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
滄瀾歷八百五十九年,十一月初一。
雲闕山平原,這個後世史書中無數次提到的時間地點,在當時的一刻,無人知曉…整個蒼岐的命運將往何方轉變。
此時的平原上,褐色的洪流在綠色的草原之上前行。青川的軍隊終於在奪下洛河以後,第一次意義上的踏入了滄州的土地。
過了雲闕山,便是整個蒼岐最為富庶的一州,整個滄瀾都將歸於他們青川四族的統治。
巴多撒放眼眺望,雲闕山的山影已經清晰的顯現在了眼前,聽斥候不斷的回報。一路過來都有滄瀾軍撤離時休息的痕迹,想必那群玩火的雜種已經逃到了雲闕山中。
“滄瀾啊滄瀾…你讓我巴多撒吃的這些苦頭。不久之後…本都統會讓你一次還回來的。”
巴多撒策馬而行,手中拿着一封來自於元老會的信。
信中不乏威脅之言,這尚且是在元老會不知道日前他在洛河被滄瀾火攻損失了近五萬軍隊情況下。
巴多撒不禁皺了皺眉頭,方才四十歲的他眼角已經佈滿的皺紋。若是算起來,不少都是領軍南征以來新長出來的。
“都統大人,方才斥候來報…過了前面這個窪地,在南行三十里地便是夾雲道了。我軍可就此紮營,等待步軍的到來。”
巴多撒的身邊,一位將領對着巴多撒彙報着軍情。
“知道了…要全軍快些前行,過了這片平原。便真的進入了戰區了。”
“夾雲道這個地方,滄瀾肯定會布下埋伏死守一陣。”
“是!”身邊副將點頭道,隨機又有些謹慎道:
“末將總覺得從洛河一路走來,太過輕鬆,或許有詐。”
“伯河…你行軍過於謹慎了些。滄瀾如今兵馬稀缺又不善野戰。在平地和我軍戰鬥…豈不是以卵擊石?”
“何況…他們有險可守。怎麼會拋棄長弓,用匕首來對付大雕呢?”巴多撒笑道,自己這位副將乃是十天前方才提拔上來,只因上一任副將死在了洛河大火之中。而這個身為制使軍銜的年輕人是唯一個在事前勸誡當遣小隊查看的聰明人。巴多撒欣賞他沉穩的性格,卻也有些不喜歡這份幾乎膽小的謹慎。
他揮了揮手讓伯河退下,那年輕將領欲言又止。終是調轉馬頭下去傳令。
巴多撒沒有想到,就在這麼一瞬間,如果能再考慮下這位謹慎的副將的話…或許,一切又會變得未知。
可歷史一直不相信如果。
伯河策馬檢查着隊伍,卻總是覺得右邊眼角不自覺的在跳,心中也和堵了一堆石頭一般。他搖了搖頭甩開心中所想,準備繼續傳令。
卻見隊伍卻發生了些騷動,這位將軍的面色忽然一變,他調轉馬頭奔向隊伍的前方。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讓軍隊停止了行動。
“那是什麼?”
“好像是一個人…”
伯河聽到軍士們議論紛紛。他見巴統領也死死的看着士兵們看着的地方,年輕的青川將領順着那方向看過去,低頭大量了一下周遭的地勢,他臉上沉重之色愈發明顯。
青川全軍已經進入了這平原中的一處大的窪地,遠處窪地的上坡插着一個木樁,上面綁着一個人活人。
如此一幕已經堪稱怪異,可青川軍士望向那人之時。更覺得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那人被綁在木樁上不安的扭動着,他的面孔只能以如同乾屍來形容,偏生他仍舊是活力十足的樣子。
醜陋的人高喊着什麼,傳至伯河身側是已是聲音隱約,他豎起了耳朵傾聽,不由變色一變。
“魔鬼…滄瀾人召喚魔鬼!”
伯河看了看巴都統,久經沙場的統帥竟然臉色無比的蒼白。伯河策馬過去詢問,聽聞答案也是肩頭一顫。
“是銀翼團的人。”巴都統眉頭擰成一道川說道。他對十多天前的那一戰他還記憶猶新,戰無不勝的銀翼團在滄瀾太子手下落得個全軍覆沒。
這樣的結局讓整個蒼岐都為之震驚,巴多撒更是忌憚不已。他也無數次猜測過原因而不得其解,此刻看到這個銀翼出現在這裏,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青川都統的心又開始有些惴惴不安。
他下令讓斥候去查探情況。命令還沒發出,周圍的眾將領卻是齊齊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滄瀾軍!”
“怎麼會…滄瀾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那木樁後面的高坡之上,突然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線的人影,前方豎起了數十面大旗,正是滄瀾的天水流雲旗幟!
“天啊,那是什麼?”又有青川士兵高呼,眼前出現了更為震驚一幕。
“那是封天的軍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數十面滄瀾旗幟之側,又接連的豎起了十餘面封天的龍虎旗、
巴多撒一時間覺得眼前猶如虛幻,他不敢相信對面發生的一切。他派出斥候一路上都沒有任何發現,此間卻突然冒出了了一支滄瀾軍隊和一支封天的軍隊。
這人間難道變了天么?
他來不及多想,只得大喊一聲。
“全軍進入戰鬥準備!”
數萬人馬仍在震驚之中,乍一聽到突如其來的命令,一時間竟然沒做任何反應。
唯有伯河飛快調轉馬頭,一聲高喊傳遍全軍:
“備戰!”
隨着這聲高喊,猶如警鐘敲響在青川士兵心頭。混亂的軍隊開始運作起來。
三聲戰鼓響徹天際,山坡上各色的令旗翻轉。本就以逸待勞的伏兵沒有給青川人調整陣型的機會。
滄瀾軍陣中一騎絕塵,飛速的沖向了那綁着銀翼的木樁。
寒光閃現,那騎兵只是一刀便劈開了綁着銀翼的繩子。那人一把拉住狀若瘋狂的銀翼,狠狠的往青川軍的方向甩了過來。
“滄瀾人召喚魔鬼!魔鬼!”
即使身形吃不住力往下翻滾,那銀翼竟然嘴裏不忘這幾句話。他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彷彿是敲在了青川士兵的心頭上。
“給我射死他!”巴多撒面色忌憚着大喊,雖然前一陣這些銀翼還是他的盟友。可此時不是心軟的時候。他招了招手,前排的軍士拿着聽令張弓搭箭朝着翻滾而下的銀翼射了出去。
無數的箭矢劃出完美的拋物線,箭雨如蝗,目光竟只有一個瘋子般的人。
眾人皆以為銀翼必死無疑,那瘋子竟然渾身透出了一陣光,隔開了那些漫天箭矢。
光芒只是一閃而逝,所展現的虛影卻讓坡下大軍望之心驚。
“是真的銀翼!他有翅膀!”
軍中開始騷亂起來。見那銀翼背後的翅膀閃現了出來,又立馬收了回去。雖然似是本能的保護自己,可是那種不屬於凡俗的力量,無疑在磨滅着清除青川軍的鬥志!
卻說高坡之上,君天離和幾位將領默默的看着這一切。大戰以如此方式開頭可謂殺人誅心。
然而幾位將領緊握的手心裏已經滿是汗水,對方竟然有將近三萬的騎兵。加之不明數量的步軍不日便會趕來,這些力量已經遠遠超過當初他們想像的程度。
好在到現在為止,那位少年將軍所有的佈置都沒有出錯。
一路上佈下的一千軍馬撤退的痕迹,果然是一層一層的纏住了敵方的斥候。當這些偵查好手一遇到滄瀾留下的痕迹便又折返折返時,滄瀾軍一步步撤退的假象早已迷惑了巴多撒的內心。
君天離亦是緊張無比,不管之前多麼自信。當真正面對戰場之時,他只覺得千萬人的性命似蒼歧山脈那般沉重的壓在肩頭。
他往左邊軍陣望去,雷老大率領方圓數百里的草莽好漢偽裝成了封天軍。那些封天士兵的衣物花了極大的代價從青川西線戰場尋來。兩年時間裏也不過湊了剛剛堪用之數。
這些都是君天離籌謀已久用以打擊青川士氣的計謀。包括前幾日見紫衣少女打廢銀翼之時,他也早已籌劃好了今日的舉動。
而眼下這個在無憂澗抓到的銀翼雖然半廢,卻極為有效的擾亂着青川人的軍心。
不管青川如何獨霸天下,在對三天聖殿之時卻也是帶着深深恐懼。
“君將軍…都準備好了。”君天離神思遊離之際,眾將提醒這位年輕的將軍道。
滄瀾諸將的眼神里大多的帶着以往都不曾有的敬意。雖還不知戰場勝負如何…這次給青川軍的下馬威,卻是往日之戰難以企及的。
“那就開始吧…”君天離點點頭,揮了揮手道。隨着他一句話,號角聲響起。高坡上的軍陣迅速拉開了幾道空缺。
無數的輜重車被推了上來。嚴副將麾下的士兵早已將滾石長木準備妥當,數百兵士奮力將這些東西下高坡。
一時間,環繞着青川騎兵陣的幾面高坡上石飛木滾。連大地都為止震動幾分。
頓時身處低地的青川軍如同面臨山崩。只聽駿馬長嘶,馬蹄焦躁無比。來不及等命令的青川騎兵策馬散開,怎奈一時軍陣太擠。任草原民族騎術精湛,一時間也難以迅速分散。
滾石長木帶着巨大的聲勢砸入了青川的軍陣,長木橫掃馬蹄撞擊馬身。巨石飛滾碾肉成泥。兩種沉重的硬物把滾下山坡聚集的能量消磨殆盡。停止在一片血泥與殘軀之中。
青川人仰馬翻,山坡上的物資卻還沒有傾斜完畢,又是一輪衝擊到來。方才見死去同伴淌血碎骨的青川騎兵不免一個個倉皇後退。
“散開!散開!”
“三面中軍後退,正向彙集兩翼往山頂出擊。”
青川軍中一道道命令下達,草原民族以武立國,能夠橫掃中原自然有着不虛傳的實力。慌亂之後,高層的命令下打開來,士兵們依令行事開始調轉陣型。
密密麻麻的騎兵陣由後到前開始變動,面對滾石巨目的三面中軍,後方騎兵調馬後撤,給前軍騰出避開攻擊的空間。
中間的騎兵後退,兩側的騎兵卻是按照指揮發起了反擊。
六道騎兵陣匯成兩道鋼鐵洪流,從本陣之中魚貫而出。剎那間萬馬崩騰,鐵蹄之下,青草震顫化為塵泥。
當今戰場有言,青川騎兵出而掃天下。見如此整齊的兵馬涌動,山坡上甚至青川騎兵恐怖的滄瀾軍士兵不由呼吸為之一滯。
兩道洪流逼向了坡上的敵人,行至半途卻微微的亂了一番,青川騎兵胯下駿馬似乎受到什麼的影響,不安的躁動起來。
只見時不時有士兵被沉沉摔於馬下,有的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被隨即跟上的同袍胯下鐵蹄碾壓而過。
此等情景雖然慘烈,可是細微的騷亂沒有影響兩把騎兵利劍的鋒芒,他們離敵人的越來越近,近到終於可以反擊的距離!
“弓箭準備!”
山坡上下出來了同樣的命令,無論是滄瀾軍和偽裝的封天軍,還是逆勢而上的青川鐵騎。在進入對方射程時候,他們喊出了同樣帶着殺氣的話語。
“射!”
一時間,數不清有多少弓被拉成半月,冰寒的箭簇被不同的手瞄向不同的地方。這些遠程利器不論出自誰手,都有同樣的使命。
那便是殺敵!
萬箭破空,無數羽箭讓天空都為之昏沉。風聲被箭支呼嘯取代。隨後便是不堪入耳的入肉之聲。
戰士哀嚎,駿馬悲鳴,交戰雙方同時遭遇了重創。開戰以來終於出現了雙方對等的傷亡,不只有多少人在這箭雨中殞命。
雖然雙方付出了同樣的代價,可是對於青川人而言卻算得上一次交鋒的勝利。
他們以騎射聞名天下,在處於下坡不利之地,一輪對射竟隱隱有壓過滄瀾箭勢。雖有千百弟兄落馬而亡,可是滄瀾兩側第一線的弓箭隊,卻也被射出了一片空白。
“螳臂當車!滄瀾小兒…也敢和我青川在平原與我青川較勁!“
巴多撒看到坡上改觀的戰局冷笑,他明顯感覺到了坡上敵人數量並不足以與他麾下大軍抗衡。一時心底恢復了自信。
“都統大人…您看!滄瀾軍兩翼收縮了,顯然是不敢與我軍硬碰硬!”有將領附和道。
巴多撒聞言點頭,而他身後伯河卻是仍舊沒有露出輕鬆的神色。
他看着滄瀾軍中的變陣,心裏不安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是越演越烈。
高坡之上滄瀾中軍之地,君天離凝神看着逼進的青川鐵騎,俊秀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他早已命人進攻路線上補下了無數鐵蒺藜,卻不料巴多撒麾下騎兵極其精銳。那些馬蹄之下有上好的蹄鐵,加上草原泥土鬆軟,鐵蒺藜多數沒入了軟土之下。
這番準備沒有給青川造成太大困擾。少年嘆了口氣,心道不管如何經營,總有疏漏會再戰場上發生。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氣餒,諸將還在等待他下一個命令。君天離目光寒如秋水,朝着身後傳令兵揮手道:
“祭火陣!把這群蠻子給我都趕下去!”
令罷之後,他又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那位冷傲的將軍。
“等這輪攻勢下去,便看吳駿將軍你和雷大哥了。”
“君將軍放心,我吳駿就算是死在這裏,都會拖到君將軍做好準備的。”
吳駿鄭重領命,他開始稱這個少年為將軍,顯然也是認可了君天離不甚完美卻屢屢出奇的手段。
“君將軍傳令…用火!”
頃刻間…少年將軍的命令傳到了側翼,兩翼軍隊飛速收縮,一隊隊的士兵跑到了隊伍的後面,開始準備什麼。
“殺啊”
坡下青川的鐵騎已經紅了眼,震天殺喊從他們口中怒喝而出,滄瀾軍離他們已經不到半里,在這些驕傲的戰士們看來…一旦短兵相接,對面那些孱弱的軍隊會被瞬間消滅在他們的鐵蹄之下。
青川騎兵前陣已經將長弓背於身後,他們奮力的抽着馬鞭,揮起長刀擋開迎面而來的利箭。
“那是什麼?”
忽然有前陣騎兵喊道,他看到滄瀾收縮的兩翼重新被一些影子填上,有一些火紅的光引入眼帘,在半里之外格外顯眼。
“哞!”戰場上出現不可思議的聲音,兩道青川軍洪流聽到的竟然是震天響的牛叫聲。
他們尚還來不及反應,忽然那紅光進入了他們的視野。果真是一群牛!
一群…滿屁股是火,背上綁着鋒利長矛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