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憤怒
雲萱急急趕到的時候,遠遠便瞧見沁湖邊上的白石坡圍着一幫子丫鬟婆子,眾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視線卻是齊齊投向前面不遠處的棧橋。
不知是誰報了聲‘王妃駕到!’,圍觀的丫鬟婆子們忙地讓出了一條路,眾人雖是朝着雲萱福身參拜,但神情舉止卻並非恭順謙卑。尤其是留香苑的那些個丫鬟婆子們,低頭打量着雲萱,則是一臉的輕浮挑釁,外院的那些,則是一副坐等看好戲的竊笑私語。
雲萱絲毫不理會這些下人們各自揣懷的心思,徑直穿過圍觀的人群,走向眾人視線的焦點——棧橋。
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讓雲萱深吸了一口涼氣!只嘆這古代社會女子的可悲,不只是那來自異性的睥睨,更多的,竟是同性之間的角逐和傷害。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雲萱為這些無知的女人覺得悲哀!
那綁在地上挨板子的丫鬟,鮮血染紅了身上的衣衫,兩旁矗立着的婆子,膀闊腰圓,正高舉着厚重板子,一下下,打在了那皮開肉綻的丫鬟身上,臉上掛着冷漠的鄙夷。
圍觀者皆是冷眼旁觀抑或竊竊私語,卻無一人站出來為那打得傷痕纍纍的丫鬟開口求個情。
那丫鬟倒也倔強,任是咬着牙悶哼,卻沒有叫出聲來。那汗水和着血水模糊了的面容,不是紅岫還能有誰?
在來的路上,綉櫻便已將事情的原委說與了雲萱。雲萱聽后,心下便已明了八分。紅岫是何等穩妥的丫鬟,怎會不領側妃的賞賜反倒將側妃推進湖中?這般愚蠢至極的舉動擺明了是對紅岫赤果果的嫁禍,矛頭卻是直指紅岫身後的雲萱。
也罷,慕香香安分了一些時日,這會是存了心思要來挑這事端的。雲萱心下涌過一陣愧疚,主子間的暗鬥,真是連累了紅岫。
這王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時機成熟,她定要遠走高飛,永不回來!
雲萱按壓下心中的煩悶,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些,眼下,她絕不可在這些丫鬟婆子們面前失了身份。
“住手!”雲萱冷喝,清冽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穿透了一切。
那兩婆子高舉的板子僵凝在了頭頂,見王妃駕到,兩婆子神情微變,卻沒有要放下板子的意思,當然也不敢再落下,就那麼面面相覷着,似在用眼神交流着什麼。
雲萱感覺那兩婆子猶豫不決暗自估摸的神情,心下的惱怒又多了一層。
“王妃主子,老奴乃是奉了王爺和側妃主子之命行事,還請王妃莫要為難奴才們才是……”其中一個嘴角長了顆大痦子的婆子不待雲萱開口詢問便率先搶話,也不待雲萱表態,那婆子朝着另一婆子點頭示意,兩婆子手中的板子再次重重落在,當著雲萱的面,毫不含糊的打在紅岫的身上,較之先前力度更有大增。
雲萱深吸了口氣,這倆婆子,也忒不將她這個正妃放在了眼中!圍觀的丫鬟婆子群中,有人繼續指指點點,有人則掩嘴偷笑。
綉櫻哭出了聲,欲上前奪下那倆婆子手中的棍板,被雲萱一把拉住。
“綉櫻,你速去請趙總管過來一趟,就說,本妃有事請教!”雲萱說這話時,眼神是瞟向那倆婆子的,請教二字,她刻意加重了語調。
趙總管是瑞王府的當家總管,手下又設許多小總管,分管着各個院落的事務。
這趙總管,是出了名的威嚴重規矩,只是,平日裏都是跟隨着瑞王爺處理外院的事務,內宅這一塊他一般不輕易插手。如今雲萱卻要去請趙總管過來幫忙主持,明眼人都知道,她是要大動干戈了。
圍觀的人群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那擼高了袖子正賣力懲罰紅岫的兩婆子聽雲萱派人去請趙總管,忙地歇了手中板子,那嘴角長了顆大痦子的婆子更是陪着笑湊到雲萱跟前,神情卻是一副倚老賣老。
那婆子瞄到綉櫻早已跑出了人群,急了,竟下意識扯住雲萱的衣袖,一張臉挨了近,“王妃主子,您息息怒,多大個事兒何必勞煩趙總管跑一趟呢?”
“啪、啪!”雲萱朝着那婆子湊近的嘴臉抬手就給了她兩巴掌,清脆的聲音響起,眾人吃了一驚,周遭瞬間靜默下來,所有人的目光直直投向雲萱。
“老刁奴,本妃的身子也是你能碰的么?真是反了天了!這是誰教給你的規矩?”雲萱清冽的話語中帶着不容褻瀆的威懾。
那挨了打的婆子,是留香苑的管事嬤嬤,姓劉,仗着自己是慕香香的奶娘,平日裏在內宅中橫行霸道慣了的。拿捏雲萱這邊的丫鬟也是常有的事兒,綉櫻不知背地裏抹過多少淚,這會竟敢當著雲萱的面對紅岫動私刑,雲萱豈能輕易饒過?
那劉嬤嬤本就是好面子的人,這會當著眾丫鬟婆子的面,挨了雲萱這頓耳光,本就威風顏面盡掃。又被雲萱拿在手上罵個正着,雖是一臉的羞憤,但又理虧心虛,只得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怔在了原地,敢怒不敢言的瞪着雲萱。
雲萱犀利的視線盯緊那劉嬤嬤羞憤的臉,只見那臉上殘存着清晰的五指紅印,滲出淡淡的血印,順着劉嬤嬤的臉緩緩下淌。
“本妃的丫鬟犯了事,理當交給本妃處置,幾時輪到你這老刁奴做起了本妃的主?隱瞞不報一宗罪,動用私刑一宗罪,冒犯主子一宗罪,本妃訓話,還這般目無尊卑的瞪着本妃,又是一宗罪!這幾宗罪疊在一起,仔細你的皮!”雲萱依舊厲聲數落着那劉嬤嬤,一邊步步逼近,將她一直逼到了那棧橋的邊沿,那劉嬤嬤的身後,是沁湖那幽深的碧水,在日光下泛着瀲灧的光暈。
劉嬤嬤怕水,見這狀,嚇得四肢發抖,手指緊緊揪住身後的憑欄,雙腿打顫。一張老臉由紅轉白,卻倔強的不肯開口求饒,只是眼角的餘光卻求助的瞟向了不遠處圍觀的人群。
很快,便有一個穿藍衣服的丫鬟悄悄退出了人群,朝着留香苑的方向一溜煙跑了去。雲萱心下冷笑,卻不識破,想搬救兵?哼,天真!
另一執板的婆子見這陣勢,慌地棄了手中棍板,跪伏在地,不敢抬頭。雲萱不理睬那跪地求饒的婆子,只顧拿着眼前這劉嬤嬤做氣!
雲萱生性淡泊,不喜這些爭來斗去的雜事,更不願拿這王妃的身份壓制下人。只是,她也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捏圓捏方,更何況,她還有需要保護的人。
有道是,擒賊先擒王,雲萱制住了那劉嬤嬤,其他的小丫鬟是不敢造次的!果真,先前還朝着這邊指指點點的那些留香苑的丫鬟婆子們,這會全都垂了首,不敢聲張。
“主子,仔細髒了您的手。”身後的蘭青適時遞上了一方絲帕,雲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指間竟沾惹了一些劉嬤嬤的血,雲萱有個習慣,喜用手背扇耳光。做了這王妃手指間難免多戴了幾個戒指,是以,劉嬤嬤臉上那條條血痕便是拜那些戒指所賜。
雲萱接過蘭青遞過來的絲帕,拿在手中,細細擦拭着手指,緩緩踱到眾人的面前,厲眼掃過眾人,漫不經心問道,“這個老刁奴犯了那麼多宗的罪,本妃打她,有錯嗎?”
圍觀的丫鬟婆子們垂首不語,眾人臉上卻是帶着複雜的表情。有怨憤的,有不服氣的,有震驚的,也有怯生生的。雲萱將眾人的這些奇怪表情盡收眼底,冷然一笑。
雲萱來至紅岫的跟前,蹲下身,掃過她身上的傷痕,小小鬆了口氣,還好,只是皮外傷。就在此時,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雲萱起身,視線投向沁湖的那邊,領頭的人是小跑着的綉櫻,綉櫻的身後是一臉正色的趙總管還有他身後的王府家丁。
趙總管上前跟雲萱行過了禮,視線轉而掃過四周。不愧是王府的當家大管家,只三言兩語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了個一清二楚。
趙總管不愧是王府當家大總管,八面玲瓏非常人所及。即是心下對一切洞明,面上卻是不露半分端倪。只是躬身朝着雲萱行禮,小心翼翼詢問道:“王妃主子召老奴來有何吩咐?”
雲萱冷然一笑,也不牽扯其他,只是轉首淡然發問:“想請問趙總管,依瑞王府的規矩,本妃的丫鬟如若犯了事,是打是罰,是殺是賣,處置權在誰?”
聞言,趙總管微微一怔,雲萱的問話似乎非他預計,趙總管眼角餘光瞟了眼一側神情緊張的劉嬤嬤,轉而上前陪着小心道:“請教二字老奴萬不敢當,為主子們效力是老奴的本分。依府中的規矩,丫鬟婆子們犯了事,這處置權理當由各自的主子發落才是。”
趙總管的話,真是滴水不漏。面上是迎合雲萱遂她的意,暗地裏卻也是在警示她,這兩婆子云萱也是動不得的。
趙總管一語雙關的意思,雲萱豈能不知,她輕嗯了聲,“這倆婆子背着本妃對本妃的貼身丫鬟動用私刑,本妃可要依規矩治她們的罪了!”
劉嬤嬤聞言,慌了,跪在了地上,眼睛望向趙總管,另一婆子早已嚇得癱軟在地。
趙總管瞪了眼那劉嬤嬤,臉上略露難色,“王妃主子,恕老奴多言,那紅岫可是衝撞了側妃主子,側妃主子跌進湖中,這會王爺正請了御醫去往留香苑,這倆婆子亂動私刑,理應受罰,依老奴看,不如先將這三人收押,待請示了王爺再做處置也不遲。”
劉嬤嬤聽趙總管這話,臉上暗露喜色。不過,雲萱可沒想就此放過。
“趙總管言之有理,收押一事就交給你去辦。不過,那劉嬤嬤方才當著眾人的面褻瀆本妃,本妃雖不屑與之計較失了自己的身份,但這些婆子們之舉,一來帶壞了其他的丫鬟婆子,壞了瑞王府的聲譽,二來本妃以後實難在下人跟前立威!”
“那依王妃主子之意該如何?”趙總管問。
雲萱冷笑,視線掃過那跪地哆嗦的劉嬤嬤,幽幽道:“本妃顧念她也有一把年紀,又是側妃妹妹的奶娘,就罰她二十板子,當著這些丫鬟婆子們的面打,就算是小懲大誡了。不知趙總管覺得意下如何呀?”
“主子,這……”趙總管又是一副為難的模樣,這讓雲萱心中很是惱火,這王府中的人,哪一個不是見風使舵的主?如今西陵驍寵愛側妃人所共知,所以,這些個奴才們無不是往慕香香那邊倒了去!
雲萱輕甩袖袍,清冷道:“趙總管,你只管執行家法便是,王爺怪罪下來,本妃兜着便是!”
雲萱以退為進,又軟硬兼施,趙總管也不好推脫,無視那跪地求饒的劉嬤嬤,趙總管陪着笑,“王妃主子所言極是,老奴即刻就辦。”
身後傳來劉嬤嬤的呼天搶地的哀嚎,雲萱頭也不回,任憑綉櫻攙着,沿着砌滿鵝卵石的白石坡面朝著留香苑的方向走了去。還沒走出幾步遠,遠遠便瞧見一個身穿紅色衣裙的大丫鬟,正急匆匆朝着棧橋這邊奔了來。雲萱不問也知,這必是慕香香派來的救兵。
雲萱暗使眼色,綉櫻意會,忙地上前攔截住那紅衣丫鬟,“玲瓏姐,你來得正好,我們主子聽聞側妃主子的事情,擔憂萬分,這會正急着趕過去探望呢!”
本欲繞道走的玲瓏耐不得已挪到雲萱的跟前,彎腰行了禮,“謝主子惦掛。”,說話間,視線卻一直瞟向前面那圍得水泄不通的棧橋,隱隱傳出劉嬤嬤撕心裂肺的哀嚎,玲瓏的臉色又慌又急。
“玲瓏姐,我們主子要去探望你們主子,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領路?”催促的,是蘭青。
玲瓏本欲婉言回絕,可是,看到雲萱已然沉下來了的臉色,玲瓏神情一緊,那邊的劉嬤嬤正在受罰,就是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在此風口浪尖拂逆正妃主子的意思啊!
玲瓏忙地躬謙攙住雲萱的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朝着留香苑的方向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