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出陽山

鳳出陽山

滄瀾歷八百六十一年元月,拉扯近三個月赤勒城大戰形勢七轉八回。從最初的滄瀾突擊北伐,到幽玄邊境會戰,最後再到以赤勒城為中心的終極會戰。這場決定蒼歧最終命運走向的大戰已經掀起了無數波瀾。

元月十五,戰場已經忘記了所謂的新年,無數血腥仍在琴羽原上盤桓。青川聯軍在伯河的指揮之下完成了對滄瀾戰壕陣地的全面壓制。平湖將吳駿戰死,數萬滄瀾軍死於火海。

同日,靖川將軍君天離率麾下八千騎兵反擊,用一支精銳孤師洞穿了整個青川聯軍北境防線,一舉從赤勒城陣地殺到了聯軍的頭后。

很難評判靖川將軍此舉是否意氣用事。君家軍再次讓世人見識到了那恐怖戰力的同時也讓自己成為了一支真正脫離戰場的孤師。本就稀缺騎兵的滄瀾軍失去了一支王牌勁旅,來日的防守之戰,似乎變得更為艱難起來。

而另一方面,八千騎兵橫衝直撞,硬生生的將青川聯軍捉襟見肘的投石器和火油毀得一乾二淨。伯河為了引出敵人王牌之師,同樣付出了讓人心疼的代價。

戰爭的曲線已經到了**,自雙方各謀一利后,赤勒城決戰兩方的戰略都相應的作了調整。伯河一方面維持對滄瀾北境陣地的進攻,一方面調遣騎兵八萬人追擊往北逃離的君家軍殘部。

這一次,聯軍方面再不藏私,五雷子和秦越派出的一眾高手隨追擊的騎兵而去,正面戰場上,那數十門火炮也全然搬上了檯面。

這一切,似乎都對滄瀾軍不利。隨着第二戰壕被攻陷,大陣再次被削減了一層。爭奪每日重複,在聯軍和世人眼中,滄瀾的後繼乏力已經漸漸明顯起來。

儘管如此,那些血腥和爭鬥仍舊不會停息。最終活着站在赤勒城戰場上的,永遠都只能是勝利的一方。

而這場未分勝負之戰,正把它震動天下的餘波,擴散到蒼歧的每一個角落。

八百里冥湖,落下第一片雪。

自冥城建在褚陽山山腹之內的那一天起,這片寒冷荒蕪的天地敬畏般對安居者的改變了它的氣候。至此之後,萬里荒山有了些許生機,也再無了苦寒飛雪。

而今日所落,是數百年間第一場雪。

林思柔站在冥湖中心的孤舟之上,伸手接過那片白絨絨的雪花。不知為何,她的臉色一如那雪般蒼白,原本明艷的面容染上了一絲說不清的疲憊。

雪在掌心化開,接着一片片素白簌簌而下。落在舟中,落在紅衣女子的黑髮之上。林思柔沒有遮攔漫天的雪花,她靜靜的閉上眼睛,感受空氣里的異樣。

“好冷呀…”林思柔忽然顰眉苦笑。自己有多久沒有說過這三個字了?自修行開始,這種來自天地的寒意不應早就被她視若清風了么。

可是她確實感覺冷,刺骨的寒意從舟底的冥湖直衝天際,像是對着虛空訴說著什麼。站在舟上的人只覺得那陰冷來自於心裏,彷彿千里冥湖水穿過了毫無抵禦力的魂魄。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女子低頭數數,足尖按着口裏的報數輕輕的撥弄舟底的東西。一塊塊黑色的晶石被點出來,正是一百餘二十三。

林思柔還想數到一百二十四,卻發現腳下黑色的晶石已經被撥到了一邊,在黑色石堆之旁,另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格格不入地趟在了一邊。

“還有最後一顆。”林思柔自言自語道。此時若有第二人在場,肯定驚訝於女子的表情。似是無力,又似是害怕。再想想她身為冥城之主,不由讓人揣度有何種力量能夠讓她露出這幅擔憂的神情。

女子彎腰撿起那枚孤單的晶石,腳下孤舟忽然不安震蕩起來。隨後轟然一聲,冥湖如鏡的水面猛的炸出一道數十丈的水柱,漫天飛雪避讓不及,被氣勁隔斷了素白的帘子。

隨着高度漸顯頹勢的水柱之中,一道讓人陰寒的黑氣直衝天際。寂靜的湖面忽然充斥一片惡鬼般的嚎叫。

林思柔撿起的那塊晶石亮了,她的眼神也跟着亮了幾分。

這一刻,她從一個滿含擔憂的女孩,成為了這片蕭瑟天地的主宰。手中晶石朝着衝天鬼氣爆射而去,劃出一道琉璃般的長虹。

惡鬼慘嚎更厲,這一回卻像是有了切膚之痛。實實在在的吼叫了出來。林思柔雙足一點孤舟,順着那直取鬼泣的琉璃長虹飛去。

紅衣過處,風雪驟息。

惡鬼出湖,本是帶着三分暢快。這廣袤大湖禁錮了他們太久。今天終於能夠破出這一方禁制,自此天地之大,足以縱橫逍遙。

可是初具靈識的惡鬼不曾想到這湖外早就有人等待。他們剛冒出頭,就一道流光打散。

他們憤怒了。黑煙凝聚出凶神惡煞的臉,死死盯着那個踏虹而來的女子。

林思柔卻是笑了,一聲毫不在意的冷笑,反手捏來靈刺萬千。不由分說地從四面八方向惡鬼壓去。

緋紅的光芒頃刻刺進了陰冷的黑氣之中,痛苦的表情再次浮現在百道鬼臉之上。這些惡鬼靈智未開,怎麼也沒想到眼前柔弱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強大的實力。這一招之下,竟然讓他們凝練已久的魂氣損去了三成。

本能的害怕促使百道惡靈集合盤旋起來,他們此刻被定在半空的那枚晶石牽引,竟是掙脫不開這片狹促的空域。

終於,在第一個帶頭的惡鬼怒吼之下,百鬼放棄了避戰的念頭。紛紛衝著那個御訣的女子張牙舞爪撲去。

剎那間,鬼群遮蔽了林思柔頭頂的天光,有惡鬼口中吐出百十道帶着骷髏頭像細小魂絲,有惡鬼凝聚了三五道觸目驚心的利爪。不論哪種手段,那些惡鬼出招之後都似是瘦了一圈,像是每一道攻擊,都源於本身吞噬過的魂魄。

林思柔眼裏寒意更盛,能夠祭出這種手段的惡鬼,無一不是冥湖之底鎮壓真正惡魂。他們吞噬着弱小的魂魄壯大自己的力量,在這冥湖之中橫行了數百年。

面對駭人的鬼群攻擊,林思柔輕喝一聲,身後玫瑰虛影綻放開來,無數花瓣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清鳴無數,每一片花瓣都化成展翅的靈鳥。大大小小凝聚在了林思柔的身前。這一刻,女子猶如梧桐上傲立的鳳凰,靜靜的接受百鳥來朝。

一切皆在剎那之間,鬼氣蜂擁而至,百鳥似投林而飛。空氣中燃燒着青煙,碎落着花瓣。冥城之主和冥湖惡鬼毫無顧忌的來了一次正面交鋒。

十個呼吸之間,雙翼燃着靈力的百鳥將無數鬼爪魂絲燒得一乾二淨。百鬼驚駭,似是極為不願的合而為一,凝出一張巨大的獠牙鬼臉,咬了上來。

百鳥狂攻不止,燃盡了附着的每一分靈力。那惡鬼獠牙太過鋒利,兩次張嘴便在鳥群之中撕開了口子。

空中晶石顫抖,似乎有些難以牽制惡靈的力量。林思柔微微顰眉,如電般直取鬼臉而去。自始至終,她都選擇出手近戰,沒想到這波惡靈的實力已經有些出乎意料,她也顧不得要靠近那噁心的鬼臉。雙掌毫不留情的轟了過去。

女子一掌轟在左,一掌轟在右。正是那鬼臉的獠牙兩處,精純的靈力撕裂濃厚的鬼氣,猛的在惡鬼的面頰上炸開。

轟!惡鬼發出了最後一聲哀嚎,一道陰冷無比的黑光眨眼間射了出來,林思柔來不及變轉身形,拂袖一道玫瑰靈刺對轟了一記,衝擊之下不由從虛空中退了幾丈遠。而百鬼凝聚的臉龐用盡了最後一分手段轟然震散。一道道瘦弱的魂魄從鬼首中分解支離。面對那光芒四溢的靈識,就像是遇到了漩渦的浮萍一般迅速被吸了過去。

大雪沒有了阻攔,重新在天地間佈下了帷幕。惡靈被晶石一一吸去,再也瞧不見蹤影。只是那原本剔透的晶石,竟然變為了一片漆黑,樣子正是之前女子在舟中默默清點的那黑色石塊。

林思柔收起靈石回身入了孤舟,放一落地便有些踉蹌的晃了晃身子。胸中一股鬱結再也壓抑不住,鮮血從她嘴中吐了出來。

這已經是一百二十四道惡靈。她和師父一起守了冥湖十日。夜樓在湖底抵抗大陣反噬,有意識的放出一些惡魂。自己在湖上用攝靈石將惡魂敗而收之。一切只為了彌補幽冥之殤周遭日漸動蕩的法陣。

只是二人實力再強,也經不起十日來不眠不休的凈魂。自己所收的惡魂不過是這千里湖中滄海一粟。而近來那猶如海潮的雲線日日來襲,根本就沒有給冥城師徒留下一絲喘息的機會。

凈魂一事,修鍊血旗功法的釋旗主無能為力,無軒也同樣只能徒呼奈何。只有夜樓的往生之術和她意化生生不息的功法能夠辦到。

她知道遲早有一天冥湖之水將爆發出死亡的浪潮,可她和師父唯有死守。用身體作為冥城最堅實的一道防線。

吐出淤血之後,林思柔面色反倒紅潤了幾分。那股暈眩之感也減輕了不少。她隨手把那已經黝黑的晶石丟如了石堆上,擦了擦額間的汗水蹲身盤坐起來。

片刻之後,她忽然又有些不適的感覺,按道理修為至此,她便可以不食人間五穀,只以靈力為繼。

可是眼下,她竟是有些餓了。

隨手從孤舟的隔板里取了一些乾糧,林思柔靠着舟舷細嚼慢咽起來。她的眼睛一直凝視着東邊的天空,就連細雪落在了長長的睫毛之上,她也沒有眨一下眼睛,

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許只是百無聊賴罷了。

“妹妹。”恍惚間,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林思柔不知飄向何方的思緒。紅衣女子驚起身形,面對着聲音的來處如臨大敵。

“誰?”林思柔寒聲道。她有些難以置信,在冥城勢力之內,竟然有人能靠近她身邊說話卻毫不露痕迹。

“思柔妹妹…莫慌。”那輕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林思柔這才確認就在自己的小舟之上。眼前空氣似是晃動了一陣,一道模糊身影漸漸在孤舟上清晰起來。

隨着那身影顯形,林思柔輕捂着嘴訝然喊了一個稱呼。想來既是熟識又是驚訝。

“陸姐姐…你…你怎麼會在這。”林思柔的確嚇了一跳,一者眼前這個女子多年來就難以尋覓蹤跡,不論冥城聖殿對其行蹤都是完全無法把握。二者她的修為遠遠不如自己,為何能瞞過冥城的明崗暗哨憑空出現在她身前?

可是下一秒,林思柔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

隨着陸雨妃微笑顯身,她身旁的空氣再度扭曲復原,另一個讓林思柔無法相信的身影落在了孤舟之外的湖面上。

那是一張男子的面容,可論秀美竟是讓陸雨妃和林思柔這兩個容貌絕頂的女子都有一絲不如之感。

天底下,在這美醜二字上,似乎萬物永遠都是不平等的。

林思柔看着忽然出現的現任幽天使和前任聖殿聖女。既沒有擺出警戒的姿態,也沒有想要迎客的意思。她對陸雨妃懷着深深的親切感,對神胤卻懷着同樣深深的忌憚。這兩種感覺在心裏衝擊,就連冥城城主也不知道拿出怎樣的態度面對。

就在林思柔沉默之間,湖面的平靜再度被打破。又一道身影穩穩落在了孤舟之上,一時喘息聲不止,來人似乎已是筋疲力竭。

“師父!”林思柔慌忙把來人攙扶住。這人正是冥城副城主夜樓,從幽冥之殤陣法深處而來。

夜樓此時的情況比林思柔對抗惡靈之後還要糟糕幾分。不知是湖底惡靈更加兇殘還是陣法反噬過於強烈。夜樓此時竟然已是衣衫破損長袖被齊齊割裂不見。

不速之客陸雨妃和神胤對視一眼,神胤微微搖頭,意思是自己不方便出手,陸雨妃心領神會朝着夜樓微微一福身道。

“副城主可願讓雨妃看看。”

夜樓看了看意料之外的兩位來客,並沒有像林思柔一般震驚,一絲疑惑在眼中一閃而過,他便點了點頭道。

“有勞陸教主了。”

陸雨妃聞言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搭向了夜樓的手腕,略微診斷一番脈象之後,手中掐訣吟了幾句法咒,一股柔和的白光自她手間瀰漫向夜樓籠罩而去。

白色的光芒映襯陸雨妃的一襲白衣,一如她曾在三天峰上身為司星聖女的純潔。回天與祈神兩種術法在蒼歧已經唯有她一人可以施展。此時白光揮向夜樓,聖殿冥城本是同源的靈氣互相交織,驅散着冥城副城主體內的殘餘惡魂。

光華熄后,夜樓已覺傷勢恢復了一半。他正要朝着陸雨妃拱手言謝,卻被白衣女子微笑止住。

“思柔妹妹和夜伯父肯定奇怪為何雨妃會和神胤前來冥城吧?”陸雨妃知道眼前師徒有着滿腹疑問便先開口道。林思柔與夜樓齊齊點頭。自陸雨妃從聖殿偷取幽冥之殤歸還冥城的十餘年間回天教與冥城來往甚密,雙方一直是堅不可摧的盟友。冥城這對師徒也對陸雨妃保持着相當的信任。只是今日陸雨妃並非孤身前來,她旁邊的那個男子,不論是實力還是身份,都足以當整個冥城謹慎對待。

換句話說,若不是夜紫珊曾在來信中坦言與君天離在依雲郡陷入險境為幽天使所救,恐怕夜樓和林思柔看到神胤的一刻,便會當做是三天聖殿敵襲到來。

“雨妃看得出兩位的身子都已經不堪重負,相比幽冥之殤的動蕩已經越來越難以控制了吧?”

夜樓默然點頭,他方才身上的傷已經昭示了陸雨妃口中之事以為事實。

“陸姐姐有辦法?”林思柔若有所思道。她本就站在天下女子最巔峰的位置,卻唯獨對陸雨妃有着無比的敬重。這十餘年間,真正斡旋天下大勢彙集力量對抗聖殿的人。不是她冥城之主,而是眼前這個聖潔的女子。

陸雨妃輕搖臻首,示意自己無能為力,目光卻是挪到了踏在湖面之上的神胤。

神胤似乎無心聽兩個女子交談,他竟是在湖面上緊閉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直到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睜開了眼睛。

三人這才察覺有鋪天蓋地的神識從四方聚攏,就在幾人交談之間,幽天使的神識已經探尋過八百里冥湖上下。

陸雨妃有些尷尬,林思柔有些惱怒。夜樓負手而立,臉上看不出表情。

“你們剛剛說什麼?”神胤張口問道。方才所有念力越過身邊三人散開,竟是連近在咫尺的對話都沒有聽到。

這一道分魂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

唯有陸雨妃知道他不是作假,當下耐着性子又重複了剛才的話。神胤微微頷首,輕拂了一下紋龍雲袖,一紅一青兩道光芒閃耀身前。

林思柔和夜樓頃刻感受到馥郁的靈力擴散開來,這股靈力不是來自於修行之人的體內,而是集天地精華的寶物被幽天使祭了出來。

奪目耀眼的紅光之中,是一把身如紅玉的長劍,劍身印着鳳棲梧桐的紋路,震顫出清冽無雙的嗡鳴。

聚而內斂的青芒之間,有一顆體透天青的靈珠,珠身繞着定人心神的氤氳,驅散開方圓百里的寒意。

夜樓和林思柔齊齊震住,以二人之博學。幾乎異口同聲的喊道。

“鳳瑤劍!辟邪珠!”

“有救了…有救了。”夜樓第一次表現出激動的神情,他的目光停滯在那青色的靈珠之上不肯離開。

林思柔也在看着那枚辟邪珠,若真是傳言中那件堪比五行鎮封旗的鎮邪至寶,那麼幽冥之殤的動蕩不堪陣法恐怕真有七八分穩定下來的希望。

那奪目紅光中自然也是寶物,只是相對冥城而言,辟邪珠的作用可謂攸關生死。

紅光似乎有些不滿,那精緻而鋒利的殺器有發出幾聲輕吟。竟是朝着夜樓二人遞進了幾分。夜樓露出幾分異色。他似乎聽懂了寶劍在訴說著什麼。

而把目光移向鳳瑤劍的林思柔,卻似是頃刻間呆住了一般。

那長劍彷彿在呼喚着自己,像是寂寞千年的神兵渴望一隻能與之匹配的手將她握住。

神胤似乎很滿意那柄劍的訴求,他微微垂手,切斷了與紅光之間隱隱的聯繫。那長劍似乎得以解脫,再次暢快鳴叫了一聲離林思柔又近了幾分。

“這是…”林思柔看着那把長劍主動調轉了劍鋒,將劍柄置於她的身前。那上下浮動的姿態,不由讓女子覺得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

“她不喜歡我很久了。”神胤冷漠道。聽他這一句話,那猛朝林思柔獻殷勤的長劍動作戛然而止,竟像是一種害怕。

林思柔聽懂了幽天使的意思,在陸雨妃鼓勵的目光之下,她緩緩伸手朝那劍柄握去。而那寶劍更是迫不及待,直直飛入了女子手中。

剎那間人劍一體,林思柔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劍身貫入她的體內。三人彷彿看到百鳥之王的鳳凰,終於落在了林中最參天茂盛的梧桐。

“鳳瑤歸於思柔妹妹之手,正是神劍配巾幗。”陸雨妃笑了笑,一旁神胤僵硬的點了點頭。

“這神劍太過貴重,思柔豈能收下。”

林思柔聞言連連搖頭,便把手中紅玉抬手歸還。不料那充滿靈性的寶劍不安的翻了翻身,又朝着冥城之主滾了過來。

陸雨妃不禁撲哧一笑,就連夜樓臉上的表情也極為精彩。這劍雖以鳳凰為靈,做派卻像是一隻不敢冒頭的小雞崽子。

林思柔美麗的臉蛋露出了尷尬和慍怒之色。陸雨妃不由再度開解。

“這鳳瑤本就是為了妹妹尋來,一來她自古只認女主,非實力頂尖者無法駕馭。二來鳳凰之靈可焚滅一切陰邪。來日若是幽冥之殤惡靈爆發,妹妹憑藉此劍也能盪盡邪靈。”

“陸姐姐…”林思柔還欲分說,陸雨妃卻把話頭轉到了那顆青色的靈珠之上。冥城女城主不得不默然接受了對面二人送來的大禮。將那苦苦依偎她的長劍收了回來。

“這辟邪珠,也是取來鎮壓幽冥之殤戾氣之用的。副城主博聞廣識,應當知曉如何催動。”

“《蒼山歧雨》之中略有記載。”夜樓點頭道。對於這鎮邪聖物,他自然不再說什麼推脫的話語。不管他們四人身份如何格格不入,但此時此刻,四人心知兩方的立場終究是一樣的。

不過夜樓還有疑問,他小心翼翼託過那顆靈珠。有些不解的看着陸雨妃。

“這兩件聖物失傳已久,只有些零星線索在那些古籍之中。二位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呢?”

陸雨妃早知冥城師徒會有此疑問,答道。

“這些年奔走江湖,神胤也暗中幫我留意了不少年。天機會後,我二人便確鑿了這兩件聖物的位置,這才取了過來。”陸雨妃柔聲答道,可她偏生似是一個不大會用言語撒謊的人。說到取字之時,聲音變得有些小了起來。

夜樓和林思柔對視一眼,知道這聖物必然不是無主之物,此刻能出現在此,背後必然有着一番爭奪。

而陸雨妃…向來不是個會下手奪寶的女子。

“這都是我從函州沼澤枯木族聖地搶來的。”神胤似乎厭煩陸雨妃的扭捏,冷冰冰接話道。看着三人聞言一片沉默,他以為幾人想聽後文。

“他們自然是不肯交的…我和他們聖地族長還有三大護法交了交手。便先把東西借來用用。”

夜樓和林思柔仍舊一片沉默。一副陸雨妃終日跟在冰冷的幽天使身後打打殺殺的畫面浮現在他們腦海之中。

神胤以為還漏了什麼,皺了皺秀美的眉頭又補充道。

“我尚有兩道分魂留在沼澤之中。這兩樣東西你們姑且用着。斷不會有人像你們討要。”

“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想抹去他們族人的記憶。雨妃卻不肯這般。”

“神胤…”

陸雨妃看到冥城師徒無言的表情,像是有些聽不下去一般打斷了幽天使對事實的描述。她鼓起勇氣,轉身對着身邊的男子道。

“你今天的話…似乎有些多了…”

神胤似乎很不喜歡陸雨妃這句評價,頃刻漠然化成了一尊絕美的雕塑。陸雨妃苦笑,或許這世間也只有他會把這種仗勢欺人的事情說得這般乾脆自然。

知道事情因果的冥城師徒不由對幽天使多了幾分忌憚。傳言那沼澤聖地雖不出世,但也有這尋常門派難以相提並論的實力。神胤憑藉一己之力,竟然奪了兩大聖物,還將這個隱世大族圈禁在了沼澤之中。

若是此人真是敵人,冥城不知要用多少高手,才能與之抗衡。

二人還想問那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何這個聖殿中一人之下的高手,會選擇幫助冥城背叛那位聖主?而他既然出了山河圖中,那麼顧江城此刻又在何方?

只是二人都沒有把話說出口,“雕塑”也不會回答他們心中所想,唯一知道內情的陸雨妃,卻是在師徒面前微微搖頭。

究竟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這一切還需冥城正副城主揣度。

“不管如何,思柔代冥城謝過陸姐姐和幽天使恩情。”林思柔對着陸雨妃和神胤施施然行了一個萬福禮。此等大禮,除夜樓之外她未曾對第二人行過。哪怕是昔日天機會上面見滄瀾明武帝她也只是點了點頭。

陸雨妃回禮,身旁那座“冰雕”也僵硬的點了點頭。

“兩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冥城一敘。”林思柔開口道。這空曠冥湖之上,的確不是待客之地。

只是兩位客人還沒答覆,林思柔袖間微光閃爍。她面色一變,將那微光取了出來。那光華瞬間擴散,在眼前半空凝出了幾行文字。

除了神胤,在場幾人見文皆露沉重之色。

那光華乃是一道消散的玉簡,在冥城是極為珍貴之物。倒不是因為能量巨大,而是它可從千里之外與他人彼此傳訊。

凡用玉簡者,皆乃冥城關鍵人物。

而這此傳訊而來的人與事,竟是與場中四人有着密切的關係。

父親與城主姐姐萬安。

紫珊先毀婚約,后赴滄瀾。全私心而負親恩實為不孝。來日必回家中向父親與姐姐謝罪。

小女尚自安好。然昨日忽聞驚變,滄瀾戰事不利,天離孤軍北上不見蹤跡。又聞青川得武林盟相助欲圍天離而殺之,紫珊惶恐無依,唯盼至親相助。

性命攸關,望速來。

林思柔深吸一口氣,拂去了空中閃爍的文字。

“胡鬧。”她咬牙切齒的說出兩個字。夜樓雖然焦急,卻清楚的知道林思柔斥責的並不是夜紫珊。

“我這弟弟…有了紫珊姑娘相伴,竟還是這般不惜自己性命。”陸雨妃嘆道,她的心情並不比另外兩人少受煎熬。一路聽聞不少關於君天離在戰場上的事迹。這條用血凝成的道路歸根結底是陸雨妃自己將君天離推過去的。

夜樓知道夜紫珊無恙心中稍定。可轉念一想落入險境的人是他心中已然默許的女婿。此刻不免有些擔憂慌亂。

林思柔緊咬下唇,似乎成了幾人之中最緊張的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心底像被一塊石頭壓着抑鬱得讓她說不出話來。

“別著急…”陸雨妃留意到林思柔緊張的神態安撫道。“天離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後生,按紫珊姑娘傳訊來看,此事發生不算太久,若能及時相救…還有很大把握。”

“只是究竟誰去…還需從長計議。”

眾人知道白衣女子的意思,冥城尚有危機未除。今日得了辟邪珠也免不得要參詳一番。林思柔與夜樓必然不能同時離去。

而陸雨妃有心相救,卻恐怕難以匹敵如今日漸勢大的武林盟群雄。此間唯一有能力瞬息千里馳援的人,恐怕就只有一旁默不作聲的神胤了。

“我不能去。”神胤看着三人目光淡淡道。幾人都是聰明之輩,心知神胤的身份不能暴露於天下。就算能救出君天離,也等於向整個蒼歧宣告了幽天使背叛聖殿的事實。

“我去走一趟。”陸雨妃愁眉莫展之時,林思柔卻細聲喃喃道。

“沒有人比我更合適。”紅衣女子看了看夜樓和陸雨妃。

“武林盟會,在冥城眼中算不得什麼。“林思柔話里有透出一股自信。這天下女子之中,也唯有她能俯視天下群雄。

“不可輕敵。”夜樓搖頭道。“你雖然修為日益精進,又得神兵相助。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武林盟能雄踞中原,實力不可小覷。”

在夜樓看來,林思柔和夜紫珊都是他心頭肉。斷不可能因為君天離一人讓林思柔犯險。

林思柔聽聞夜樓的話心中不由一暖,她微微笑道。

“思柔並非輕敵,只不過此行若是大動干戈也未必能夠救出那小子”

“師父不了解這臭小子的脾性,想要帶他安然南歸,定然不能只救他一人。不然以他那頑固不化的性情,說不得要與麾下親軍一同埋骨沙場…師父若是讓思柔去,說不定還能免去一場廝殺。”

說罷,林思柔用目光徵求着陸雨妃的意見。後者默然點頭。他那個倔脾氣的弟弟,恐怕真如林思柔所言,不會拋棄手下幾千個弟兄。

就算援兵再強硬幾分,為了日後對抗聖殿歸來,也不可能在青川境內和武林盟不計後果一較高下。

林思柔見陸雨妃贊同她的判斷又繼續說道。

“如今這小子已經不是可以隨意打昏擄走的傢伙了,想要讓他乖乖從命,定然要把他身邊所有軍隊都救下來。要做到這點,恐怕冥城唯有我出面才合適。”

夜樓終於聽出了林思柔話里的端倪,一股歉疚和苦澀忽然就落在他的心間難以消散。

“倘若秦越念及幾分情意,想來也不願意和我動手。放人南歸也未必行不通。如此一來,便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說到安陽王的名字,林思柔笑容稍稍僵硬了一分。可她臉上的自信仍舊不曾消退,唯有夜樓這個將她一手撫養成人的師父才能看透那自信之後是林思柔的妥協和無奈。

她一向對秦越冷漠待之,如今竟然為了紫珊丫頭的央求願意低下身段去和那個男子和談。所謂的皆大歡喜?犧牲的不過是她一人的幸福罷了。

“思柔,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樣的選擇?”夜樓落寞道。他一手將眼前的孩子培養成了冥城的主心骨,卻忘了給她和夜紫珊同樣的溺愛。

如果可以,他真的願意告訴眼前的孩子,利用冥城所有的力量去掃清一切阻礙。可是這樣傷筋動骨的計劃,身為冥城城主的女子怎麼會答應?

林思柔聽到夜樓的話默然片刻,就連陸雨妃都明白了她心中的煎熬。只是這片刻之後,林思柔表現得平靜如水。她朝着夜樓行了一個禮,再度掛上平靜的笑容。

“其實說不上什麼選擇,只是…那些早該了結的事情,思柔早就該下定決心把它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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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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