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似曾相識
東方既白,晨風習習,我獨自走在寂寥的校園小道上,低着頭專註地回憶着那個夢。也許太過於專註回憶,眼前的事物雖然進入了我的眼,卻沒有通過視神經傳到大腦里。我後知後覺地,才發現已經撞上一個人。
只聽“啊”一聲,接着就見滿天飛揚的紙張。我才意識到不對,立刻蹲下來撿。我見其他紙張都寫滿了字,只有其中一張紙只寫了四個字,我一時間沒明白那是什麼,不像作業也不像書本。但情況不給我時間細想,我急急忙忙地道歉着。
“沒事,沒事!”被撞的人輕柔地說。
我忙把紙張拾完,低着頭遞到她手上,抱歉道:“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事兒,沒看到你!”
“想什麼事兒那麼用心,連走路都在想。”女生故意學我用兒化音,這樣笑着說。
我被這清靈的聲音驚到,抬頭一望,對方居然是一個曼妙清麗的少女,留着一頭黑亮的秀髮披在肩后,正撩開鬢邊的一綹髮髻。
我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一股強烈的既視感猛地襲來,似乎這場景我以前就在哪裏經歷過似的。但是當感覺稍弱了一點,又驀然覺得並沒有經歷過。
我只得尷尬地笑了,騙她說:“在想道數學題。”
“這麼用功啊,難道是在發揚陳景潤精神嗎?”她莞爾一笑。
我聽着他幽默的語氣,早將剛才的專註勁忘到腦後了。
“莫晴雨!”女生向我伸出右手。
我一愣,她的主動示好,使我有些緊張,不知接是不接。不過不好讓她把手空伸着,於是只好握住她的手。
“曾驚鴻!”我也自報家門。這便算是認識了么,我想。
“理科班的?”
“文科班。”
莫晴雨立刻一臉艷羨,道:“學文科的男生一定很有才情。”
“是嗎?”我勉強擠出笑容,覺得這話聽來實在有點愧不敢當。
“怎麼了?”她似乎看到了我臉上的變化。
“沒事。”我笑着回答。
她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下次如果有機會的話,再聊!”
她走了,望着叫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心裏漸漸得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好像自己忘記了什麼,丟了什麼一樣。這種忽隱忽現、明滅無由的感覺來得這麼莫名其妙,又完全不可捉摸。
這女孩可真邪門!
我歪了一下腦袋,鼓鼓嘴,忽地又想起昨夜夢中的那個“她”了。悵然若失間,仿似瞧見了“她”跳脫飛揚的身影,在我眼前逐漸遠去。
“該死,忘了問她名字了。”我的懊惱之意又衝出心頭來。雖然是夢,是假的,但就算是自欺吧,也希望自己當時在夢裏給她編出一個名字,至少給自己留一個念想。
“她不是已經把名字告訴你了嗎?你小子耳朵里塞驢毛了?”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頭,這樣說道。
我正要回頭,卻聽耳邊的聲音又道:“曾驚鴻啊曾驚鴻,真有你的,連你哥班裏的班花都拿下了!”
那人腳下一個旋轉,出現在我面前,原來是李雲城,這傢伙是我隔壁班的,卻和我同一個宿舍。我和他恰好都是所在班級安排宿舍時多出來的那個人,所以才被安排到一個宿舍。他一準是把我口中剛才念叨的人當成是莫晴雨了。但是我沒必要跟他解釋這個誤會,即使解釋他也不會信,我何苦自討沒趣。
“又是你啊,什麼事?”跟他說話我用不着客氣。
“還什麼事,今早起床怎麼沒叫我啊?自己洗完漱就跑了,還好老吳及時把我叫醒,不然就糟了。”
“你每天起床都指望我嗎?自己定個鬧鐘去啊!”我拂開他搭在我肩頭的手。
“下次還真不能指望你了。”他望着莫晴雨離開的方向,一臉鬼笑地道,“哎,說說,怎麼勾搭上的。”
我一笑,含嗔道:“勾搭什麼,今天第一次見,她是你班裏的嗎?”
“是呀,班裏好多男生都向她獻殷勤呢,可她偏偏對你伸出了友好的關照之手,這還不是已經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么。”李雲城賊笑着說。
“你這麼說是認真的嗎?”我逗道,“我怎麼聞見有股子醋味呢!”
“哪有!”他立刻豎指起誓:“我李雲城對燈發誓,我只稀罕你表妹一個人!老稀罕了!”
“能不能有點正經啊!”我笑着用肘撞了一下他胸口。
忽聽得背後一聲“嗯哼”,教導主任沈老師正從我們身邊路過,眼神還斜斜地盯着我們看。
我們立刻全身上下僵直,我瞧見李雲城幾乎忍不住要立正敬個禮了。
“出現了,沈主任的王之蔑視!”李雲城等教導主任走遠,才顫顫巍巍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王之蔑視果然厲害!”我贊成道。
“那當然了,沈主任暗地裏被稱為神隱高中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呢。”
“不愧是斯內普教授!”
我們相互逗捧,開着一向面如嚴霜的沈主任的玩笑。玩笑間,我看見李雲城右手拿着一部相機,嶄新的,忍不住好奇問道:“哪來的?”
“當然是買來的!”李雲城得意得揚了揚手裏的相機。
“買它做什麼?”我知道這樣款式的相機價錢一定不菲。
“買來當然是用來照相的了,你看起來不像是問這種蠢問題的人呀。”見我虎虎地盯着他,他才又道:“其實是你表妹叫我買給她的。”
“你錢多了燒的吧!”我啐罵道,“她叫你買,你就買了?”
“泡妞不都這樣嗎,誰泡妞不花本錢?以為都像你似的,靠個才情就能把小妞兒招來啊!”
我哭笑不得,這傢伙對我表妹獻殷勤也有一段時間了。整天沒個正形,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事兒。
“來來來!新貨到手,當然先照顧兄弟,咱哥倆先照個合照。”雲城拉着我就要擺pose。
我本來沒心情照相的,可是最後實在拗不過他的軟磨硬泡,只得依了他,以學校的教學樓為背景來了一張合照。
這就是我一如往昔的日常。我就讀於一所嚴格的寄宿制高中,今年讀高二,不久就面臨著文理分科。說實話,我特別想選文科,也覺得自己只適合文科,學理科是沒有出路的。可是家人卻希望我學理科。理由無非就是男孩子就應該學理科,學理科將來好就業之類的。
老媽為了勸我投理棄文,甚至調動了遠近各路親戚來遊說我,搞得我也很是困擾。
進入教室時,室內已經是嘰嘰喳喳亂成一鍋粥了。我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身旁正坐着一個看書的女生。我斜眼瞄了一下書的封面,上書四個大字《周公解夢》。
我心下一驚,解夢!
“喂!”我用胳膊肘碰碰她,“你看這個,看出點兒什麼門道沒有?”
“略懂。”那女生眼都不抬一下,翻了一頁,還是看。
“你能不能別整天看這些玄學怪說,有營養嗎?”我一向欲擒故縱地唱反調。
女生斜睨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接着看書。
此人姓過,草字茂倩,正是李雲城正在追的我的表妹。她不愛看什麼言情、修仙、穿越小說,卻愛研究一些神學怪說,什麼《世界未解之謎》、《UFO是否真的存在》、《十大不可解釋的現象》之類的書籍,就是她的主菜。不想今天又和“周公”一起研究上了解夢。
見她愛搭不理,我故意激將道:“你們這些小年輕啊,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小心玩壞了腦子!”
“你要是來找茬的,勸你自重,因為我不想噴你一臉。你要是來借錢的,那就休開尊口,因為鋼鏰兒地沒有,腦瓜崩兒地幹活。”她跟我說話就像我跟雲城說話一樣,不用客氣。
嘁!假學道!我有意裝作無意地瞥了一眼她正在看的內容,好像是講“夢中夢”什麼的。
“你整天研究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多讀一點四書五經、政經財新,比什麼都強。”
“你懂屁啦!”她嗤道。
我按倒她手上的寶貝書,道:“屁呢我就不懂。不過我至少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還有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
茂倩一眼高一眼低地睨視着我:“你天一腳地一腳說什麼呢?怎麼把我說糊塗了!”
“相機是你叫雲城去買的?”我老實不客氣地問道。
“你待怎講?”她還是打回原形,目不稍瞬地看着書。
“你給人家錢了嗎?”我又開啟哥哥教育妹妹的說教模式。
“那瓜娃子自己把腦瓜湊跟前讓我崩的,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啊。錢我會一分不少地給他,但是收不收是他的事呀!”她更老實不客氣地說。
“這事就算過去了,“我是管不到她和雲城那小子的事。又睨了她手中的書一眼,確實忍不住問道,“你看這本書起碼有些心得了,我問你個問題哦。”
“Say!”她真的是比王菲還惜字如金,好在我也習慣了。
“那個,”我支吾着,觀察了一下周圍動靜,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我從來沒見過面的陌生女孩……”
“停!”茂倩立即果斷地打了個禁止的手勢,犀利道,“夢醒了,天亮了。”
“可我還沒說呢!”我叫屈。
“我不想聽你說這種沒營養的夢。”
“什麼玩意兒就沒營養了!”
茂倩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啐道:“做夢夢見個女孩子,還是不認識的,請問你還能夢到什麼好事了。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你夢着了開頭,我就猜着了結尾。你什麼都不用說啦,大家心領神會就是了。”說完又捧起書來。
“心領神會什麼了?你可別誤會了!”我亟待解釋。
“別說了!”茂倩一摔書,無語道,“你們男生都一樣,一個二個都是色胚子輪迴轉世,輪來轉去,還是個色胚子。之前李雲城老是跟我說,他做夢夢見我了,夢見我們真在做福澤後代的大事,臭不要臉,呸!噁心。”說著兩手互交,不住地搓着胳膊。
我不禁莞爾,李雲城這小子,真好意思說。
“可是我不是說這個,你先聽我說嘛!”我拿開他手中的書說道。
“真的?”茂倩狐疑地看着我,“我只要聽到一丟丟愛情動作戲的成分在裏面,這本書看見沒,立刻連冊子帶皮兒蓋在你臉上,蓋你個仙人板板地!”
於是,我向她詳細地說了昨晚做的夢,加上我的感受,茂倩一直安靜的聽着,沒插過一句話。
直到我說完,她才放平手中的書,對我說道:“你就是太寂寞了。哥,麻溜地找個女朋友,那就不會做這種摸不着頭腦的奇談怪夢了。”
我白了她一眼,覺得她根本沒聽懂我的夢意。“我覺得那個夢太真實了,和我以前所做過的所有的夢都不一樣。你知道嗎,夢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可以感覺到的。你說做夢會有感覺嗎?”我以為這番話足以讓她引起重視了。
“廢話!“她卻激動道,“你們男生做夢沒感覺的話,怎麼都說自己老是跑馬呢。”
我聽了,眼睛瞪大了,老臉一紅,坐正吐槽道:“我看你才臭不要臉呢,一個女孩子家,張口閉口,口吐芬芳!”
“誰口吐芬芳了,我這麼說已經夠給你留面子了!”
我白了她一眼,辯論道:“我說的是夢中的一切,感覺都像真實存在的一樣。”
“哦,她的膩滑,她的體香都像真的一樣?Youaresohungry,whydon'tyougotobuyaninflatabledoll?”
不知怎地,教室里突然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直愣愣地看着我倆。還有人沉思,似是在默譯她那句英文是什麼意思。我尷尬地笑笑說:“她在朗誦莎翁作品!”
“莎士比亞什麼時候寫過這句話了。”只聽人群中有人嘀咕了一句。大家偷笑着轉過頭,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你這麼大聲幹什麼?還拽鳥語!”我咬牙低聲對她說道。
茂倩還是捧起了書,嘴裏說教道:“你別疑神疑鬼的了,做夢是很平常的事,最多說明你白天很累,所以晚上才做夢。至於為什麼會夢見陌生的人,這個我也不知道。哎,馬上要上早自習了,你還不去上廁所?”
我想也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那確實只不過是個夢,令我有種奇特感覺的難忘的夢罷了。我這麼想着,起身便抓緊去如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