的青川步兵援軍。殺敵四千餘人，趕得數倍於幾的敵軍倉皇被撤。
此役過後，青川此次南征行動全然崩潰，再也未能往南一步。有人曾把雲闕山之戰當成了南滄瀾復興的轉折點，只是在當時，更讓人關注的，莫過於這場傑出勝利的締造者。
幾日後，少年將軍君天離的名聲響徹蒼岐。一時風頭堪與滄瀾太子相提並論。
一戰成名，少年將軍並未給自己取得的勝利做任何慶祝，只是吩咐了軍隊清理了戰場，焚化了犧牲了滄瀾軍人的遺體。
那些骨灰被隨軍運送回滄州厚葬，即使作為這場戰役的勝利者。活着的人平靜之後也無法擺脫戰爭帶來的蕭瑟。
這幾日裏，君天離和雷老大商談許久…勸說兄弟們放棄草莽生活投身滄瀾軍隊。本有有心報國的雷老大欣然應允，準備了數日便帶上了兄弟們和宣萱等人，隨着滄瀾軍踏上了返回臨雲關的路。
十一月初五，雲闕山全軍到達目的地的，臨雲關大開關門。
太子殿下和明穗郡主皆是親自出關迎接，對於這些滄瀾軍中武將來說，稱得上是莫大的殊榮。
大軍入關休整，太子靈澈下令犒賞全軍，同時宣佈在自己臨時居住的別苑舉行一場輕功晚宴，清溪將以上的軍官以及前來投奔滄瀾的雷老大等人都是被邀請在列。
夜晚降臨，別苑中一片喧囂沸騰。滄瀾軍中已經許久沒有舉行過如此隆重的慶典。將軍們列作宴席，開懷暢飲。時不時有爽朗的大笑傳開，內容多半是議論這幾個月來滄瀾軍取得的無數勝利。
當然…晚宴的主角無法更替…兩位年輕人在主席坐着，吸引了無數目光。
“來…君將軍,靈澈敬你一杯。”尊位上的太子盤坐着，對着左手邊最鄰近自己的席位揚了揚酒杯，眼裏流露出難得的讚賞。
“太子殿下謬讚了，天離不過是完成了自己承諾的事而已。”
左席的少年將軍舉了舉杯，沒有因為太子的讚美而顯得驕傲。靈澈笑了笑，他自然明白君天離說的完成承諾是什麼意思。
這個少年將軍用實際行動完成了自己當日的承諾。把青川的鐵蹄趕出了自己的地盤，現在…是他向自己詢問他所託之事進展的時候了。
“君將軍過謙了。”靈澈微微一笑，卻沒有立刻給君天離答案。他目光掃過席間將領，隨後站了起來。
滄瀾太子起身，所有人停下了自己動作。一時間席間所有人站了起來，等待着殿下開口。
“諸位將軍…一同敬君將軍一杯如何？”年輕的太子高舉酒杯，並沒有太多客套的君臣之語。然而他舉杯之時，所有將領跟着點頭：
“好！”
“君將軍少年英才…當敬當敬！”
“昔日不識君將軍高才，當自罰三杯！”
溢美之詞此起彼伏，君天離也未曾見過如此陣仗，起身生澀的應和。
靈澈走到君天離身邊，酒杯有力地往前一遞。少年將軍不敢怠慢，舉杯相迎。
所有人屏息注視着這一幕，他們不知道為此時心中有那麼強烈的預感。只覺得正在碰杯的兩個人會攜手改變滄瀾的國運。
同樣的年輕，同樣意氣風發運籌帷幄。若說這世上何人可為俊傑，此二人必是執牛耳者。
太子與將軍同時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空杯對地。
靈澈將酒杯放下，隨後朝着席間眾將伸手請之。諸位將軍心知殿下讓他們繼續開席，於是紛紛落座。
“君兄弟…靈澈的承諾雖然完成得不如你徹底，不過也是有些進展。”見眾將開始欣賞樂曲舉杯對飲，太子方才在君天離身旁低語。
“你苦苦尋找的人，的確不久前出現在滄州境內，不過…她的行事頗為謹慎。即便靈澈以重金請了影門好手查探，目前也只有模糊蹤跡。”
君天離目露驚訝之色，隨後又默然點頭。這位太子已經請動了滄瀾名動數百年的影門，不料這個蒼岐之野最為權威情報組織也只能尋到她的一點蹤跡。
“雨妃姐…你究竟是從何而來？讓殿下和影門都無從尋覓？”
君天離心中嘆息，卻仍是朝着太子言謝。他相信靈澈不會失信於自己。
似乎理解到了少年心中惆悵，靈澈又命人拿了一壺好酒。他拍了拍君天離的肩，自己先飲了一杯，翩翩風度似乎也感染着心有愁緒的少年。君天離給自己斟酒，隨着靈澈共飲。
在場之人看着兩個氣度非凡的少年，多少有些感嘆自己年華已逝。不少人也跟着不停飲酒，卻多少有些緬懷年少想要買醉的樣子。
然而沒過多久，這些買醉將軍的眼光便被吸引開來。
坐在上席的明穗郡主忽然挽起了華服的裙裾走入了場中。她認真的看着席上兩個攀談飲酒的年輕人，目光里有絲絲暖意。
明穗今天很開心，不僅僅是因為滄瀾又豪取了一場勝利，又招攬了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將軍。
她更開心的是能看到靈澈如此暢快。
她美麗的面容在美酒微醺之下多了一絲暈紅。在場多是些三大五粗之人，見得此般天仙下凡似的景況，都是移不開眼來。
明穗緩緩挪步，見兩個攀談的少年也看向了自己。她站在席間最中央，如水目光看向太子。
隨後…郡主在席中輕盈的轉了個圈…
髮絲在月光下輕揚，華衣似火，人面如花。明穗翩然停步，對着眾人微微一笑。
“諸位…我滄瀾贏了如此大的一仗，這臨雲關是兵家之地無以為樂。便讓明穗為大家舞上一曲，權當給諸位將軍助興，願天佑滄瀾…萬世永興！”
場中備受矚目的女子對着所有人道，眾人都是被一語驚住，明穗郡主是澤親王的掌上明珠，也可以說是無數軍旅之人心中不言自明的完美女神。
平日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而如今…郡主殿下竟然提出來要為大家舞上一曲！
眾將既是忐忑又是期待，他們何德何能。修來如此福氣？
“好啊…明穗。”無人敢做應答，卻聞主席之上有掌聲響起。諸將看去，只見太子殿下面向明穗，輕輕拍掌。
“連我也是許久未能看到你起舞了，正逢軍中上下歡慶之時，你就放開來讓眾位將軍欣賞欣賞。”
靈澈開口，眾將再無後顧之憂。他們眼神熱切，卻是不敢太過放肆。終於有人找到了由頭，他順着明穗方才說過的那句話高喊重複道：
“天佑滄瀾！萬世永興！”
“天佑滄瀾…萬世永興…”
諸位將軍齊聲高喊之時，郡主卻是看了靈澈一眼，目光里似嗔似怒。
“看來殿下不是許久沒見郡主起舞，而是日理萬機根本就沒心思關注咱們美麗的郡主的舞姿。”
君天離看着受了白眼的太子藉著酒意戲謔道：
“君將軍似乎很懂女人。”靈澈看着身邊的人笑道。方才君天離所言，倒正是他和明穗的之間有些無奈的寫照。
君天離沒有回應靈澈的話，默默又飲下一杯酒。二人的對話已經失去了臣屬的味道，反而像是兩個兄弟討論着那些讓人煩惱的感情。
“明穗是我皇叔的女兒，這些東西…都是無稽之談罷了”靈澈搖了搖頭，語氣平平淡淡。可君天離總覺得他的語氣里有一股蕭瑟之意。
說起來他之前也曾藉著無數傳言對這位太子有過了解，他微微一笑，對着靈澈道：
“郡主乃是澤親王義女，與殿下並無兄妹之實…殿下可莫要辜負了別人的情意。”
“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的。”靈澈垂下眼帘，嘆了一口悠長而沉重的氣。
“有一天…說不定她還會反過來恨我。”
君天離的笑容瞬間凝固，他驚訝的看着身邊的太子，想從這個同齡人身上發現一些什麼。
終究君天離還是一無所獲，他與這位身負重擔的太子殿下不會是同一類人，所以註定不會用一種思維來考慮事情。
有一瞬間…他想明白這個靈澈那深邃的眼眸里究竟是隱藏了什麼，好像是無奈，卻又似乎更加殘酷。
“你這麼關心明穗，是不是也喜歡上了她？她可是這些滄瀾軍人的精神領袖。比我的地位要高多了。”
靈澈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君天離在胡思亂想，他試圖輕鬆地說些調侃的話語，卻讓人覺得有些生硬。
“我可是有心上人的…”君天離不在乎的嘟囔。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口，一副鐲子的形狀在軍服上被壓了出來。
“是不是她？”滄瀾太子轉頭來看着君天離。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好像比你大上許多啊。”
“你看，她要起舞了。”少年將軍當做什麼都未曾聽到，用手指了指場中那個預備起舞的女子，假裝興奮的喊道。
別苑之中沒有音樂，沒有樂師。只有別苑裏順着樹影流淌下來的皎潔月光。女子褪去了身上的華衣。只披上了一身用於舞蹈的輕紗，曼妙的身姿在輕紗之中，朦朧而讓人嚮往。
輕細的步子，一寸寸移着，每一下都輕輕的點在月光穿越樹葉的漏影里，女子頭上精美的釵飾隨着那舞步輕輕的搖晃，搖曳出嚓嚓的聲響，清晰而不雜亂。似乎每一聲，都暗合舞者的蓮步。
慢慢的那珠釵搖晃的聲音開始急促，明穗的步子開始變快。她臂上水袖翻飛，輕盈飄逸。似是一團迷霧在席中慢慢散開。
漸漸的在場的所有人眼中都有了一團朦朧的身影，那身影巧笑倩兮，時像驚鴻時似閃電，靠近時不顯鬼魅，印着月光反而更為聖潔，遠去時不見疏離，反讓人覺得她舞蹈在眾人的掌心。
明穗眼波盈盈，帶着秋水般的靜意。席間的人都是瞧得目不轉睛，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彷彿只怕一不小心變會破壞了這面好的畫面。
月下的女子彷彿對外界的事情失去了知覺，她的舞步越來越快，動作由柔轉剛。白色的水袖有力的伸展開來，那舞者的姿態，像是在舞動着一把絕世的名劍。朱釵打着有力的節拍，挑動着這群沙場男兒的心。眼前似乎不再是剛才那個寧靜如月色的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仗劍天涯的女俠。
一曲紅顏動江湖，那女子急速的旋轉着，一切高亢而又自然。似是山間急湍流動千年之間，又似雲端閃電驚艷於風雨一剎。突然…朱釵的聲音變了，那女子瞬間停止了極快的舞步。改變了力道的頭飾反向的搖晃了幾下。
柔弱的響了最後幾下，女子順着漸息的聲響定格住了最後的動作。水袖從半空中慢慢的落下，垂在了女子的裙側。一切如同一隻翩翩飛舞的蝶，在林間舞動出最美麗的色彩之後靜靜的棲在樹上。
這一切美得不可言表…
長久沉默縈繞酒宴之中，所有人的臉上帶着似醉非醉的痴迷。這些偶遇到仙女的凡人，在目送仙子回到九霄之後…臉上仍舊帶着久久不願醒來的執迷。
“啪啪…”
半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年輕的太子把手拍的震天響。席間的眾將紛紛回過神來，鼓掌和稱讚的聲音一時間席捲了整個晚宴席。
“這簡直是天仙下凡…連我這種不懂歌舞的莽夫都看呆了。”君天離難得用驚艷語氣感嘆道。他雖然言語粗糙卻說出了眾人的心思。
從舞姿中正身的明穗聽得這樣的話，微微有些臉紅，她伴着舞后的喘息朝着君天離道：
“君將軍，你這話也太…”明穗還是保持了郡主的儀態，話並未說到底。
“太失禮數了么…”君天離暗想，隨後對明穗尷尬的笑了笑。
“明穗你難得有一次雅興，還怕別人稱讚么。”席上傳來了太子殿下爽朗的笑聲，靈澈朝着明穗點點頭，隨後又和君天離低聲道：
“不要在意，她心裏其實很高興的。平日裏她可不願意做這種拋投露臉的事情。”
君天離聞言一愣，笑而不語。
聽得太子殿下如此高興笑聲，明穗也是微微詫異。當下也不再計較君天離的失言。她將華衣重新披上，挽起裙裾朝着二人走去。
與此同時一直在席下君天離身後的雷宣萱從人群中跑到了君天離身邊，她用那粉拳錘了年少的將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那少年尷尬的笑着，身邊的太子殿下也恰逢事宜的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待得明穗回到靈澈身邊，郡主向少年將軍敬了一杯酒。幾人又閑談幾句，靈澈才朝着席下咳嗽了一聲。
眾將再度把目光聚之上席。
“諸位…既然酒足飯飽也盡興了一番。趁着今日晚宴，有幾個事情要向眾將軍宣佈下。”
太子殿下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面色變得鄭重。他回復了以往在眾將面前的樣子，這些出身行伍的男兒也同時露出了肅然之色。
“第一…此次我們滄瀾雖然大捷，青川短時間內應當不會再起戰事。可臨雲關是滄州的咽喉。這次大勝，諸位將軍之中恐怕還有很多人要留守在此。”
“或有人不能回家鄉與父母妻兒相聚，靈澈心中有愧…”
“忠孝不能兩全，太子殿下…我輩從軍多年，若是沒有滄瀾社稷，我等還談何有家，大丈夫一切以國運為先，請殿下切莫自責。”
聽得年輕太子的話。軍中最高的統帥葉炎率先走了出來，他單膝跪地言語鏗鏘有力。
“我等願先國后家，誓死護佑滄瀾！”一時間所有將領皆是跪倒在地，唯有君天離和身邊雷老大一行人站着，一時間不適應此等情形
“諸位都起來吧，今天是慶功的日子…將軍們不必拘禮。”太子起身迎起了為首的葉炎。隨後朝着所有人拱手示謝。
“第二件事…永興城昨日傳書，讓我與明穗明日儘快啟程回京。郡主三年未歸，攝政王叔父這此盼得很緊，這裏的事情…便拜託葉炎將軍了。”
“殿下放心，葉炎定不辱使命。”葉炎沉沉點頭道。
“這第三件事…”
滄瀾太子忽然停頓一瞬，他將目光轉向了君天離。後者微微埋首以示恭敬。
“希望君將軍和雷大俠能隨我軍回永興，靈澈將在永興為眾位封官加爵。”
“這…”
君天離沒想到太子會提出這般請求，雷大哥一行人到無所謂，這樣的安排本就是君天離心中所想。畢竟落草為寇並非長久之計。
可是自己呢？他還有要尋找的人，現在去永興…又能做什麼呢？
太子彷彿猜到了對方會如此猶豫，在君天離開口之前，他笑了笑，對着少年將軍說出了更吸引人的條件。
條件猶如魔咒，響在君天離耳邊讓少年猶豫的目光最終堅定。
“將軍要找的東西，或許在永興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