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現崢嶸
“諸位將軍…在下君天離,前日承蒙太子殿下厚愛,得以執掌我軍。對於殿下這份任命,在下知道諸位心中都有抵觸之心。天離年少無知,對大家多有得罪之處,可我相信滄瀾沙場男兒皆非心胸狹隘之輩,過往之錯還望各位海涵。”
君天離拱手向著眾人說道。將軍們面面相覷,神色各異。沒有人想到這個頑固少年突然擺出了一副浪子回頭的意思。他表情之鄭重,讓將領們不得不回應。
“君將軍能說這番話,倒是讓大家心裏舒坦不少。”
“若將軍真有謀略在胸,我等也願意唯將軍馬首是瞻。”
一言一語,雖沒有對君天離冰釋前嫌的意思。卻已然沒有方才那般冰冷。唯有受過責罰的陳老將軍面色沒有波動,冷眼看着君天離。
少年只是微微點頭,又道:
“如今大敵臨近,前面是滄瀾逐漸淪陷的千年基業,後面是最後一片飄揚天水皇旗的土地。敵人等着滅亡我們整個民族。”
君天離一字字正色道,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枚玉印。眾將軍見此不由面色微變。那印鑒正是統兵所用的帥印。
“我受太子殿下親封,掌軍中一切事宜。非事涉叛亂不可違反本將之命。我知道諸位心中還有不服。可社稷危難之時,作為帝國的軍隊,應當做的是什麼?”
“是服從與團結!”君天離將帥印按在桌案之上,目光掃過所有將軍的臉上。眾將直覺那目光幾欲把人看穿,不少人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諸位都是軍中肱骨。若不能仰仗各位大才,哪怕是手上也有三十萬之眾,也未必是青川虎狼之師的對手。”
君天離收斂了冷峻的神色嘆息一聲道,他微微俯身,抱拳環顧。對着每一個屬下將領行禮。
“不論是為了太子殿下…還是滄瀾無數黎民百姓。我君天離希望諸位將軍不計前嫌,拋開對在下成見。”
“我等一同謀事,合…則是我滄瀾百姓之福。分…則如青川賊子之願。諸位是明白人,天離一片苦心還望得解。”
君天離對眾將領沉聲道,半晌沒有收起手中的禮節。議事大帳中一片沉默,眾將軍沒想到這個無稽少年會突然說出這麼誠懇的話。
就連陳老將軍也一時未能反應過來,眼中恨意似乎消解幾分,多了些訝異和好奇之色。
“我等雖然是行伍之間的粗魯武夫,可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君將軍的肺腑之言正是我們滄瀾軍人心中所想,我等定當輔佐將軍共抗強敵!”
嚴副將率先起身扶了行禮的君天離,其餘將領都是點頭稱是,唯有陳老將軍還未有言語。眾將不知道這二人之間該如何化解干戈,紛紛側目而視。
“陳老將軍…適才天離對前輩不甚恭敬。但是做出責罰之事。卻是按着滄瀾軍紀行事。望將軍大諒,若是陳將軍還所怪罪…君天離此禮不收。”
君天離輕輕推開嚴副將扶起他的動作,轉了個角度對着躺椅上的老將行禮。這一次躬身幅度之大,已堪稱大禮。
見此一幕,老將陳一希臉上終不復冰冷之色。他連連搖頭,口中道:
“君將軍快快請起…陳某不是小肚量的人。之前在軍中亂言本就當罰,此禮末將萬萬不可受,還請將軍起身。”
“君將軍…起來吧。”眾將附和,紛紛站起了身來。
有幾位離君天離最近的將軍走過去扶起行禮的少年。嚴副將見此一幕,不由心中讚歎。在眾人面前放下身段如此行禮,即使陳老將軍心中有怎樣的芥蒂也不好再發作。
這個少年看似不着調的行事方式,卻可用能屈能伸四字一言蔽之。為人處世有着別樣的智慧。
君天離起身言謝,坐回了位置上。雙方都是沉默了片刻,直到君天離明白過來所有人在等他發話之時,他才不禁一笑:
“諸位將軍,既然冰釋前嫌。我們便說正題吧…”
少年微笑面對四方,不似方才那般油滑可惡。眾將正襟危坐,早就想一聽這被太子殿下重視的統帥有何見解。
君天離清了清嗓,緩緩道:
“此次青川出兵,先是西征封天被上將軍蕭原的十萬大軍擊潰。然後揮南線之師將矛頭指向我滄瀾,在洛河一役之前,青川已經是連嘗敗績。洛河之戰更是連助拳的銀翼團都全軍覆沒。敵軍早已領教太子殿下用兵神威,此時士氣早已落入南侵以來的低谷…”
眾將聞言點頭,皆是面露驕傲之色。這幾個月以來,殿下帶他們創造了無數奇迹。至今回想都忍不住熱血沸騰。
君天離卻沒有如此神色,他只是平靜的闡述事實,繼續分析道:
“敵軍陣腳必然已經散亂,青川方面肯定需要一場大捷來重整軍心。勝,則能繼續揮師南下。若是敗了…青川四族元老會必然又要爭吵不休。結果如不出所料,青川人只需再遭遇一敗…必然會班師回朝!”
“君將軍分析的在理,可是我們區區五千軍馬。何以對抗對方三十萬大軍?想要給青川人再嘗敗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嚴監軍問道
“監軍問得好…”君天離側過身看向嚴副將,隨後又看了看其他的將領。
“天離倒是想聽聽各位的意思,諸位身經百戰,想必都有一些自己對敵之策。”
眾將兩兩相視,有一個聲音率先開口,君天離聞聲望去,頗有些驚訝。
“方某認為,我軍應當藉助夾雲道的險阻。設伏於此。趁青川經過的時候痛擊一番。”
第一個闡述己見的竟然是躺椅上的陳老將軍,他舉手遙指桌案上沙盤。盯着一處地方緩緩捋須道。
“末將也這麼認為。”清溪將路遠山隨即附議道。
“諸位都是這麼認為了?”君天離環視了下眾將。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沙盤之上眾將所指的那處地方。
“太子殿下也這麼認為?”
君天離一語反問讓眾人默然,這個提議的確是向太子殿下提過,可是殿下不知為何未曾理會,眾將領迷惑至今,不料此刻君天離的表情與當日太子的臉色如出一轍。難不成…這二人想到一塊去了?
“太子殿下倒是沒有應允。”嚴副將如實說道,君天離點點頭,站起身往那沙盤上一點道:
“諸位…這夾雲道的確是易守難攻,可是自古依險而守最後退敵的例子哪個不是有着相當的兵力和人手?”
君天離的手在沙盤之上劃過,掠過了那狹窄的山道。
“這夾雲道綿延二十餘里,我軍寥寥五千人,就是全軍上山設伏。又能起多大的作用。諸位都能想到此處是個設伏的好地方,青川的將領也不是真正未開化的蠻子。若我帶兵,只需三十萬大軍攜糧草分批而過,在此之前再分兵數萬精兵上山。”
“如此一來,我軍既無法傷其主力毀其糧草,同時還有被反殲之危。殿下大概也是顧慮這一點才未採納各位的意見的。”
君天離聲音揚了揚。在場之人皆是沉默,他們很快明白這少年所言非虛,可是眼下僅有五千之眾。除了這個計策,實在是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和青川抗衡一番了。
“這些我們也不是未嘗想過,可是以我軍的兵力,若不依險設伏…總不能和青川硬碰硬的來吧。”
“敵軍…可是有三十萬之眾啊…”清溪將肖碘有些喪氣道。
“三十萬不可敵…那…倘若只有三萬呢?”少年看着肖碘,眼裏閃過一絲莫名的狡黠,在場之人不知道他此言何意,紛紛疑惑看了過來。
君天離備受注視之下沒有驚慌,他又朝着嚴副將問道:
“敢問監軍…青川此次領兵的是何人,可有參考?”
被問及的監軍雖然疑惑,卻很快作答:
“青川領軍之人乃巴多撒,青川四族中陌野族人,身居陌野軍大都統,青川軍副都統之職。其人十六歲從軍,如今二十餘載,帶兵風格頗為大膽激進。”
這番介紹極為簡潔,卻也面面俱到。顯然滄瀾軍對地方將領做了足夠深的功課。君天離聽完此語,眉頭一挑道:
“大膽激進…”
“那依各位看,這位大膽激進的巴都統,在最渴望謀求一勝,卻又被太子殿下連敗數陣的情況下會如何?”
君天離看向眾人,沒有等別人答話又自顧的說:
“他先為進攻封天之統帥,后帶兵侵我滄瀾,帶着三十萬大軍南征西討…從封天敗到滄瀾,三十萬人足足吃了八九個月的乾飯卻毫無建樹。若我是這位巴都統,恐怕現在肯定已經焦躁不堪,恨不得馬上殺到臨雲關下。”
“可是…見識了我滄瀾太子殿下用兵如神,這老狐狸多半又有些不敢冒進,如此情形,可謂是矛盾得很。”
君天離字字分析,儼然有主事之風。眾將不知何時已經被他分析所吸引,陳老將軍沉吟一瞬老眼微涼道:
“君將軍的意思是,他會先遣先鋒,分兵進軍?”
“方將軍不愧是軍中元老,一猜即中。”君天離讚賞的點頭道。
“可是…君將軍此言有何根據。”路遠山問道。
“靠猜的…”那少年拋出一句話讓眾人如遭雷擊,方老將軍更是差點從躺椅上摔了下來。好不容易才對着少年有信任之感,難不成又是一次玩笑?
“抱歉,開個玩笑而已。”君天離嘿嘿笑道,證明這一切真的是個玩笑。他從懷裏拿出一張布帛展開來,上面寫了幾行小字,他將之遞給眾將傳閱,繼續道:
“這是青川軍內傳來的消息,殿下亦已派人佐證為實。青川的糧草所剩無多,正在等待下一批糧草的接洽,而元老會那邊催促大軍必須儘快拿下臨雲關。”
“這種情況下…以巴多撒的行軍之道,至少會先遣軍掃清從夾雲道到臨雲關之間的障礙。而這支軍隊也必定是要糧草充足,以青川目前的狀況來看,先遣軍當在三萬人之數。
“更何況…那巴統領本就激進…如今身負重壓,這三萬人肯定是快馬加鞭來夾雲道試水了。”
“這消息從何而來?”長河將李然凡問道,君天離拿出的消息之上雖有太子殿下御筆為證,眾人卻還是不知其來源。
“軍中大事不可輕斷。”嚴監軍亦是如此道。
似乎早就意料如此情形,君天離並不意外,他站起身來,從首座走到了大帳外側。
他像是在抗拒着什麼,最後卻又下定了決心。
“諸位將軍,天離有樣東西給你們看。”眾人之聽聞一聲嘆息,皆是看向大帳入口的少年。
君天離嘆息之後,伸手緩緩解着軍衣上的系帶與環扣,在場之人全然不知這少年想要如何,只覺得他面色凝重。
隨後…少年將軍把衣服一拉,在眾將面前露出了健壯的胸膛。
“這是?”一時間驚疑之聲在大帳中響起。眾人緊盯着君天離的胸前,神色複雜起來。
那胸膛上有一處如同胎記的東西,形狀是雲和遠山圖案,底下還有幾個滄瀾文字,字體卻是青川從滄瀾習去之後所改的“雲山體”
眾人皆認得那幾個字,卻是遲遲不敢置信。
雲和遠山之策,四字觸目驚心,彷彿一個悲慘的命運被鐫刻在身體上。
“永世為奴…這是青川奴隸的烙印。原本我臉上也有這四個字,後來想盡了無數辦法才有高人替我去掉。”
“天離曾在青川為奴,后從奴隸軍數年。如今有幸逃了回來,是故在青川軍中還有些舊交。”
君天離平平淡淡道,眾人不敢相信這看似輕浮的少年竟有如此過往。他們沉默不語,卻聽君天離又冷冰冰的道:
“諸位將軍手中的消息,是我在青川最後的朋友用命換來的。”
語罷…少年拉上了衣服,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眾人:
“諸位還不肯相信天離么?”
“將軍原來也是受苦之人,我等不敢多疑。”嚴副將起身道,他與眾將都是不敢再去多問,唯恐揭人傷疤。而心底里,他們卻對君天離更為好奇。以往的不悅漸漸消散,不少人都開始重視起這個被太子殿下任命的少年將軍。
“君將軍…有如此消息乃是天助我滄瀾,那我軍即刻開往夾雲道做好設伏!”長河將李然凡說道。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就讓青川的兔崽子們在夾雲道全軍覆滅吧。”
所有人面露喜色,他們看着這個少年將軍。開始相信這一戰能夠勝利。
然而君天離緩緩走回了座位,他再度打量了眾將一眼,深吸一口氣道:
“諸位將軍可能誤會天離的意思了…”少年將軍緩緩搖頭。
“方才說過我軍不能再夾雲道設伏,若是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到時候,若是要撤…怕臨雲關都無法開關接納。若是勝了…無非是讓青川損失點皮毛,待我軍的底子被探明,那巴多撒必然重整旗鼓重新進攻。”
“這…敵人軍強我們不能伏擊,敵人軍弱我們也不能伏擊,那我等在這又有何用?”那位李將軍聞言愕然,他完全猜不透君天離心中所想。
眾將亦是不解,紛紛出口詢問。
“雖然只是先遣,但是依舊是我們五六倍之眾,天離沒說過不能設伏。只不過…這地點…我們或許得換一換!”
君天離凝視前方,手指按在了案上沙盤慢慢的移動着。所有木管跟隨那隻手移動,最後停在了一個地方。
議事大帳里一片嘩然,眾將將君天離指下所按之處與帳外實貌相對應,得出了一個震驚而瘋狂事實。
那是一片平原就在夾雲道的前方,赫然就在這幾千滄瀾軍馬腳下!
君天離見所有人震驚,露出了一如既往自信的笑,他將帥印按上沙盤,朝着眾人道:
“諸位…可曾聽過兔子吃獅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