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複位
雲妃複位。賢妃久病不能服侍聖駕,昭儀金氏才貌俱全,晉為惠妃。
春光爛漫,人心自然尤為舒暢。雪妃、珍妃、雲妃、新晉惠妃當頭,隨後新晉昭儀余箬青、新晉昭容張玉菱、新晉昭華柳無塵,以及重新擴充上來的修儀白燕,原就為修容的孫雨桐、修華何婉兒以及名額齊全的充容充儀充華,共計13人,齊聚和坤宮,一起向王后長孫清漣行禮請安。
長孫王后內心隱含憂愁,但是臉上卻是帶着越發自信的微笑,淡淡地,吩咐:“各位妹妹,都請起吧,看座。”吩咐蘭瑟:“新到的櫻桃,拿過來給各位主子們嘗一嘗。”
蓬萊南部特別培育的紫玉櫻桃,個頭大若龍眼,肉厚汁多,味道甜中微微帶酸,當真是佳果中上品。嬪妃們都是用了早膳來的,季節又正是春天往夏天過度時,較為乾燥,比起一般零嘴兒,這東西可謂享用了正好。
修儀白燕是本屆秀女中選進來,其父親是翰林院學士,兄長為吏部官吏,一味的會看上方的臉色,嘗了兩顆果子,立刻笑着對王后道:“王後娘娘,早聽聞您是養生的行家,這時候吃些這樣的東西,口齒生津也便罷了,心情格外舒坦爽快,真是好極了。”
修容孫雨桐因為嬪妃們紛紛晉位,自己原本也寄希望能再上一步,偏偏到她這兒,機會就被白燕給搶了,所以不甘落後說起話來,且口氣還酸酸的,道:“白修儀,才入宮多久啊,就學會這一套啦。”也吃了顆紫玉櫻桃,將核輕輕吐在宮女琪芳伸過來的蓋着手絹的手中,極為不屑地嗤鼻道:“誰不知道這貢品好,偏生你巴巴地要第一個說出來。”
白燕受不住激,頓時跳起來,喝道:“你說什麼?”
孫雨桐毫不畏懼,立而相迎:“你想怎麼樣?”
王后見狀,嚴厲制止道:“好了!”
兩個人這才收斂。
靜立向王后施禮,王后教訓兩個人道:“都是在一起生活的姐妹,漫漫長日,最需要的就是各自之間相互提攜、相互體諒。”對孫雨桐道:“孫修容,你是宮裏的老人了,雖說白修儀高着你一頭,但是畢竟宮規禮儀你知道得多一些,合該讓着。”
孫修容捏鼻子忍着,萬福道:“臣妾知道了,謹遵娘娘教誨。”
白燕立刻神氣活現搖頭擺尾起來。
王后卻又衝著她說:“白修儀,你畢竟年輕,官面兒上你是比孫修容位份高這麼一級,但是長幼有序,你也該尊重她。”
孫修容接着王后的話道:“聽到了嗎?白修儀。”
白燕想瞪她一眼,奈何王后教訓在前,豈敢公然放肆?只有收起狂態,忍氣吞聲行禮道:“王後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謹記。”
她坐下來后,屋子裏各妃嬪便隨意和身邊靠得最近的姐妹們各自說起閑話,喁喁私語,一時倒也熱鬧。只是坐在右首邊第一位的雪妃難得很安靜。王后便問:“雪妃,這些日子將養,身子應該完全恢復了吧。”
光陰荏苒,昔日那個驕橫跋扈的雪妃恍然已經成為昨日舊夢,當著一茬一茬進來的新人,莫雪姬也不得不平息良多,面色如水,似悵然卻又不像,只平靜看不出心緒道:“差不多都恢復了,多謝王後娘娘關心。”
王后忍不住“哦”了一聲,對她的反應竟還是意外得很。
珍妃因白修儀等人的追捧,身價上自覺高起來,主動挑起話頭道:“雪妃,身子好了,坐在這兒的時間也變長了喲?”
雪妃微微一怔,立刻想到她是譏諷自己,曾經向王后請安向來不會留着超過一盞茶的功夫,這會兒世易時移,也和別人一樣,不得不坐許久。微微着惱。但大家都在,面子當是不可失,只得順話道:“正是,珍妃娘娘素來觀察入微,此刻所言,一點也沒錯。”
王后也不是省油的燈,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本宮聽說,你前些日子在功德院為未能順利生產的小王子誦經祈福,回來的途中就出狀況了。怎麼,受到驚嚇,現在竟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
珍妃接着道:“是啊,雪妃妹妹向來冰清玉潔,按說不該如此安穩。”
她們一搭一唱,將話說得越來越尖刻。
惠妃是蒙雪妃提攜,一路才升格到此,雪妃受辱,她再穩坐不開口實在說不過去。於是輕聲道:“鷹王殿下素來心疼雪妃娘娘,娘娘剛出事,就有上將軍和剛到京的龍州牧一同出力搜尋。那賊向來也是新賊,不了解個中的厲害,便宜沒撈到,便已經成了龍州牧的劍下鬼。”
余昭儀也笑了一聲,插言:“是啊,臣妾等在深宮,也聞聽鷹王麾下上將軍司空長烈以及已經做了龍州牧的楚大人本事了得。他二人一起出手,只是一個小毛賊,可不倒了八輩子大霉啦。”
下面的人不明就裏,竊竊笑起來。
珍妃佯咳一聲,冷冷道:“余昭儀越來越會說話了。”又乜斜金悠璇:“惠妃才做幾天妃子呀,架子倒是很快端起來啦。”
王后也道:“惠妃,本宮問雪妃的話,你怎好就這樣搶去了呢?”
惠妃和余昭儀這才驚覺,不自覺間已經捅了王后和珍妃這兩座明華宮裏的大馬蜂窩。雪妃強勢,如今卻已成過去。自從宮外出事,上將軍將她迎回宮后,鷹王就再也不踏足瓊玉宮。宮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具體的,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王后珍妃所暗示的,雪妃娘娘已經有不潔之處?還真不好說。
如果說,王后珍妃所默許乃是真實,那麼繼續這樣和雪妃成一黨,而強行針對王后和珍妃,惠妃也好,余昭儀也好,還能倖存幾日?這宮中的天氣啊,沒事的時候風平浪靜,一旦有了什麼,暗潮湧動、風高浪急,即使預知了什麼,到時候難說不能把握。
思量許久,惠妃當先低頭道:“王後娘娘,臣妾失儀了。”
余昭儀見她都已經屈服,當下也不堅持,低眉順目道:“臣妾多言。”
王后冷哼一聲,表示放過她們,轉而繼續對雪妃道:“妹妹,你若真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宮吧,不要硬撐着。”
雪妃如果還能忍住呢?霍然起身,惡狠狠看着惠妃和余昭儀,看得她們兩個一起將頭深深埋下去,然後才咬牙切齒瞥了王后一樣,招呼都不打,轉身向屋外走去。
白修儀不知輕重,冒失道:“什麼態度啊,她以為她是誰?”
孫雨桐和其他知道明華宮歷史的,這時候都假裝喝茶,拿着茶杯和茶杯蓋擋自己的臉,目光從裊裊升起的熱氣中透過去偷偷觀望。
王后不開口了,珍妃卻譏諷起來:“人有禮則安。”
白修儀人確實聰明,前言后語一串聯,多少明白點什麼,掩着嘴巴樂起來:“難怪如此無禮,原來不安於世!”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
孫雨桐等此刻都將杯子放下來。
昭容張玉菱一向平和,面對白修儀卻是忍不住,輕聲道:“白修儀,口下需留德。今天你的頭頂上是青天白日,不定哪天別人那裏的烏雲也會飄到你這裏來。”
白修儀仗着王后和珍妃的勢,翹着下巴道:“那就等飄過來再說唄。”笑着道:“姐姐這話妹妹聽着舒服,要等別人那裏的烏雲飄過來,妹妹的青天白日才會改變。既然現在還是晴天,那麼,那烏雲愛呆在哪裏就讓它呆在哪裏咯。”
從和坤宮出來后,雪妃沒有回宮,而是漫無目的亂走。鴻熙池綠柳長堤柳絮飛卷,正好似她揮之不去的愁緒,飄飄散散,滿天滿地。
淼靈和浮香這兩個忠僕始終不離不棄,追着主子,口中叫道:“娘娘、娘娘!”
雪妃一口氣奔到一棵柳樹下面,發了瘋一樣將綠絲絛一樣的柳枝扯下來許多,然後又狠狠踩在腳底下。淼靈、浮香奔到近前,她聲嘶力竭大吼道:“走開,你們都給我走開。我已經是失了寵的娘娘,宮外,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宮內,連個修儀如今都敢恥笑我。”想起當年,她忍不住撕扯着頭髮尖叫。踉踉蹌蹌跌撞在河邊的樹榦上,瀕水看去,那張容顏嬌艷如昔,但卻再也不復昔日榮光。悲從中來,頓時放聲大哭。
淼靈、浮香也為主子委屈,拉着雪妃的手臂,唯恐她一時想不開輕生,眼淚也滾滾流下來,心如碎裂了一般疼痛。
雪妃哭了半晌,聲音終於低下來,花容慘淡,沒精打采地道:“你們不覺得再跟着本宮,也會受到王后或者珍妃的陷害嗎?”
淼靈擦擦眼淚道:“娘娘,我和浮香從雪國跟您一起來的。是盛是衰,對我們並不重要,只要陪伴在娘娘身側就夠了。”
浮香也道:“是呀,娘娘,您千萬不要再多想什麼。不管怎麼說,我和淼靈都會陪着您。”
雪妃這才勉強平靜些。
和坤宮,妃嬪們紛紛告退。
白修儀今天出夠了風頭,走到宮外,竟然走到雲妃的前面,轉過身,擋住雲妃的去路道:“這位是誰呀?莫不是雪妃之後承寵一時的雲妃娘娘?”
雲妃已經目睹過她的囂張,怎麼也沒想到,此女跋扈,居然又侵犯到自己頭上。
柳無塵如今已經是昭華,正好也走出來,見狀走過來道:“白修儀,你怎可對雲妃娘娘如此無禮?”
白修儀上下打量她一眼,忍不住嗤笑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狐假虎威的柳昭華。”
柳昭華臉發赤,急眼道:“白修儀,你可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什麼狐假虎威,你說話,真是越來越不知道分寸。”
雲妃身後的怡香、小蟾正準備將她們兩個一起呵斥開,被雲妃伸手攔住。
白修儀看在眼裏,更是沒了忌憚,下巴翹得越發高,眼睛翻上了天傲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人憑藉當日雲妃之寵,對宮中多位嬪妃屢下毒手,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麼?而且,”她一邊說一邊踏上前一步,逼得柳昭華不得不亡旁邊踉蹌退開,然後道:“冷宮裏的韓美人,增成宮裏的賢妃娘娘,還有冤死在鴻熙池裏的岳婕妤……”因為聲音說得低,避免引起他人窺探而紛紛議論的同時,陽光普照的好天氣竟然因此陡然變得氣氛詭異。
柳昭華面色慘白,嘴唇翕動半晌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時驚慌無比。不過,說到底她還是內心強大,眼瞅着白修儀越逼越近,逼得自己簡直沒了退路,竟然頭一昂,身板挺直了道:“宮中規矩,妖言惑眾者當謀逆論處,你可莫要逼得我上奏殿下,判你死罪!”
白修儀正逗弄得起勁,一聽這話,忍不住一呆。
這時,柳昭華則在頹勢站定腳跟。
兩個人一時氣勢相對,彼此都不言語。好一會兒,柳昭華找到了讓自己勝過白修儀的理由:“白修儀,方才王后在宮中可指教了,位份低的人需敬着位份高一點的,而年輕的更應敬着年長的。本宮第一比你高一級,第二年齡資歷都在你之上,你方才謬論句句中傷本宮,根本就是沒把王後娘娘的教訓放在心上。是不是,在白修儀的心裏,除了自己,誰都是可以肆意冒犯的呢?本宮如此,雲妃娘娘也如此,連珍妃、王后,都無一例外,白修儀只要想到的,不管是真是假,是否符合時宜,都可隨便指責?”
白修儀這才領教到這位娘娘的厲害。莫怪進宮之前,父親給自己專程請來的教習媽媽刻意指教了,宮裏面,除了王后、珍妃,就數這位昭華娘娘最為心機叵測。當下急忙停止了言語儀態雙重的挑釁,一邊轉身一邊道:“抬出王後娘娘壓制我嗎?柳昭華,你可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麼喜歡依仗別人,真叫妹妹受教!”
柳昭華氣悶不已。
好在總算攆走了這座神,柳昭華這才幾步走上來,走到雲妃身邊,行禮道:“娘娘,一別數月,妹妹可算又等到今日。”
雲妃看着她一如既往和順溫婉的臉,真沒法相信就是她,剛剛還厲聲呵斥了那個囂張無比的白修儀。
怡香站在另一側,不冷不熱道:“柳昭華,您和咱們娘娘情誼有多深嗎?數日前,咱們娘娘還在善佛堂受人欺負時,您怎麼不像今天,也去將欺負咱們娘娘的人教訓一番?”
小蟾幫腔:“是啊是啊,聽說善佛堂的那個王月花着實兇悍,不過,再怎麼說也比不上剛剛在這兒的白修儀呀。那個白修儀是翰林院大學士的女兒,一嘴的能說,卻都不是您的對手。”
柳昭華被奚落得說不出話來。
雲妃開口道:“柳昭華,本宮的宮女說得有道理,你和本宮能夠同氣連枝,前提是本宮受着恩寵。說白了,你需要的並不是本宮這個人,而是本宮能夠提供給你的權威。所以,本宮落難了,你唯恐受到本宮牽連,連一句話都不敢為本宮說。”
柳昭華道:“想不到娘娘對臣妾,誤會竟然如此之深。”
“是嗎?”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向來心思簡單的雲妃也漸漸學着莫要一概只講黑白是非。人活在世上,想要平穩地生存下去,一味頂真那是非常不合適。心智圓而行方正,做事那要殺伐決斷,說話可就偏生需要圓滑不留痕迹。一念至此,雲妃便淡然道:“本宮累了,需要回宮休息,柳昭華若無事的話,咱們就在此別過。”
柳昭華還想挽留,雲妃不再給她機會,轉身離去。
接近昭陽宮,通往鴻熙池的路上走過來雪妃主僕三人。怡香看主子停住腳,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咱們快點走吧。那是瓊玉宮的人,一貫和咱們宮裏面不對付。”
雲妃沒理她,自語道:“就是不對付,今兒個本宮才要去和她們說說話。”說著,離開回宮的路,走上那條岔道兒。
雪妃正悲切寂寥,忽然看見死敵從對面走來。還是那張可恨的臉,還是那股叫自己夢中也會切齒痛恨的桀驁超然的氣息,讓自己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多少年,努力了無數次也只能偷偷啜飲失敗的滋味。雪妃頓時下意識站住腳,兩隻手放在一起不自覺便捏成了拳。
她想幹什麼?和別人一樣嘲笑自己?還是有更厲害的報復打擊?
因為自己小產所以進善佛堂做苦役,所以心懷不滿,現在一併要發泄出來是嗎?
突然出現,揮劍將自己刺成重傷的那一幕;趁自己沒有設防,將自己推入蘇水河的那一幕;還有,將自己從王帳中盜走,然後吊在樹上的那一幕……一樁樁往事一剎那間閃現過腦海,無比清晰。
雪妃心裏很怕,很想轉身就走。可是,屬於自己內心的委屈,這麼多年也變成了堅不可摧的仇恨。同樣是女人,自己為什麼要怕她?現在是做了妃子了,但是,那也不過是藉助別人的身體存在的一個幻象,自己為什麼還要怕?是不是只要聽到“瑞祥郡主”的名字,自己就該聞風而逃呢?
不可以,不可以!
心中萬般糾結着,她再次努力睜大眼睛向對面看去。
雲妃就在這時走到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雪妃忍不住將身體挺到了僵直,臉上的表情因為緊張也止不住凝固了。
而這些,在雲妃的眼睛裏,卻成了不可一世的冷漠和疏遠。
淼靈、浮香向來只對自己的主子忠心,對其他人從來不假以辭色。同樣是宮女,和怡香、小蟾面對面,神態傲慢,倒好似主子一般。
怡香、小蟾不自覺便低下頭躬着身體,雲妃主動向雪妃問好:“雪妃姐姐。”她們也連忙向雪妃行禮。
淼靈浮香卻是什麼也沒看到似的。
雪妃忍住內心強烈的厭惡,冷然道:“你過來幹什麼?本宮沒記錯的話,昭陽宮應該在另一個方向,走這條道,要麼是去碧華宮,要麼是去本宮的瓊玉宮。”
雲妃賠笑道:“妹妹正是要找姐姐。這裏說話也可,如果姐姐覺得不方便,移駕姐姐的瓊玉宮也行。”
雪妃禁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看來,是自己將這個女人看得太強大了。以前未曾深交,都沒發現,這個其實並不是瑞祥郡主的女子,骨子裏面還是挺綿軟的。
再看看她的臉,雪妃還是忍不住將目光挪開。耳邊聽雲妃說:“姐姐,您願意聽妹妹說幾句嗎?”雪妃急忙噓一口氣,想了想,道:“好吧,你有心說本宮自然要聽一聽。”去瓊玉宮就免了,沾上此女一星半點味道,自己都將終身難安。淼靈道:“娘娘,附近便是清溪園,那裏的挽香閣位置和陳設都不錯,去那裏甚好。”
雪妃一聽,便對雲妃道:“你意下如何?”
雲妃哪會說“不行”呢,和順笑道:“但聽姐姐安排。”
雪妃便道:“那就去挽香閣吧。”
兩宮宮女太監們此刻都齊整着跟上來,一行許多人,浩浩蕩蕩前往清溪園。
王后如今和珍妃聯繫得緊,兩個人相約也來到御花園。所不同的是,她們是要去明霞園看開得正好的牡丹和芍藥。走到半路,兩個人正說笑時,突然,雪妃和雲妃的隊伍從遠遠的地方經過。王后頓時警覺,珍妃也立刻停住腳步。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兩個人不約而同想到這句話。
和坤宮的蘭瑟見兩位主子都不走了,急忙輕聲問王后:“娘娘,還去明霞園嗎?”
王后原本非常明朗的心情頓時灰暗起來。
珍妃也失了氣勢,剛才還侃侃而談笑個不停,這時候卻如同鋸了嘴的葫蘆般,一個字也不說了。
擺明了,這個女人又要獨善其身準備溜。
王后氣憤不已,甩袖道:“還看什麼看?這麼熱的天去明霞園,怕是中暑了也不知道呢。”說罷便走。
碧華宮的宮女冬兒連忙提醒自己的主子:“娘娘——”目光瞥向王后離開的方向,點到即止。
珍妃卻只是全禮恭送,等王后一行完全離開,她這才直起身子道:“世事變幻不由人,這氣象,眼瞅着又要大變了呀!”
雪妃和雲妃一起進了挽香閣,淼靈、浮香伺候着自己的主子,怡香、小蟾陪着雲妃,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挽香閣伺候的宮女將茶點送上來,然後快步退出去。
雪妃道:“雲妃,你想說什麼,現在就儘管說出來吧。”
雲妃打了一路腹稿,聽她問,還是緊張了一下,然後才道:“姐姐,其實咱們兩個不必要搞得和敵人一樣。咱們共同侍奉鷹王,完全可以和平共處。而且,姐姐的孩子,也不是我故意害姐姐弄丟。”最後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雪妃就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拍桌子站起來。
雲妃看到對方兩隻眼睛裏簡直要噴出火來,害怕極了,也站起來,並且往旁邊退了一步,伸出手臂想要阻擋什麼似的道:“姐姐,你聽我說。”
雪妃道:“你還知道你害我失去了孩子——”她說這話時咬牙切齒,真恨不得將說話的人碎屍萬段,“你知道我要這個孩子要得有多辛苦,而這個孩子對我來說,又是多麼重要嗎?”
雲妃幾乎要哭了,一直退到椅子後面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怡香和小蟾護在主子兩邊,兩個人紛紛叫道:“雪妃娘娘,請節哀。”“雪妃娘娘,千萬不要衝動。”
雪妃的怒火一時不能平息,但理智還是讓她關鍵時候停止,快速吸了幾口氣,轉身走回來,坐回椅子,捧着淼靈遞上來的茶一起喝完,然後才恢復正常道:“你也坐下來吧,本宮的痛處,你不要再大膽觸碰為好。”
雲妃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坐回原位。
雪妃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嗒”的一聲,雲妃也忍不住受驚。
淼靈湊着雪妃的耳朵說:“娘娘,她一點兒也經不住事似的。”
雪妃點點頭,心裏的自信更強烈了。
雲妃道:“姐姐,我想說的是,咱們不要做敵人,做朋友好不好?”因為想了很久,所以乾脆一口氣說出來:“姐姐不讓妹妹觸碰姐姐的痛處,可是,這次的事情分明是有人同時利用我們。為什麼台階上得好好的,我就會摔跤呢?不怕姐姐恥笑,妹妹曾經是鄉野村女,背着背簍去爬山,都不會摔跤的。為什麼那時候就摔倒了呢?”
雪妃沒想到這點,疑惑問:“你的意思,有人做手腳了?”
雲妃點點頭。
雪妃便問:“手腳做在哪兒?”
雲妃想了想道:“如果沒猜錯,就是我那天腳下踩着的那塊石板。”去善佛堂后,她一直在回憶那天的事,分明記得那時候腳下面有什麼產生滾動的感覺。而且,她還想到王后當時也是一級一級踩上去的,就在之前,王后似乎停了一下。必然是因為石板被活動了,所以刻意腳下留神。可恨自己卻一無所知,這才中了別人的招。
雪妃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冷笑道:“這都是你一面之詞。”停了片刻,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那塊石板早就被做得和下面穩固連接,再也移動不了分毫。無憑無據,你想證明自己無辜,根本就不可能。”
雲妃聞言非常泄氣,沮喪道:“姐姐就連一點和解的機會都不給妹妹嗎?”
雪妃盯着她的眼睛,恨聲道:“我和你,永遠都無法融為一體!”
話說絕了!
雲妃上牙齒咬着下嘴唇沉思半晌,才接着又道:“姐姐,眼下的情勢,你除了和妹妹聯手之外,根本就沒有更好的出路。”
雪妃發笑道:“這倒要仔細聽聽,怎麼本宮突然之間,就到了除了妹妹便不行的地步呢?”
雲妃刻意讓自己不去理會她的敵意產生的壓迫,緩聲道:“今天在和坤宮,王后、珍妃還有白修儀她們的話不都說得很明白嗎?姐姐如今不僅是失寵於鷹王,就連自身的清譽也受到別人的質疑。妹妹不是特別聰明的人,但是,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還是懂得的。如果姐姐不快點讓這樣的流言止息,只怕未來,即使殿下顧念舊情保留姐姐眼下一切,別人看姐姐,也不會再如從前一樣畏懼尊敬。”
雪妃剛止住喪子之痛,又被她揭開更加不堪於人前的瘡疤,又氣又恨,切齒道:“那你說,你怎樣會讓流言止息?”
雲妃道:“只要讓殿下再去姐姐宮中,一切流言,不就一起不攻自破?”
雪妃道:“你怎知鷹王殿下從此不來本宮宮中呢?”
雲妃心裏一慌,嘴上卻道:“妹妹大膽這樣猜的,如果姐姐覺得妹妹多慮,今天商談,就到此為止吧。”
淼靈和浮香在雪妃後面,倒是覺得雲妃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畢竟在這明華宮,佔有鷹王的恩寵是第一位的。做人能屈能伸,即使一時威勢處於雲妃之下,又有什麼呢?
可是,雪妃卻偏偏沒法像她們一樣。
雪妃高傲慣了,就算死在當下,讓她向別人低頭,這又怎麼能夠呢?鷹王沒有來看自己,這本身就夠叫人難過傷心,因為一個女人的援手,自己才能再見到那個男人的面,個中的屈辱,讓她以後如何在自己尊嚴面前立足?
雲妃看起來挺有信心。
雪妃偏偏不甘心讓她如願!
雪妃霍然站起來,道:“即使如此,本宮就此告辭了。”邁步便走。淼靈浮香極為猶豫,但不得不快步追隨主子而去。
雲妃追到門口,喚雪妃不得,頓足折回來。
怡香道:“娘娘,你這樣抬舉人家,人家可是一點兒也不領情。”
雲妃看了她一眼,坐下來生氣道:“那咱們就好好看,這位再也得不到聖寵的雪妃娘娘,什麼時候放下她那不可一世的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