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2)
在劉金華看來,張家灣是個美麗安靜的地方,只有6戶人家,除了東頭兩戶人家房屋相連,其餘各家都相距10來米,既雞犬之聲相聞,又不妨礙互相往來。每戶人家後面都有一個竹林,每家屋后都有一條石板路穿過竹林鋪到河邊,河邊有整齊的石條鋪進水裏,當地人叫水橋。水橋是婦女洗衣淘米的地方,也是小孩捕魚捉蟹和玩水的地方。這和劉金華外婆家的住房環境是基本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張家灣前面不遠還有一個面積不大不小的池塘。劉金華看到池塘大部分水面上覆蓋著枯黃的荷葉,估計這個池塘到了春季五月,一定是開滿美麗的粉白花朵的荷花池。
李書記把劉金華帶到最東頭的兩戶相連的房屋前。劉金華看到,這兩戶相連的房屋向南成凹字型。這是農村中兩家相連房屋的普通格局,如果凹型缺口南面有門樓相連,就是個四合院。中間客堂是兩家合用的,客堂兩邊是各家的主卧房大房間,往南連着兩間廂房,北面一間是廚房灶間,再往南是次卧房小房間,一般是孩子的住房。兩家的房屋雖然連在一起,但有很大的區別,因為西邊房屋是草房,東邊房屋是瓦房。他們兩家的樣子能使劉金華想起前年外出串連時參觀過的毛**主席韶山沖故居,記得毛主席故居也有和鄰居相連的草房。只不過,這裏的草房在西側,毛主席故居的鄰居的草房在東側。如今張家灣6戶人家有5戶已是瓦房了,惟有這家還是草房。
李書記帶着劉金華來到草房前,正好有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背着竹筐鎖上門準備去割羊草。他看到李書記帶着一個漂亮的大姐姐前來,不知怎麼是好。
李書記說,你是保林吧,上幾年級了,你哥和你媽呢?
保林說,嗯,我上二年級了,我哥和我媽在地里幹活。
李書記指着劉金華對保林說,她叫劉金華,是鎮上到我們大隊來插隊的知識青年,以後就住在你們家。
保林說,我去叫我媽和哥回來。說完就要走。
李書記說,怎麼,讓我們待在門外?
保林說,喔,忘了。保林調皮地向李書記伸了伸舌頭,轉臉朝金華歉意地笑一笑,馬上打開房門,讓他倆進去。然後,背着竹筐箭似的跑出屋外。
趁着保林去叫人,金華打量起屋裏的陳設。這間住房是廂房的南面第一間,是個小房間,靠北牆向南安放着一張比雙人床窄單人床寬的床,床外掛着紗布蚊帳有些泛黃,蚊帳頂和西側有兩個巴掌大的補丁,床單是藍白相間的土布,還較乾淨,一床線綈綠被面被子疊得四四方方,與兩個疊在一起的套着白色土布枕套的枕頭,擺成八字形,看着挺舒服的。這無疑是保根保林兄弟倆合睡的床。床東側往北有一扇關着的門,顯然是通往北間的。這個房間靠南窗前有一張小方桌,小方桌與窗沿相接處放着一排書,有長篇小說《艷陽天》、《歐陽海之歌》,有套着紅色塑料封皮的《毛**選集》,還有用棕色牛皮紙包着書皮的書和小學生作業本。這是兄弟倆的書桌。書桌左側牆上貼着一幅素描畫像,畫的是一個30來歲男子,從與保根有些相像的眉眼看,這必是保根的早逝的父親無疑。金華知道,保根的美術基礎很好,記得初中時一位兼美術老師的班主任曾到保根家家訪,就看到過這幅素描畫,回校后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讚揚過張保根的美術天賦,這位老師曾誇口,張保根日後如能考上美術院校,肯定能成為著名的畫家。可惜,張保根連高中都沒能上。
李書記看金華在注視這幅素描畫像,就說,這是保根的父親,保根這小子真有兩下子,畫得真像,他最近在火箭隊牆上畫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畫,畫得真好,我們大隊部牆上準備也要讓他畫一幅。
金華看到,桌子右側的牆上,還掛着一把二胡和一支笛子,知道拉二胡、吹笛子也是保根的拿手好戲。
先回來的是保根的母親。李書記對她說,你回來了,我把插隊青年劉金華就交給你了。保根的母親在圍裙上摩搓着手,對李書記說,我們家條件太差,別委屈了人家姑娘。李書記說,上山下鄉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是到農村艱苦的地方來鍛煉的,不是來享福的。說完就走了。
金華一看,她就是剛才摘棉花婦女中人稱的彩娥嫂,彩娥嫂也發現了眼前的姑娘就是剛才路過的城鎮姑娘,也許都想起剛才婦女們的玩笑話,兩人有些尷尬,但很快都恢復了正常。
彩娥嫂拿起金華背包和網兜,打開通往北間的門。北面是灶間,西南角有一副兩眼灶,靠東有一個窗戶,窗戶下是一張方桌,方桌上有一個圓圓的竹制飯罩,方桌靠牆的南北兩邊各放着一把椅子,方桌西邊是一條長凳。靠北牆有一個洗臉架,上方有兩根並排固定的廢舊日光燈管,上面搭着幾條半舊的毛巾。靠東北側和西北側各有一扇門,所不同的是,東北側的門是開着的,西北側的門是關着的,門南側還有一口碗櫥。金華看到這兒的灶間和鄉下外婆家的灶間沒有多少區別,只是這裏的房屋比外小婆家更陳舊。
彩娥嫂把金華的網兜放在方桌南側的椅子上,然後提着金華背包和金華一起穿過西北側的門,走進北面的大房間。
實際跨過西北側門,到大房間還有一個小間,當地人叫“落葉”,大概是因其小,如一片落下的樹葉一樣而得名。這間小小的“落葉”還是一間過渡房,往東可通往中間的客堂,往北就通往主人的房間。
這個大房間自然是一家主要的財富所在。如果是富裕人家,裏面的傢具除了一張大床之外是男主人準備的,其餘的傢具都是女方的陪嫁。因為保根的父輩都是貧寒人家,母親的娘家是漁民,陪嫁也是最差的。但不管怎麼說,基本的傢具還是有的。金華看到,靠東北角的坐北朝南大床,雖然已陳舊,但也是簡易雕花的木床,掛的硬硬的幮布蚊帳。床前靠東牆有一隻三屜桌。大床西側靠牆有一張向東的單人床,大床和單人床之間,放在一個中間有抽屜的兩節衣櫃,衣櫃西側還有兩隻疊在一起的木箱,木箱外紫紅色的油漆已斑駁陸離。南牆有一口大缸,上面蓋着用稻草編織的缸蓋。大缸西側放着一架紡車。因紡車的西面牆上有一扇窗。藉著窗外的光亮,白天可以在房間裏紡紗。
彩娥嫂對金華說,我們家來了親戚,女的就和我睡在大床上,你們鎮上人乾淨,你就睡單人床吧。
金華說,你們家也很乾凈的,其實和你一起睡也挺好,省得再鋪一張床。金華雖然這麼說,心裏還是想一人睡一張單人床,畢竟城鎮人和鄉下人的生活習慣不太一樣。
彩娥猜想她肯定是客套話,就堅持把金華的背包放在單人床上。對她說,你自己鋪床吧,我們家雖然條件差,但你也不要客氣,就跟到了家裏一樣,需要什麼就言一聲,我去做晚飯了。又自言自語地說,保根怎麼還不回來了,到時讓他到河裏弄點什麼。
金華趕緊就,你別忙了,有什麼就吃什麼,以後天長日久不能總麻煩你們。
彩娥想,來個人在家住倒好說,關鍵是以後天長日久吃什麼?吃得好,要花錢不說,哪來時間燒菜呢?農村人除了有限的逢年過節和更有限的婚喪喜事要多弄些菜,平時都是很將就的,這個家一年到頭,以田頭的青菜為主,農忙季節只能以鹹菜為主。
將近天黑的時候,保根和保林一起回家了。保林將一筐羊草倒到屋后的羊圈裏,保根交給母親一兜螺螄,看到金華從房間裏走出來,兩人都有些驚奇地看着對方。自從初中畢業后,兩人三年來還未見過面。保根感到金華的個子沒有變化,白裏透紅的臉蛋上一雙明亮的大眼比以前更具懾人的魅力,依然苗條的身段比以前略顯豐腴。金華看到保根的個頭比初中畢業時往上躥了一個頭,估計要有1米75左右,瘦長的身子還顯得有些單薄,依然是黑紅的臉蛋,依然俊朗的眉眼,依然見人總有靦腆的神色。保根對金華說了聲你來了,不覺臉就紅了,然後拿起門邊的竹枝掃帚,到屋外打掃場地,又喚一聲,保林,你打點井水來!
下午保林到田間叫保根時,他正和一幫人在割稻子。當保林告訴他有個叫劉金華的插隊女青年要住到我家時,保根只說了聲我知道了,你去割羊吧,又埋頭割起稻來。不過,這時保根感到手好像不聽使喚似的,本來每次割多少都是一樣的,現在變得一會兒多割幾棵,一會兒又少割幾棵。也難怪,一個經常思念的遙不可及的姑娘,突然要來到眼前,並要進入自己的生活,怎麼不讓他心慌意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