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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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楊聞言心中湧起一陣暖流，這潘忠長得身材粗壯，日晒加上嗜酒，臉是古銅色的，神情有些木訥、憨厚。潘忠的頭髮有些花白，頭頂大部早已牛山濯濯，加上一臉的笑容、額上多皺，像極了福祿壽三星中的老壽星。當年在美國的庄園裏時，就是潘鵬宇給不到四十的他取了一個老壽星的綽號。
年輕時，潘忠在左臂和右臂上各刺了一條青龍，潘鵬宇和潘志都喜歡看他臂上的青龍，但他輕易不給人看，夏天也不願意多露胳膊，可他喜歡潘鵬宇，潘鵬宇要看，他總是擼起袖子光着臂膀笑着說：“看吧，可惜沒法剜下來，不然，一準送你一條！”
接下來的兩三天裏，潘楊漸漸的恢復了體力，也開始在潘志的攙扶下在房間和院內稍稍的活動着身體。
又過了幾天，潘楊的身體漸漸的恢復了正常，再也不需要潘志的攙扶便可自由行動了，一天下午，潘楊按照記憶中的畫面，習慣性的走進書房，這裏佈置得窗明几淨，茶几上擺着盆景，一部盒裝的二十四史就像一扇牆一樣排在右邊，一溜高大的書櫥裏面，滿滿的裝着線裝書、詩詞、文集、古籍……書房裏右邊臨窗放着寫字枱，陳列着文房四寶，左邊是擺設着各種古瓶、古玩的曲折木架，四壁懸挂着名人字畫，看起來均非凡品。
窗外，日已西斜，夏日的陽光留戀的照着院內鬱鬱蔥蔥的花草，麻雀興奮的叫囂着，遠處大山上飄動着淡淡的浮雲，四處的炊煙慢慢的飄起，已到了晚飯的時節。
潘楊緩緩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斜靠在太師椅上候着，按照這些日子的慣例，晚餐會由潘志用食盒送來，而潘忠和潘志二人一直以來都與潘楊分開進食。潘楊雖然不明就裏，倒也入鄉隨俗的享受着這種少爺級別的待遇，以免露出馬腳。
很快的，潘志提着食盒興沖沖的跑了進來，憨厚的笑着道：“少爺一定餓了吧，我爹今天做飯晚了一點，您可千萬擔待。”
潘楊不以為意的笑着道：“阿志！我們是兄弟，不用太客氣，隨便一點就好，還和以前一樣叫我鵬宇好了，你還沒吃吧，坐下和我一塊吃點？”
說完端起面前的青花大碗，把裏面的白米飯趕了一半到湯碗裏邊，推到了潘志的面前。潘志喉頭快速的蠕動了一番后咬咬牙道：“少爺我都跟您說多少遍了，我和我爹在後廚都留着菜哪！”
潘楊看着面前兩菜一湯一葷一素分量剛好的菜盤，再看潘志堅決的語氣，自己也實在是餓了，也就不再勉強，狼吞虎咽的吃光了飯菜。
潘志收拾好了食盒快步準備離開，潘楊順勢跟在他後頭也起了身，隨着他便往後院走去，潘志當下便攔住道；“少爺，老爺早就說過，‘君子遠庖廚’，這廚房可不是您去的地方，我爹知道該罵我了，您還是在院子裏邊消散消散，回房歇着吧！”
潘楊這些天來也習慣了潘志父子奇怪的舉動，也就不再勉強，在院子裏散了兩圈步消食，隨後拿出一本在書房中找來的神怪小說，躺在床上翻了兩頁，迷迷噔噔的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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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已快到十點，這民國年間，莊戶人家大多還是一日兩餐，在這湖南農村，就算是潘家這樣的人家也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潘楊也就睡上了懶覺。洗臉漱口后消磨了半個多小時，潘志又送來了午飯，潘楊照例又留了一下潘志同吃，潘志也照例的拒絕了，不過潘楊發現，這中午的菜份量又少了不少，米飯的成色也差了不少，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卻又不好說出口，畢竟現在自己說到底是在寄人籬下。這潘忠父子若有良心還好，一日兩餐不會少了自己的，若是無良之人，怕是翻臉無情把自己趕出家門也不無可能，畢竟這房產地契上寫的都是潘忠的名字，唯一能約束潘忠的祖訓也隨着潘鵬宇的父母沉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不過這吃虧得吃在明處，啞巴虧潘楊是不願意吃的，於是潘楊待潘志收拾好食盒之後，裝着要到院子裏面散步，實際上卻悄悄的跟着他來到了後院的廚房外邊。
可眼前的一幕卻讓潘楊驚呆了。
潘志提着食盒興沖沖的走進廚房，對着正埋頭燒火的潘忠道：“爹，快來，今天少爺食慾不是太好，每樣菜都剩了些，飯也有小半碗，我給它都煮到粥里，待會您多吃點。”
潘忠聞言卻驀地抬頭道；“你這吃貨就知道吃，怎地也不勸少爺多吃些？少爺正在調養身子，這吃得太少可如何是好。”
潘志邊將剩飯剩菜往灶上的一口鍋里倒着邊道：“今天這米恐怕沒有淘凈，少爺吃飯時皺了幾回眉頭，說不定是吃到了沙子？”
潘忠又給灶里添了一把火嘆了一口氣道：“恐怕不是沙子，怕是飯菜不合口味罷！少爺從小嬌生慣養，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剛來的時候指定要吃暹羅的香米，美利堅的麵粉，如今能吃下咱們鄉下的新下的晚稻米，就已經不錯了，這換了陳米，一下就壞了胃口。”
潘志邊攪着鍋里的食物邊道：“這也不能怪咱啊！老爺從前年開始，就叫咱們把余錢剩米的都拿來買地，租子也定了個少得嚇人的二成五，還不許咱們放印子錢。這好容易攢下來的兩千大洋又被少爺取了去南京謀職，這不……”
“你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少爺的前途是正經事，原本就是該用銀子的。這租子是老爺定下的規矩，咱們不能給潘家臉上摸黑，至於少爺那裏，寧可咱們自己嘴裏省一口，也要讓少爺吃飽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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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楊聽到這裏，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多善良的父子啊！潘楊再也忍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潘志的面前，一把搶過潘志手中的鍋鏟，還沒等這父子倆回過神來，舀起一瓢邊舉到了眼前。
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麼正經吃食啊，菜葉、剩飯、豆子、紅薯不一而足……
潘楊紅着眼睛哽咽着，衝著潘忠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忠叔，真苦了你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親爹，阿志就是我的親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兩一口，從今晚開始，咱們就一張桌子吃飯，一口鍋里攪食。”
潘忠一把上前將潘楊扶起道：“少爺這使不得啊！老奴這裏持家無方，這才讓老宅破落到如此田地，罪過啊！”
潘楊當然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畢竟在他融合的記憶里，清晰的記得這具身體的前身是怎麼在短短兩個月之內便把這個原本的小康之家給敗到了快要吃糠咽菜的地步的。
再加上這父子倆寧可挨餓也不典當財物，不賣房賣地，這地主家也沒有多少餘糧啊！
再加上潘家為求立足鄉里，博積善之名，不但租子收得低，放錢出去利息也低，又從不逼債，到了年節不但給佃戶們派發錢糧，就連鄉鄰也多有饋贈。原本有美國本家的支撐，日子還算是風光，本家這麼一倒，虛有其表的老宅一系一下就破落了……
正當此時，廚房後邊的院牆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聲：
“快關門啊！王麻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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