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內鬥
國務大臣謝耿池病體苟延殘喘數月,雖有數位太醫在側努力挽救,但終究還是回天乏術。等鷹王匆忙趕來,這位對朝局的影響極為深遠的重臣躺在床上,一把枯骨,只剩喘氣的力氣。
王庭以及下屬五部一司的要人、軍政司將領皆守候在謝府的院子裏。鷹王單獨進了謝耿池的房間。坐在謝公身邊,君臣手和手相握。謝耿池拼力道:“稱帝吧,一日不稱帝,終歸後患無窮。”
鷹王道:“你知道孤的心意,一旦稱帝,畢生受累。”
謝耿池雙目中流出兩顆濁淚,雙唇翕動,輕輕道:“我知道,你一直不願意呆在這高位上,人人所艷羨渴望得到的,你根本不屑一顧。”往日很容易說出來的話,此時此刻耗費了他太多力氣,勉強說完,忍不住好一陣咳嗽。
鷹王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
謝耿池勸說他不成,只有再強調其他,道:“蓬萊能有至今,委實不易。眼睜睜看它亂了,再陷入戰爭,老夫真是死不瞑目。”
鷹王道:“國體穩健,不會有這等事情。”
謝耿池的手指頭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鷹王默然不語,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真的退位,一定會選擇一位真正能擔當起重任的能人。”
謝耿池用上最後的力氣拉住他的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楚風為人雖有問題,但是他畢竟無人替代……”歇息了半晌,又接着道:“長烈老夫甚喜,終歸隨性。”說到這裏,他已是油盡燈枯,拚命抓着鷹王的手指,再握了兩握,一直眯着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想要表達而尚未表達的那些話,通過那竭盡懇切的眼神一直看到鷹王心裏。鷹王忍不住泫然,默默點頭。
謝耿池一口氣才就此斷絕!
謝家人一直呆在外面,突然聞訊,進來后立時都哭了。
鷹王很悲痛,口諭:加封謝耿池為榮國公,爵位由長子謝謙世襲,次子謝和封為吏部侍郎。然後宣禮部尚書,命令以國禮安葬謝公。
此時已是金秋九月,酷熱消散,天氣涼爽。早就回了明華宮的各位娘娘們,對於前朝的局勢變化,閑坐在一起時,也忍不住議論紛紛。
議論得最多的,自然是首輔大臣由誰接替的問題。
宮裏面,那些在八月之前一直要看瓊玉宮的莫雪姬笑話的人,等了許久不見雪妃大難臨頭,反而那位楚大人進了王庭,直接參与國事討論研究和決策,心裏不自覺早就犯起嘀咕。
最忐忑不安的當然還是白修儀。
這天,惠妃、余昭儀兩個,陪着早已從被冷落的陰影中走出的雪妃娘娘在秋菊軒看菊花,白修儀裝作巧合,也從另一邊門走進來。
兩方人自然巧遇。
淼靈記得這個主子當初撕打自己的仇,立刻橫眉冷目,沒有直接針對白修儀,而是駐足對着雪妃叫了一聲:“娘娘!”
浮香唯恐給主子帶來麻煩,連連眼神示意,讓她不要計較前仇。
但是淼靈始終氣不過,撅着嘴巴,假裝看不見。
白修儀低眉順目小步走上來,畢恭畢敬行了一禮,輕聲道:“臣妾見過雪妃娘娘。”又對着惠妃行禮,道:“惠妃娘娘。”直起身子,微微欠身,再招呼:“余昭儀。”
雪妃看看她,道:“今天的太陽難道是從西邊上來的嗎?白修儀居然也向本宮行大禮了。”
白修儀慚愧地站在路邊,臉頰赤紅。
雪妃道:“本宮記得白修儀說過,本宮不過一個失了寵的妃子而已,又有不幹凈的傳聞,哪裏當得起你這麼高貴的人向本宮見禮呢?”
白修儀的眼睛很不安分不停往兩邊睃着,盤算對策。
雪妃冷冷道:“雖然都是來看菊花的,但是,本宮想,本宮、惠妃以及余昭儀,和白修儀的喜好肯定不一樣,不用一起走吧?”
惠妃適時插口:“姐姐,那邊有一品‘鳳凰振翅’,聽說很不錯,不若咱們去那邊看看?”
余昭儀道:“是啊,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快走吧。”
三個人結伴,一起到了擺放“鳳凰振翅”的地方。
鳳凰振翅屬於舞環型菊花,中細管瓣。外部花瓣棕紅色,基部黃色。花開向四周伸展,瓣向上捲曲,形如鳳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內抱卷,則似鳳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紅黃相映,光彩奪目,整朵花形優美動人。人聞其名,賞其花,不自覺就聯想到鳳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余昭儀仔細品析之後,感嘆道:“這花真的是很不錯!”
雪妃、惠妃一起點頭。
同一類的菊花當中,這兒還有好幾品,如:紫霞宮、黃鶯翠、柳絲晨霜、綠雲等,緊挨着的便是芍藥花型的,叫得出名兒的就是綠牡丹和綠衣紅裳。還有匙瓣型鷲峰霽雪、琥珀凝翠,以及碧玉簪、綠松針等,無不是姿態動人、美麗異常。
賞看着這些名品菊花,余昭儀走在雪妃身邊便就剛才的事問雪妃:“姐姐,剛剛為什麼不找點理由教訓教訓那個白修儀?想當初趁着姐姐時運不佳,她居然敢那麼大膽,當著姐姐的面責打姐姐的宮婢,還自己撒潑扯亂自己的頭髮,然後將過錯全推在姐姐頭上,那有多可惡啊!”
雪妃道:“本宮若這時和她計較,平白無故的,不惹人議論本宮和她一樣?”
惠妃道:“機會只要製造,還會愁沒有嗎?”
雪妃不說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審時度勢量力而行吧。如果天佑我等,有朝一日,機會總會不請自來。”
王庭內,這幾日極不太平。主要是為了蒼歧、安芝、銅陵三州獨立擁有治理權的事,以楚風為首,徐亭、吳曦致的激進派,以及以王蘭青為首,蘇和禮、李正余、秦朗的保守派,雙方政見完全不一樣。
因為自恃年長,年過五旬的王蘭青在意見和楚風完全相左,對楚風提出的“將權力大力下放給蒼歧三州”固然極為不屑,連帶着,對楚風的為人以及行事作風都極大程度上詬病起來。
在晉陽宮,他將意見毫無保留向鷹王全提出來,並道:“殿下,楚風其人,專斷強權,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臣徹查過,他龍州牧在任時,便和蒼歧三州關係非常。這一次將權力下放,完全是為了拉攏三州,有結黨營私之嫌。”
鷹王道:“這個提議是早就有的,主要是為了安撫一直不服王庭管轄的蠻、湘、火三個部落的人。這三部久居蓬萊,在這裏也算是年資最久的民族,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很難撼動。”
“但是,”王蘭青還是沒法放棄,繼續進言:“如果允許三州自立,其他各州提出意見,怎麼處置?”
鷹王道:“這是王庭決議,一切皆從大局出發。其他各州如有意義,那就是違逆。違逆者,孤必殺之!”
一語話畢,王蘭青額頭見汗,諾諾而退。
秋葉拂落,天氣逐漸變涼。沒多少時候,寒冷的冬天再度來臨。賞梅園的臘梅花又開了,金黃的花朵吐着陣陣濃香,在飄飛的白雪中幽幽傳遞。
屋子裏因燒着地龍,氣溫暖洋洋的。淼靈捧着一盆剛剛拾掇好的君子蘭進來,雪妃讓她端到自己面前來。溫度適宜,那花早就開了,橙紅色的小花簇在一起,粗粗一數,竟有幾十朵。
淼靈見主子看得入迷,笑着道:“娘娘,這佛光蘭是目前清溪園裏培育得最好的了。還有一品碧玉皇后,清溪園的宮人說,雖然名字好聽,但是模樣不及這一款合娘娘心意。”
雪妃道:“姑且留着吧,那些人也算有心啦。”
正說著,接替王海做瓊玉宮執事太監的小丁子跑進來回稟:“娘娘,內庭總管張恭權來啦。”
“請進來吧。”雪妃半偎在羅漢床上道。
小丁子走出去,片刻后,張恭權弓着腰走進來,恭恭敬敬對雪妃道:“奴才參見雪妃娘娘。”
雪妃讓淼靈將佛光蘭在旁邊花凳上放好,然後才顧得上這裏似的,懶懶道:“張公公怎有空到本宮宮中?”
張恭權陪着小心笑着道:“是胡副總管吩咐下來的,給娘娘帶一個人進來。”
雪妃很奇怪,道:“你說得哪個胡副總管?”想了想,試探問:“胡喜?”問完就笑起來,道:“他不曾經級別比你還低,怎麼,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內庭副總管啦?”
張恭權微微有些不自在,笑容不敢有失,訕訕道:“這是胡公公的造化,奴才比不得。”說著,將一個宮女給叫進來。
雪妃隨便打量了下,只見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眉目清秀。個子倒是很高的,身形頗為清瘦。
雪妃問:“叫什麼?”
宮女福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姓風,叫琬怡。”
張恭權道:“娘娘看着好的話,就將人留下啦。”
雪妃道:“也好。宮裏面多個人,其他人少點事做。你帶話給胡喜,說本宮承他的情啦。”
張恭權告退。淼靈站在雪妃身邊,對風琬怡說:“暫時沒什麼吩咐,你先出去候着吧。”
風琬怡沒聽到似的,動也沒動。
淼靈生氣了,走過來道:“跟你說話那,耳朵聾了不成。”看看雪妃,雪妃好像沒注意這邊。淼靈膽子大了,揚起一隻手,就準備抽新來的宮女耳光。但是,讓雪妃極為震驚的是,馬上從那兩個人那裏傳來的是淼靈殺豬一樣的嚎叫。
風琬怡面無表情,一隻手抓着淼靈的手腕。
淼靈卻痛得連腰都彎了,面部肌肉糾結,眼淚直流,空中叫道:“好痛、好痛……”
雪妃嚇了一大跳,連忙走過來厲喝:“幹什麼!快住手!”
風琬怡信手一推,淼靈往後摔出。“咕咚”花凳被碰歪了,“哐當!”剛剛擺好的佛光蘭從凳子上跌下來,落在地上,花盆甩為幾塊。
雪妃驚恐之下,瞪大眼睛道:“好大膽的奴婢,你、你當真是胡喜派到本宮宮中來的嗎?”
風琬怡面不改色,鎮定地說:“回娘娘話,胡公公數年前蒙現任王庭首輔大臣楚風楚大人的指點入宮,現在已經是內庭副總管。確實是他派奴婢來瓊玉宮。”
淼靈此刻從地上爬起來,頭髮散亂的她,臉上都蹭破了,嘴角也破了一塊,帶着哭腔對雪妃道:“娘娘,您可要為奴婢做主。”
雪妃直若未聞。
風琬怡知道這個宮女是雪妃身邊的親近,沒有立刻開口,眼瞅着雪妃而已。雪妃腦海中念頭飛轉,良久,才對淼靈道:“你先出去!”
淼靈很委屈,躊躇不應。
雪妃發怒了,叫道:“你耳朵也聾了是嗎?讓你出去,還不快點出去!”聲音從未有過的尖利,淼靈嚇得落荒而逃。
屋子裏再沒有其他人,雪妃走到羅漢床邊輕輕歪着,好一會兒,才努力控制着心情問風琬怡:“楚大人居然將人派到這裏來,他到底想幹什麼?”
風琬怡道:“大人一心為娘娘着想,還請娘娘不要辜負大人的好意。”
雪妃冷笑起來,道:“好意?怕是他心存想法,專門派你過來監視我,對不對?”
“絕無這個可能!”風琬怡矢口否認,“娘娘盡可放心,奴婢進宮,確實一切都是為了娘娘的前程。”
前程?
這個詞讓雪妃大為疑惑。她從踏板上走下來,走到風琬怡面前道:“你說得詳細些。本宮已經是四妃之首,還有什麼前程?你們大人對鷹王的心意,又有什麼新的把握?”
風琬怡不答。
雪妃盯了她好久,對她說的話始終想不出所以然。但是既然是楚風派來的人,雖然不知道她此行到底所謂何故,也只能留下。
她不知道,一場早就預謀好的風潮其實已經翻湧,且越來越有力正悄悄接近……
145古道長亭白雪飛
前些日子,鷹王帶着雲妃離京,說是去德勝宮。當時王后和其他三位妃子一起相送至城外十里亭。原本,誰也沒有發現這事情裏面隱含着的不對勁。直到有一日,珍妃的兄長趙弘奇私下販賣輕工局工藝器具,事發後為刑部審判投入大牢,珍妃四處託人求情未果,聽來的消息,據說王庭下達命令堅決嚴懲,絕不姑息,這時候,一向謹慎細微又洞悉時局秘密的珍妃才有所察覺。
楚風做了首輔大臣之後,依然居住在虞河巷的舊宅子裏面。這個宅子小歸小,精緻,地勢又不顯眼,着實是鬧中取靜適合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這天晚上,一頂小轎被抬到了門口。一個老婦人從轎子旁走上台階,拍門。楚府的僕人問明了來人情況,火速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中門開了,小轎裏面一個頭上戴着鑲一圈黑色面紗斗笠的女人彎腰跨步走出來,從這裏又走進院子去。這女人本身也穿着黑色的衣服,偶爾露出一絲下巴或者手腕出的雪肌,以及那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過去都那麼窈窕纖美的身姿,足可見她斷然是個出色的大美人。
楚風在書房前的竹林邊,黑衣女子走過來,還有四五丈距離的時候,隨後跟着的那個老婦人以及另外兩個丫頭都站住腳,她獨自一人走過去。
楚風站起來,禮數周全道:“臣楚風,見過珍妃娘娘。”
珍妃摘了斗笠,放在石桌上,道:“罷了,楚大人,請坐。”
楚風道:“謝娘娘。”後退兩步,看珍妃落座了,他才坐在石凳上。
珍妃城府極深,沒有涉及正題,只是笑道:“都說楚大人是個風度翩翩的君子,為人謙和細緻,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一見。”
楚風微微一笑,道:“娘娘謬讚,臣內心惶恐。”頓了片刻,看珍妃露出尷尬的神態,才微笑道:“娘娘如果有事,但講無妨。但凡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當竭盡所能。”
珍妃知道這是客套之言,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如實說道:“楚大人,那本宮就不拐彎抹角了。本宮的兄長趙弘奇,只是將一批螺鈿做主賣給了月州的商人。觸犯了法紀本宮承認,但是降職罰俸也就是了,為何一定要着刑部拿問呢?現在大牢中,沒有你楚大人的手令,本宮的父母親就是想見上一面都不可以。楚大人,你其他都不念也就算了,本宮好歹是鷹王的妃子,你還將本宮放在眼裏嗎?”
楚風雙目凝神,一眨不眨盯着她。
珍妃被盯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對方不開腔,她只有自顧道:“楚大人,就算給本宮一個面子,讓本宮的父母親前往刑部大牢,探望本宮兄長,好嗎?”
這個,楚風回答得很乾脆:“當然好,珍妃娘娘都這樣說了,臣怎有不允之理?”
“那麼,”珍妃眼睛忍不住亮了,試探道:“本宮兄長的罪名……”她想說罪名是否可以減輕,但是一看見楚風嘴角邊的冷笑以及戲謔的眼神,頓時心一沉,沒說出來的話立刻不再說下去。
果然,楚風輕聲道:“娘娘,您可知道趙弘奇私自販售的是什麼?”頓了頓,繼續道:“是螺鈿沒錯。但是,這一批螺鈿,是王庭預定準備送給下個月來蓬萊遊歷的蘇木都剌國王子做禮物。除了工藝務必上佳之外,所選用的蜜香木乃建蘇含春谷獨有,蓬萊上下不過兩百來棵而已產這種木頭的樹,此次一共伐了十五棵,方才做了一套屋內所用器具,卻被趙弘奇為了一己之私賣給了他人。娘娘,您說,這誤國的罪名,如何能赦免呢?”
珍妃道:“東西已經追回了,你何必說得這麼嚴重。”
楚風道:“王庭政令,向來言出必行,臣只能答應讓娘娘父母去探望趙弘奇,這已經是給娘娘天大的面子。”
珍妃霍然站起,咬牙切齒道:“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雖然本宮從未向明妃、雪妃或者雲妃那樣在鷹王面前說一不二,但是,本宮到底是跟隨鷹王時日最久的人。你殺了本宮的兄長,等鷹王從德勝宮回來,本宮說與他知道,你這首輔大臣,還想再做下去?”越說越激動,聲音慢慢高亢尖利起來。
珍妃臉漲得紅紅的,目光恨不得將楚風給吃了。
即使這樣,也沒讓楚風露出半點怯懦。
楚風道:“娘娘想說,儘管去說好了。臣還有公事,娘娘話的說完了的話,請恕臣不能再奉陪。”
珍妃最後惡狠狠剜了他一眼,重新戴起斗笠,拂袖而去!
回到宮中,她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吩咐心腹冬兒傳信給自己的父親,搜集最近王庭內楚風一黨的具體動作。三日之後,當冬兒將從宮外帶進來的信交上來,珍妃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渾身脫力。
那信箋上寫得簡單,但是消息卻很關鍵,原六大臣王蘭青一黨已經被邊緣化,楚風獨掌大權。五部二司中,吏戶禮刑工自不必說了,連巡防司的尤行舟,如今也聽楚風號令。
這代表什麼?
難道,楚風要取鷹王而代之?
按說是不可能。因為,以鷹王的影響,蓬萊不可能出現大批反對的力量。當初蠻湘火三部那麼兇悍,最終也得俯首稱臣。不管楚風的手腕多麼離開,跨越鷹王,始終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珍妃將只寫了一張紙的信箋在銅盆中燒毀時,止不住頭涔涔想:“鷹王一直有想法離開,難道,這一次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多了風琬怡之後的雪妃,在明華宮中突然又橫行起來。
首先,在賞梅園遇到白修儀和孫修容——那孫修容到底是宮裏的老人,不管雪妃曾經失寵是否,現下里總是保持禮讓三分,但是白修儀見鷹王離宮,只帶雲妃未帶雪妃,看到雪妃時,那態度不自覺又輕慢起來。見到雪妃從對面走過來,孫修容禮數周全見過,白修儀只是隨便彎了個腰而已。那風琬怡只是看了一下雪妃的臉色,立刻衝上去,“啪啪”左右開弓,打了那個白修儀兩個大嘴巴。慣會撒潑的白修儀這一次又準備故技重施,結果看錯了人。風琬怡的真實身份,原本就是楚風府上的護衛,身手好,那自然不必說了。白修儀如何能在她手上佔到便宜。撒潑越狠,被扇的嘴巴越多,打了十幾下,白修儀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翻到在地,一張俏臉失去了原來的形狀,口鼻耳朵,皆鮮血直流。
王后自然要為此事發落風琬怡。但是雪妃在風琬怡的暗示下,態度極其強硬,堅決不讓刑訊司的公公帶走風琬怡。而副總管胡喜聞訊趕來,當仁不讓站在雪妃這邊。
王后道:“胡公公,湯公公隨鷹王去了德勝宮,這內庭就該你來主持了。宮女打了主子,這是犯上,就算不是死罪,也必須杖責。”
胡喜根本不把這個王後放在眼裏,冷笑一聲道:“風琬怡犯上打主子,這裏誰看見了呢?”
王后立刻讓在場的所有人一起作證。
這時候,孫修容早就嚇呆了,她的宮女和白修儀的宮女看到打得滿臉是血的白修儀不僅五官腫脹變形,嘴角還混着血沫流往外流涎水,也害怕得不敢多一句嘴。
無人證實。
王后氣得渾身發抖,道:“你們——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問孫修容:“你也是個主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就能眼睜睜姑息了那個惡奴?”又發了瘋一樣用留得長長的指甲去掐不敢開口的宮女。
雪妃昔日那狂傲的勁兒又回來了,看到王后發瘋,便冷笑道:“白修儀自己不小心,將自己摔成了這樣,你將這些宮女們都就地正法了,也無濟於事無可奈何。”
王后氣得嘶聲大喊:“胡喜!”
胡喜應景弓了下身,道:“王後娘娘,既然無憑無據,那刑訊司是不能抓人的。”看看刑訊司的太監,後者立刻編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雪妃趾高氣昂道:“有這個力氣,還不若在和坤宮多寫幾篇歐陽修的詞。王后除了這樣的招數,其他都不靈的。”擺出一個好人的架勢,對淼靈道:“替白修儀找一個太醫來吧。”心裏說:“風琬怡還真是厲害,這一頓巴掌,這姓白的,大概已經被徹底打傻啦。”
三庭局的大權一直在王后掌握之中,但是,這幾日,各司掌制派人送到瓊玉宮的東西突然多起來。尚容司送來了一直剋扣着不給雪妃派齊的護膚上品,織造司做出的雲錦、白雲紗也送過來,尚服司在雪妃的吩咐下將料子做成各種漂亮的新衣裳。鑒寶司的首飾越做越精了,銀白色的雀形髮釵配上從他國得來的璀璨七彩珠,襯得她美麗無儔的臉越發姣美奪目起來。
風琬怡還交給雪妃一本賬。這賬上,詳細記錄了王后在掌管三庭局期間,物資購進耗費之間,私下所得的一切財物來往。非常吸引雪妃注意的是,大司務林蔻在之中責無旁貸,被王后指使,接受賄賂價值萬金。
雪妃看完后,掩上賬本,控制不住內心激動對風琬怡道:“王后咱們暫時動不了,這林大司務,刑訊司可以抓人了吧?”
風琬怡揚起一抹殘忍的笑容,道:“只要娘娘願意,奴婢立刻去告知胡公公。”
雪妃這會兒全然體會他們的本事,在這明華宮中,已到了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比自己得到鷹王寵愛之時還要厲害!
她如果再往深處想一想,必然也可以想到奧妙所在。可是,畢竟鮮少動心機,習慣上,事情到了一定程度,她就無法再深究下去。總之,林蔻曾經是瑞祥郡主的人,後來也忠於雲妃。現在有了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內庭在胡喜的把持之下,鄧忠很輕易就淪為胡黨。賬本從非常可靠的渠道來,上面記錄條條都非憑空捏造。林蔻無法辯解。審訊三日,囚禁暴室。暴晒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凄慘而亡!
宮外,反而一切還很平靜。這是臨近新年,鷹王依然不見回朝。司空長烈忍耐不住,偷偷派人去德勝宮探查。卻等了幾日都等不到回訊。
這日,玉藻殿宣政閣王庭主持議事之後,他獨自一人匆匆走出,天眼將軍童放如同從地底下鑽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面前。童放示意他跟自己走,司空長烈想了會兒,抬腿跟上去。
已經入駐軍政司官至威行將軍的陳彪陪在楚風身後,和楚風一道,兩個人一起走到宣政閣大門外。看到司空長烈和童放一道兒走了,陳彪悄悄道:“大人,是不是該對姓童的下手啦?”
楚風神態陰鷙,半晌才道:“動了他,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陳彪道:“大人不是心意已決了嗎?在蓬萊,大人還需要再聽命於誰?”
楚風又好一陣兒沉思,雙手在袖中緊緊握成了拳,然後嘆息道:“我心本非如此,奈何走到這一步。”
陳彪道:“大人,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一再猶豫反而只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禍患!而且,”說到這兒,他的聲音突然放低,道:“您不是已經承諾瓊玉宮的雪妃娘娘?如果再多遲疑,時機不再,對雪妃娘娘的承諾,今生可就無法再實現啦。”
這話總算說到楚風的心底里。楚風思慮再在,最終道:“好吧。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德勝宮那裏……”陳彪對任何事情都信心滿滿,唯獨這一點尚無信心。
楚風道:“一切盡在我意料之中。我會安排好一切。”
“如是,屬下這就去部署。”陳彪說完欲走。
楚風交代:“一切需謹慎小心!”
“絕不敢有辱使命!”陳彪一躬,反身大步而行!
司空長烈跟着童放,二人始終一前一後,從宮外的大道,一直追到天都郊外。穿過叢林,越過小溪,童放的輕功確實練得好,司空長烈堅持許久,最終只得自嘆弗如,最後停在一處曠野之上。
童放得意洋洋,大聲問:“司空,你服了嗎?”
司空長烈“呸”了一聲,道:“你眼巴巴匡我出來,為的就是這樣無聊的比試?”
童放毫不以為意,依舊興緻高昂道:“總之,我就是發現了比你強的地方。”說罷,臉色突然一沉,轉話題道:“大膽司空長烈,竟敢私查鷹王殿下,你該當何罪?”
司空長烈這才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只怕被這個傢伙中途給攔截了。而且,照童放這個架勢,一副抓到自己把柄的模樣。不用說,那人一定也落在了這傢伙的手中。如果在平常時候,這也算了,天眼恪守其職無可厚非,此事只能反映童放風格的細緻入微。可是,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朝中局勢不穩,鷹王人是否在德勝宮是個謎團,這傢伙為什麼就要在這種時候平空添亂呢?
想到這兒,司空長烈就很生氣,轉身欲走不想理他。
童放“噹啷”拔出劍來,飛身竄到前面,攔住去路道:“休想走,我今天一定要將你拿下,然後問罪。”
司空長烈氣憤地說:“你就不要再瞎胡鬧,已經火燒眉毛了知道不知道?”
童放說:“不知道!”揉身便上,劍出如飛電,找找不留情,一招一招,紛紛往司空長烈身上招呼過去。
司空長烈先是無意和他相爭,忍讓了十幾招,突然,童放的劍招一緊,十幾兆連環使出,組成雪團一樣一個大劍球,光芒閃爍向他小腹部推行而來。這招叫“大雪封山”,是鷹王新創“歘火列缺”中殺傷性極強的招式。因為險敗他人之手,鷹王一心要改變自己功夫當中攻擊性不強的弱點,這是截然迥異於之前招法的典型。要麼不中,一中必然肚破腸穿,真是犀利無比!
司空長烈這才急了。腰間長劍拔出,橫豎一封,“噹噹當……”好幾聲連續響起,童放接連使出的招式紛紛斬在他的兵刃上。司空長烈並沒有放棄先前功夫的優勢,長劍借力纏上去,一邊破了童放的攻勢,一邊踏上好幾步,最後一劍橫在童放頸下。
童放持劍的手腕被他左手抓住背於背後,另一手無招可施,要害被制,當下只得一動不動。
司空長烈憤憤將他推開,小指輕勾將他的長劍給奪下來,然後又扔在他腳底下,道:“鬧夠沒有?你身為天眼主將,每天心心念念,只有這點破事嗎?”
童放面色慘白,道:“我始終不敵你,我還做什麼天眼主將?”
司空長烈真恨不得上來給他一頓大嘴巴,走了幾步,又反身走回來。童放看着他,眼神中永遠也擺脫不了那股不服和嫉妒。
司空長烈想了想道:“你代替我的手下進德勝宮看看,鷹王和雲妃是否還在那裏。”不等童放拒絕,他飛快接下去:“如果我沒猜錯,早就無心於世俗的鷹王殿下已經帶着雲妃娘娘遠走高飛。現在天都為楚風掌握,如果事先沒有預知,我們始終如同被蒙在鼓裏,到時候是怎麼死的,大概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