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浮生】
(四)
“嗨,子末,怎的這般巧!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停靠的畫舫邊,泠嫣對着濃情蜜意中的子末和未央巧笑倩兮。
“果真是好巧!”未央的面色略有尷尬,溫柔地問她:“嫣兒又是碰巧路過嗎?”
“是呀是呀,有緣千里來相會,京城這麼小,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
未央“噗哧”笑出聲來,“能夠在郊外湖邊'路過',也確實夠巧。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去採蓮花?”
泠嫣雀躍着蹦上畫舫,“不打擾你們雅興就好。”
子末鐵青着臉,終於忍耐不住,“泠嫣,你究竟安的什麼心腸?!”
罪魁禍首眨着懵懂的眼睛,一臉的雲裏霧裏,“我怎麼了,做錯事了嗎,子末?”
子末咬牙切齒地瞪着她,“你若是再死皮賴臉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我和未央,我就絕對不客氣了。”
泠嫣小聲嘀咕道,“你就從來沒有對我客氣過。”
子末強忍住將她一腳踹下水的衝動,“我嚴厲警告你,若是再讓那群小叫花子跟蹤我和未央,跟你通風報信,我們就一刀兩斷,從此陌路。”
未央偷偷地拽了拽子末的袖子,“子末,不要那麼兇巴巴的,嫣兒都快被你嚇哭了呢。我很喜歡你這個小妹妹,機靈調皮,比你有趣多了,人多熱鬧,也正好少了我們倆人獨處的乏味和尷尬。”
子末瞬間暖了臉色,眼角眉稍皆春風,“能得未央這般賢雅的女子青睞,子末三生有幸。”
泠嫣一把捂住了左臉,眼睛鼻子皺成一團,“好酸,酸的我牙疼!”
俏皮的模樣惹得未央掩嘴淺笑,粉嫩的雙頰暈染出兩朵朝霞,果真國色天香,攝人魂魄。
泠嫣頓時有了挫敗感,這般嫵媚妖嬈的可人,也怪不得子末為她神魂顛倒。
“既然泠嫣妹妹也來了,我知道附近有個好去處,荷葉醬香魚和水晶蹄筋烹得特別勾人,我去和車夫包些回來,我們一起行個酒令,比枯坐賞景有趣多了。”未央親昵地挽着子末的胳膊提議道。
“還是未央思慮周到,”子末不滿地瞥了旁邊的泠嫣一眼,“我陪你一起去。”
未央嗔怪地嬌笑道:“你看你,這麼兩步路,盞茶功夫而已,有車夫一起,我又丟不了,平白又讓妹妹笑話咱倆。畫舫里備了茶點,你且安心地陪着嫣兒。”
子末似是不放心泠嫣與未央獨處,又細心叮嚀了,看着她上了馬車,方轉過身來,沒好氣地對泠嫣道,“就沒見過你這般死纏爛打的人,女孩子家的矜持都被你丟到哪裏去了?”
泠嫣也不氣惱,嘻笑道,“我要是矜持,早就餓死在大街上了。”
子末一時氣結,又有些心疼,悶着臉當先撩簾進了畫舫。
畫舫佈置得簡約雅緻,紗帳垂幔,水晶流蘇,極其富有情調。
泠嫣環顧四周,“嘖嘖”嘆道:“單這環境就這般煽情,孤男寡女,乾柴烈火,多虧我來了,不然肯定要上演人吃人的慘劇的。”
船家送上兩盞新茶,幾碟點心,極有眼色地攏了帘子去船頭處坐了。
子末輕抿着茶水,斜了泠嫣一眼,嘲諷道,“你就不能斯文一點,狼吞虎咽的,好像我將軍府虐待你似的。”
泠嫣鼓着嘴巴,“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在一起,胃口出奇地好,這大概就是'秀色可餐'吧。”
子末想起倆人第一次初見,覺着好笑,不覺緩了臉色,見她鼻尖處沾了一片點心渣,伸手去拈,泠嫣驚訝地抬頭,他的指尖正撫在她的唇瓣上,觸手溫軟滑膩,心底一陣麻癢的輕顫,竟然再也捨不得離開。
他輕輕地磨挲着泠嫣的唇瓣,玉潤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潮紅,清涼的眸子逐漸迷離起來,不由自主地低頭吻下去。
泠嫣感到船艙里的空氣瞬間被抽離了一般,心口有些窒息得難受,呼吸粗重急促起來。
子末原想淺嘗則止,泠嫣的芬芳清甜竟然令他戀戀不捨,霸道地侵略進她的城池輾轉肆虐。
帘子輕巧地被撩開,未央笑着自艙外裊裊娜娜地走進來,“車夫誤事,我回來晚……”,然後猛然愣怔在了原地,手裏荷葉包裹的吃食掉落在船板上。
子末驚愕地一把推開泠嫣,如夢初醒,急急起身道,“未央,聽我解釋,我……”
未央似是難以置信,瞬間淚盈於睫,顫聲道:
“方子末,我錯認了你!”
子末急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開口解釋,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急忙追着未央跑出去。
泠嫣被子末一把推開,扶着桌角方穩住身形,沒有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胸口,心如擂鼓,雙頰如被燒灼一般火辣,情不自禁地回味着子末的霸道與魅惑,許久沒能從剛才的意亂情迷中剝離出來。
子末氣沖沖地去而復返,面沉如水,端起桌上的茶水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臉色大變,將茶盞狠狠地擲在船板上。
茶盞碎裂,有瓷片飛濺起來,劃過泠嫣的臉,血珠細密地沁出來,彙集在一起蜿蜒淌下。
子末的眼睛如數九寒冰,令她感到沁骨的冰冷。
“泠嫣,沒想到你竟然這般卑鄙,連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用,我當初就不該把你撿回府里!”
泠嫣仍舊有些迷惑不解,“下藥?什麼葯?”
“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如果你沒有給我的茶水下藥,我會突然對你動情嗎?”
泠嫣恍然,“你說的是醉春散?”
子末冷冷一笑,“如今你可得逞了。但是我告訴你,就算未央不肯原諒我,我也絕對不會喜歡你一分一毫!我就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陰險厚顏無恥的女人!”
“你誤會我了,子末。”泠嫣此時才明白子末的意思,上前如往常一般捉住他的胳膊,“這不是我做的。”
子末嫌惡地狠狠一推,泠嫣踉蹌後退,腳下一滑,正摔在碎裂的瓷片上,她痛得輕呼出聲。
“不是你是誰?未央對你的任性那般容忍,你竟然不擇手段地離間拆散我們,請你以後滾得遠遠的,離開我的視線,而且,不要再碰我,我嫌臟!”子末皺緊了眉頭拂袖而去。
泠嫣的淚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她咬牙緊緊地揪着心口,“你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你究竟有多討厭我,子末?”
(五)
泠嫣又做回了小叫花子,同以往一樣走街串巷裝可憐溜牆根曬太陽,看到慈眉善目的婦人揪着衣襟不放說著吉祥話討幾個小錢買包子。
生子卻總感覺有哪裏不對,他靠在破廟的牆根底下,眯着眼睛,叼着草根咂摸了半晌,才總結出兩個字——沒勁兒!
泠嫣還是泠嫣,但是不會再挖空心思同他搶吃的,不會再大呼小叫地同他們嘻笑打鬧,彷彿一夜霜降過後的瓜秧,青翠的色澤里透着頹喪的灰敗,沒有絲毫勃勃生機。她經常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裏發獃,眼神空洞,虛無縹緲,總之沒勁透了。
有許多穿着軍人衣服威風凜凜的人來找泠嫣,泠嫣笑的依舊沒心沒肺,從他們的懷裏搜刮出散碎銀子,拋給生子請大家改善,嚷着自己三天沒有吃飯了,卻只拿着包子翻來覆去地看,嘴角噙着一抹苦澀的笑意。
有人小心翼翼地跟她開玩笑,“泠嫣,沒想到你竟然真的那麼生猛。”
泠嫣驚訝地抬起頭,“難道不是你們幾人做的手腳?!”
眾人皆疑惑地搖頭,“我們又不傻,怎麼會挑未央在的時候。”
那會是誰呢?
然後就有人趁機踹了開玩笑的那人一腳,“子末被未央的甜言蜜語迷了眼,冤枉泠嫣,難道你腦子也進水了嗎?”
馬上就有人恍然大悟,驚詫地捂了嘴,“故意栽贓給泠嫣,好精的算計!”
先前開玩笑的那人訕訕地向泠嫣道歉,“你應該向子末解釋清楚,這樣一直誤會下去不好。”
泠嫣將包子一口塞進嘴裏,噎得眼淚流了一臉,“莫說子末一口定罪,壓根就不給我辯解的機會,再說我當時百口莫辯,在子末心裏不及那未央萬分之一,他哪裏會相信我。”
生子就明白了,泠嫣肯定是被那叫子末和未央的人欺負,受了委屈。作為她肝膽相照的好哥們兒,必須要挺身而出,為她討個公道。他集合了附近幾條街的小叫花子,密謀着怎樣修理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少年將軍。
子末和未央偶爾會相偕從街里走過,路過泠嫣跟前時,視若不見,樣子卻愈加親昵,刺耳的嬌笑聲順風灌進他們的耳朵里。泠嫣裝作雲淡風輕,故意同其他人嬉笑怒罵,談笑風生。等到兩人最終在視線中消失,才卸下偽裝,蹲下來,蜷縮起身體,把臉埋進臂彎里,僵坐半晌不肯抬頭。
街頭巷尾有流言四起,按照生子的版本流傳開去:尚書府千金橫刀奪愛,少年將軍喜新厭舊。
未央撲進子末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子末怒氣沖沖地尋到泠嫣,指着她的鼻子罵得她體無完膚。
“泠嫣,我方子末最後悔的就是當初認識了你!”
那天,她流着眼淚淋了整夜的雨。
子末的弟兄們在牆腳處尋到泠嫣時,她渾身透濕,正發著高燒,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嘴裏不停地囈語着子末的名字。
那場病泠嫣整整病了一個月,她固執地不肯隨別人回府調養,她說,她再也不願意被人撿起又生生拋棄。
這一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消息靈通的生子撿開心的講給她聽,包括最解氣的一件事,被生子講得繪聲繪色,唾沫橫飛。大抵就是未央在一次宴會上邂逅了太子殿下,得太子青睞,另攀高枝,與子末斷了往來,子末日日醉生夢死。
大家齊呼痛快,泠嫣陪着一起笑,手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後來泠嫣尋遍了子末常去的幾家酒館,一次次被小二嫌棄地趕出來。最終在將軍府附近的一家酒肆,找到了爛醉如泥的子末。
“泠嫣,如今你可開心了吧?未央要去做太子妃了。”子末醉眼迷離地望着她,嘲諷地笑。
泠嫣上前去攙扶他,低聲道,“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
子末一把推開泠嫣,自己踉蹌後退兩步,“胡說!是太子貪圖未央美艷,霸道地奪人所愛,生生地拆散我們!未央差點為我殉情而死,我卻什麼都不能做,無可奈何!”
“殉情?事到如今,未央無論說什麼你還是深信不疑嗎?”
子末猛的掐住泠嫣的下巴,雙目通紅,憤怒地吼道:“我不允許你懷疑未央,你沒資格!”
泠嫣冷冷地盯着子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假如殺了我,可以成全你和未央,子末,你會不會迫不及待地現在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