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滅亡
屠善伸出手。
“屠善!”雲杉喝住他:“如果你不想再要這隻手,儘管再伸點過來。”
許是被她的眼神給震懾住,屠善竟然真的停住,又訕訕笑了兩聲:“怎麼,你還能拿刀把我這隻手給砍了?”
雲杉輕蔑道:“我不會砍你這隻手,你的主子會。”
屠善更加不相信了:“我的主子內宅十幾位夫人,怕不會為了你,就砍了我的手。”
“噢?”雲杉到有些驚訝了,“上官劍南至今為人所知就只有一位夫人,還故去了,怎麼到你嘴巴里,卻成了那樣的人?”
“你說上官掌門?”屠善臉白了,“大膽,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直呼我們上官掌門的名諱!”
“名字起了便是給人叫的,叫都叫不得,乾脆拿去喂狗!”
屠善這回知道自己遇上的不是善茬,風流心思頓時沒了:“哈哈,你還真是明擺着要和我神劍派為敵的!來人,把她拿下!”
“誰敢!屠善,你到現在還沒問我是誰,我給你個面子,主動告訴你:我也曾複姓‘上官’過,你家上官掌門不日前還在附近吧,他曾經費盡心思要引出我。現在我來了,你不妨立刻去向他稟報,就問他:逸城公子程倚天的遺孀,他還想再見嗎?”
逸城公子!
遺孀!
複姓“上官”過,也就是赫赫有名的上官雲杉!
屠善真想自己抽把刀,把自己的手給砍了,當下滿臉堆笑:“原來是大小姐!”伸手在自己臉上揍了幾巴掌:“我太混,我太蠢,我有眼不識泰山——”放下手,垂立兩邊,“大小姐,你不怪我,啊?”
“那要看你辦事得力不得力。上官劍南現在哪裏?”
屠善不回答不好,回答了,不是得順着後面那句很不禮貌的話說?想了想,先勸雲杉:“大小姐,無論掌門做了什麼,他到底是你爹。你吝嗇這聲‘爹’不想叫,總是直呼掌門名諱,這也不好吧?”
雲杉斜目於他:“你只管說他現在哪裏就好。不會去逸城了吧?”
屠善吞吞吐吐:“這個、這個……倒是沒有。”
“是啊,”雲杉喃喃,“若是真的忌憚沈放飛,這會兒怕是沒心情去硬攻逸城。”而燕王秦玉關未費一兵一卒,就使得北汗退兵,太子那邊,神劍派可真是難以交代。
目前,上官劍南最需要獲得的,是讓太子、齊王不能忽視的地位和權力。那麼,如此說來,他最應該去的,便是那裏了!
少林。
神劍派掌門上官劍南攜展銘、丁翊以及一眾弟子擁入山門。
天慈方丈親自迎接,天玄、天和、天法、天遠陪同,一眾少林僧人將他們讓進客堂。
上官劍南拿出一份來自於乾都尚武門的手書,都尉韓瑜彰在上面寫得很清楚,要求少林方丈天慈即刻隨神劍派掌門出發,前去乾都。
天慈認真審視這份手書,良久才道:“若是老衲不允,上官莊主將會作何打算?”
上官劍南微微一笑:“本座將會強制押解方丈離開。”
善誡堂首座天玄大師合十當胸:“上官掌門何時甘願做了官府的走狗?”
“此話作何說?”上官劍南攔住衝動發怒的展銘,面不改色,“武林之於朝廷,也是需要接受管制的地方。本座能夠分過來權力,當然可以給武林帶來好處。與此同時,本座也要盡些責任才行。”
“是否上官掌門已經默認自己為武林盟主了呢?”羅漢堂首座天法大師質問。
上官劍南仰天大笑:“不敢當,不敢當啊。”頓了頓,只對天慈說:“方丈大師,你看呢?”
天慈合十當胸:“阿彌陀佛。上官掌門,老衲有話,想要和你私下裏聊一聊。”
“好啊。”上官劍南很是大方,“我正好也有話,想和大師談談。”
兩個人一起去了禪房。
小和尚在外面把禪房門關上。天慈請上官劍南對面坐下,然後才說:“從連雲山開南北武林大會伊始,你打的就是剷除異己,再順勢而為擴張自己的勢力的主意。表面上吹捧者蓮花宮主,實際上,你先孤立了逸城,再獨霸了玄門,然後成了現在一統南北道的神劍派掌門,一路走來,真是讓老衲既佩服又不得不十分感慨。”
“少林被尊為武林之泰山已久,大師自入少林起,註定以後十有八九便可以成為笑傲江湖的人,自然不明白我們這些從底層上爬上的人的辛酸。”
“雲非凡去奪武當掌門,亦是受你逼迫的結果吧?六大門派向來同氣連枝,直到那會兒起,開始分崩離析,如今華山、青城、峨眉,包括武當,更都成了你的左右手。上官掌門的棋,當真下得又狠又准!”
“那麼大師你呢?你的棋下得也相當不賴。鐵甲軍上連雲山,不是大師最後出手,黑翼鷹王如何能夠逃脫?程倚天身受重傷,不是你,他又焉何可以撐到高環山前來接應?我埋伏在道上的人,可以有很多次殺死他的機會,最終高環山還是順利把他送進了藏劍山莊。恢復武功后的程倚天,也是大師第一時間找到他,那次在武當,大師授意過,程倚天就是要在眾人面前殺死雲非凡吧?真是可惜,這樣狠的安排最終卻被我的女兒給破壞了!”
“說服六大門派尾隨絕命谷上鳳凰山,死了多少鳳凰教徒;出動玄門清通道勢力追殺沈放飛夫婦,最終又死了多少六大門派好手。當日被所有人當作熱血青年的你,實際上只是個完完全全追名逐利的小人!雲非凡雖遁入迷途,但是他尚有良知,清風絕對不是慕容軒殺的,但是清風的死,只是讓雲非凡可以更好保護他自己,並不似你,根本想要吞到整個江湖。至於程倚天,從出道到去世,都未有過謀奪他人分毫的貪心。世人都叫他爹是‘天魔’,他爹死了,他也被冠上了相同的稱號,實際上,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天魔’,不是沈放飛,也不是程倚天,而是你!”
“就算你說得全都對吧——”上官劍南站起來,拍了拍弄皺的衣襟,“程倚天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給大師利用,處心積慮想要殺我。”
天慈一笑,也站起來:“是啊,我和程倚天確實早有了盟約,是我讓他不惜一切剷除雲非凡和你這兩個真正的武林毒瘤。”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沒什麼好說。”上官劍南拉開禪門,來到院中,“天慈方丈,即刻便隨我走吧。”
“如果我還是說‘不’呢?”
上官劍南悠然一笑,抽出長劍:“那我,就帶方丈你的人頭走!”
雲杉即將到達少室山的那一天,少室山上傳下來消息:神劍派掌門在拘捕少林方丈天慈大師的時候,遭到神秘黑衣人的狙殺。同樣是快速無比而又神出鬼沒的黑劍,一劍破解名動天下的九花落英劍之至高境界——清字訣。那時的情形,急速奔至前來觀戰的人都看得真切,當真是:一劍出動萬花落,血濺三尺風無痕。
撩動起江湖前前後後四十年風浪的神劍派上官劍南,如同自己把脖子送上了黑劍。黑衣人一招之後,便即消失。後面,上官劍南的頭已滾落在地。
神劍派其他人作鳥獸散。
燕霆抓住展銘,一刀殺死,報了家門仇恨。
天慈的弟子薈可禪師將一個骨灰罈交給燕無雙。就在此刻,雲杉也找到這裏。
薈可禪師說:“上官掌門為惡頗多,但念他到底是開派宗師,也是一代武學奇才,望兩位小姐還是將他厚葬。”
雲杉、燕無雙忽視一眼,雙雙道:“謹遵方丈大師教誨。”燕無雙把骨灰罈接下來。
雲杉問:“禪師,殺我爹的人,真的是沈放飛嗎?二十多年了,沈放飛都沒出現過,此時此刻才現身,我真的難以相信。”
薈可知道她有此一問,合十道:“天下事情,真亦假來假亦真,真真假假,女施主但凡多用些心,一切都可以思考得通透。”頓了頓,又道,“我師父說:沈施主乃是個無爭的人,若他的後人和他一樣,最終當然要回無爭中去。這才是沈家的人真正喜歡的境界。”
雲杉、燕無雙倆姐妹送他離開。
燕無雙問:“姐姐,那些話,你聽出來多少?”
“我不知道。黑劍是逸城的東西,能用黑劍殺死爹的,除了他,便是他那早該逝世二十多年的父親。按理來說,倚天哥哥蒙難不止一次,如果為了他慘死才現身,沈放飛早該出現在江湖才對。可是,如果那是他的話……”
蕭三郎說過,玄蜂靈配只能化毒,不能續命。
他的傷口是她親手擦乾淨的,胸口、腹部全爛了,這也能復活,她實在難以相信。
“我想,我還是先去北汗看看。”她說。
燕無雙不解:“直接去逸城問四位當家不是更好?”
雲杉搖頭:“你不懂。”
極大的希望必然伴隨極大的惶恐。與其在別的地方先查證蛛絲馬跡,也她不要直接從最關鍵的人口中聽到她其實不想聽到的事實。
孩子不在身邊,她又化身成為孤獨一人。一路上,她聽到了很多風雲變幻。
有關朝廷,燕王凱旋,聖元帝突然駕崩,北征軍剛到帝都,太子竟然自稱才華不濟,不足以成為熙朝的皇帝,主動讓出儲君之位。燕王瀛烈百般推脫不過,在丞相陳謙的輔佐下,登基成帝,年號光焰。
有關尚武門,韓瑜彰被撤,巡防司重新安排的一位都尉,否認曾經要召少林方丈入京。
有關江湖,燕霆重回玄門,接掌玄門門主。丁翊率領師弟回江南,在燕霆的默許下,仍掌江南十六堂。雲非凡讓出了掌門之位,尹雲鶴做了武當的掌門,天慈方丈第一個道賀。少**當重歸於好,崑崙馬行空出關,華山、青城、峨眉羞慚認錯。
秦玉關內,一家小酒肆等到太陽升起來老高,才遲遲開門。一個女子牽着一頭小青驢來到門口。店小二懶懶的:“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住店,也吃飯。”女子把韁繩交給他。
走進客棧,小小的一個飯堂內,一個人背對門口而坐。他穿着一件粗布製成的袍子,一個深色布縫製的褡褳搭在肩頭上。雲杉起先沒有在意,但是走到側面一點,那人黑髮中一叢銀色,頓時抓住了她的目光。
鬍子拉碴的臉,一時辨不清真假。但是,那獨特的銀色,普天之下竟然還有第二個人能有?
那人似乎吃完了,站起來。
雲杉連忙追着他回到街上:“倚天,是你嗎?倚天!”她快,他也快,出了秦玉關,一直跑到茫茫的草原上。蒼茫的天空下,枯黃了的草地無邊無涯。雲杉追得口乾舌燥、頭昏眼花,四下里,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影。
她喘着氣,衝著空茫的地方喊:“如果真是你,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一直不肯現身,我不怕再被捲入你爭我奪的生活,也不管有多少人忌憚你,想要找你或者我算賬。沒有你的日子,對於我來說,才是最慘最慘的。我每天都在想你,寢不安枕食不甘味。這樣的日子,一點一滴都是煎熬……”
往北行走,又走了大半日,又累又餓又渴的她不得不坐下來休息。草都黃了,什麼吃的也沒有。風一陣緊似一陣,也冷起來。
天邊閃動黑點,不一會兒,兩匹馬奔近。
冉讓和兒子蘇葉從馬上跳下來,冉讓高興地說:“有人留信說你來了,我還不信。”蘇葉把水和牛肉乾遞過來。雲杉喝了一大口水,吃了幾片肉。冉讓又問:“程安吉呢?”
雲杉想了想,問:“北汗對熙朝用兵之後,你家裏的情況變好了沒有?”
冉讓咧着嘴,大笑道:“有啊有啊。赫連將軍盡來我這兒挑馬,每次都給很高的酬金。周圍都知道札木查王子喜歡我的馬,好馬都往我這兒趕,我的種馬也出奇受歡迎呀。”
跟着冉讓回去鎮上,恰逢夏季最後一個祭禮,所有人都圍在空地上,成年女子烤肉,成年男子摔跤,少男少女就圍着篝火跳舞。冉讓已經成了這個群體的頭領,他換上嶄新的衣裳,坐在妻子朱蘭身旁,對朱蘭旁邊的雲杉說:“從秦玉關退兵之後,札木查王子兼并了周圍好幾個部落。和狂風部落敵對的南風部落可汗一直不服大汗,這次也不知怎的,南風可汗光着上身赤着雙腳前往聖京請和。”
“南風部落最近有人橫死了嗎?”
冉讓看了看兩邊,除了朱蘭並沒有其他人在聽,這才緩緩點頭。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招被殺,頭顱會被擺成花狀?”
冉讓非常驚異:“這都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我也是在赫連將軍和他下屬說話時偶爾聽到的。”頓了頓,“據說是巫術,南風人遇到的是巫師,甚至巫鬼。所以下面的人在勸南風可汗時,說是少了狂風大汗神威的庇佑。”
雲杉的目光從圍着火堆跳舞的少男少女身上收回來。
她突然明白了。又過了兩天,她向冉讓辭行。
這一年冬天,北汗也好,熙朝也好,過得都特別安靜。春天,萬物復蘇,大家都漸漸適應了新的格局。燕無雙的邀請函持續不斷送到綠蕪庄,雲杉都沒答應去晉州和她團聚。
清明之後,她接到從東海傳來的一封信。第二天,她獨自騎馬,直奔長江。渡江后,兼程一個晝夜,她到達逸城。
以往進城的路線都沒有了,可能通往逸城的所有道路上,皆被大片的海棠樹林遮蓋得嚴嚴實實。
即便外面的海棠花早就謝了,這兒的海棠依然常開不敗。
雲杉無法在這麼大的山裏面捉鳥送信,便等在海棠樹林外面,看見從外面飛來的白鴿,飛石打下來,抽出竹筒里的短箋,添上幾筆,放回去,餵養鴿子傷愈,然後將鴿子餓上半日,再放出去。
這樣的事接連做了好幾次,這天,海棠林才從中分開一條道。穿着粉紅底白色花衣裳的陸成龍、陸成鋒兄弟蹦蹦跳跳跑出來。
“夫人等時間久了吧?”
“我們早就想出來迎接你。”
“大當家不讓。”
“十三爺也不讓。”
“嘿嘿,還是三爺好說話,悄悄告訴我們,不要理他們兩個。”
“你快進去吧。”
兩個人一左一右,伸手邀請。
雲杉非常感激:“謝謝你們,也謝謝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