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黑白之間
體育課後,我一天的心情都變得不好了。嘲笑雖然殺不死我的夢,但是能夠刮花我的心。
於是一整天,我都鬱鬱寡歡。晚自習前,我抱着自習材料,魂不守舍地從一樓往三樓教室走,樓道的燈瞎了,所以我走得也很慢。剛至二樓樓梯轉角處,兩團黑影倏忽出現,我一個躲閃不及,就撞到了其中一個人。
那人輕聲地道歉:“對不起。”
“沒事。”我輕撩發梢。
另一人急催:“快點!晚自習都開始了,叫你別睡過了,你就是不讓人省心……”
兩個人着急忙慌地朝走廊盡頭跑去,在二樓某各班級一轉身消失了身影。他們的撞擊甚至沒能讓我回神,我繼續四顧無依地機械地往三樓走。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我怕得有理。”
我撫摸着課文上《狂人日記》的一段節選,頗有感觸,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我和“狂人”一樣想,我覺得他說很對。
大電扇下埋頭聳背的同學們,悶。
晚自習一如既往的夜,涼。
我慢慢覺得心裏發寒,腦袋卻開始熱了起來。熱卻遲鈍起來,感覺上一切都慢了下來。
連感覺都變慢了。
我只覺得似乎有人在晃我,問我。但我沒在意是誰。我全在聽自己的呼吸,急促,覺得一呼一吸都很燙鼻管。
身旁的同桌發現了我的癥狀,擔心地問:“沈雲,你怎麼了?”
“沒事,有點心冷。”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有點顫音了。前排兩個同學聽見聲音回頭來看。“你臉色不對哎!”一人道。
“快去叫沈主任。”同桌立刻反應過來。
他們在說什麼,我根本沒有在意,我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只覺得被人架起胳膊,離開了座位。
“有點低燒。”校醫給我涼了體溫。
“要緊嗎?”爸爸關心地問。
校醫建議道:“吃了退燒藥了,讓她在這兒睡一會吧。”
我躺在病床上,感覺全身的力氣漸漸消散,連眼皮都難以使喚。爸爸和校醫的身影漸漸模糊,我的腦子開始漸漸發燙。
黑色的夜;一個篝火,兩個人。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我在乎地問。
他,沉默了。
我凝視他的眼睛,他發現了,回應着我的目光,一息不瞬。我看到了自己,在他的眼眸里。
我知道他的心裏還放不下另外一個人,我不喜歡勉強,於是嘆氣道:“你回去吧。”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從我的眼睛裏看出我的真實想法。我也就盯着他的眼睛,隨他看。
我的心臟跳動地很快,不僅僅是因為此刻的動情,還有一種莫名地激越。是對命運,對生活,對人情,對夢想的激越。
那些讓我感覺很撐得很疲累的東西,此刻我只想完全地拋下,並且連想都不再去想,在這一刻,無比自由地順從本心。只要這個男孩真摯的回應。
我動情了,所以把臉頰湊過去,閉上了眼睛。
但我並沒有感受到他的吻,我睜開眼睛時,看見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吻在了一起。
而我,又一次成了旁觀者,站在他們的相互觸碰的唇瓣之外,很遠的地方。半玄月懸在朗朗夜空,我的心卻冷了下去。
“沈雲!”
他向我跑過來,但我霎時間只感覺氣苦,沒有理他,掉頭就跑,跑進黑暗的荊棘林。我覺得自己應該是被荊棘刺得滿身傷痕,可是我卻感覺不到痛。
他不是我心中的那個純粹的男孩,他的心裏總是想着別人。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爸爸在床邊,見我醒來,開心地笑了。
“云云,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嗯。”我點點頭。
我想起,我已經病了好幾天了。本來只是低燒,後來變得很嚴重,在家休息。
我感覺很餓,起身走出房間。打開門,看見媽媽正在客廳看我的初稿。我心下一陣氣苦,走上前去一把奪過,翻開來就撕。媽媽見狀連忙拉住我:“你這是幹什麼?”
我漸漸地停下手上的動作,崩潰地哭出聲來:“媽,我以後不會再胡思亂想了,我不會了!”
爸爸走過來,愛憐地撫摸着我的頭髮,嘆了一氣,把我抱在懷裏。
我哭了。
媽媽帶我去了醫院複查,醫生說我的病情基本好轉了。
走在醫院的長廊,我在前,媽媽在後,我們都不說話。
路過某個科室的時候,我忽然駐足,媽媽愣了一下。我回頭,看向那間科室的門牌——精神科。
“媽,我想進去看看。”
媽媽也回頭看向那間房間,又回頭驚訝地望着我,問道:“這是精神科啊!”
“我知道。”
傍晚,西邊天際,火雲燒起,醫院裏的幾株楓樹搖擺,葉子一片片落下來,我坐在冰冷的長椅上,望着落英繽紛,眼前的景物慢慢變得模糊。
“不能進!這裏寫着‘禁止進入’你沒看見嗎?”莫晴雨站在洞口,指着角落的一個牌子,認真地問道:“驚鴻,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他為難地看着莫晴雨,也為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此時心裏很難抉擇,我需要助力他下定決心。
雖然我不知道那黑洞通向哪裏,但我們不應該留在這無邊無際的一片混沌中。只要我們的道路是正確的,就不怕艱難的選擇。
我拉着他的手腕,微笑道:“不要緊的,跟着我就不會錯的,我帶你去一片新世界!”
他看看身後的媽媽和李主任,猶豫再三,忽然一咬牙,甩開我的手。
“不要!”
我盯着他,呆住了:“你說什麼?”
“不要!我不要和你去。”他的語氣忽然一場堅定,就像我騙了他什麼似的。
我還是不死心:“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背上行囊,開始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你會陪我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道:“不,我並沒有答應你。”
我恍悟,低聲呢喃:“是啊,原來你並沒有承諾我。”
“這裏寫了禁止進入,我不應該走進去。”他不再說話,轉身回頭,向莫晴雨走去。
莫晴雨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欣喜道:“對嘛!黑洞裏充滿了許多未知的危險。來,跟我走,我帶你回去。”
回到一片白茫茫?
我質疑着。卻沒有機會將這質疑說出來,他已經牽着莫晴雨的手,高高興興地走向那一片白。
“對了,這裏才是屬於你的世界!”所有人簇擁着兩個人,漸行漸遠,漸漸地成了一個點。
留我一個人,獃著黑白之間。
“云云。”媽媽在身後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我眼前的夜幕降了下來,才終於發現自己走神了。我哀嘆了一聲,無由自達地傷感。
“天涼了,我們回去吧!”媽媽為我披上外衣,擁着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