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死亡
“知道蓬萊仙閣的黑風三十六騎為何戰無不勝?”
“蓬萊仙閣”和“黑風三十六騎”的名頭嚇住了鄭曉峰。
雲杉保持着進攻的姿勢,一字一句道:“鷹王的隊伍從來只是為了戰鬥,如果非要拚命,我必定可以在我被你殺死之前,先殺了你!”
鄭曉峰怯了,可是嘴上卻不認:“笑話,你能殺我,當初何必逃得那麼狼狽?”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我不能殺你而已!”
雲杉長劍一擺,鄭曉峰情不自禁後退一大步。燕無雙和燕霆一左一右護衛在雲杉身邊,三個人同仇敵愾的氣勢不小,鄭曉峰左右權衡,乾笑幾聲:“也罷,十日過了九日,你們要救的人怕也活不過今天。沒了逸城公子,日後有的是時間收拾你們。”飛躍上大樹,踏枝而去。
等到完全看不見那位華山掌門,燕無雙這才回頭看雲杉:“雲姐姐,我們快點走吧。”
雲杉沒有回答。
她又叫:“雲姐姐、雲姐姐。”伸手一碰,雲杉猛地一震,人往旁邊倒去。燕氏夫婦雙雙出手,把雲杉扶住。
雲杉五指緊握,死死抓着劍不放,但是人卻虛脫了。
她大力呼吸,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對燕氏夫婦說:“我們……快走吧!”
之前在樊陽住過的客棧,華淑琪包下的院落已人去屋空。燕霆站在廊下,叫衝進去的兩個女人:“快來看這裏。”
雲杉風一樣旋出來,卻見燕霆手裏拿着一朵鮮紅的大麗絹花。
“爺爺當時門外也被放了十幾盆這樣的花,簇在一起,因為顏色艷麗,我只當展銘要給爺爺沖喜。”
“是信號。”雲杉道,“已經徹底控制住燕老門主還有倚天哥哥的信號。房裏沒有人,倚天哥哥他,已經被——”話沒說完,倚框哭成淚人。哭得昏天黑地,突然,她又不哭了。
“為什麼上官劍南沒有就地殺了他呢?”
她又四下里找了一圈,卻見西邊的山牆上有一片被劃過的痕迹。這痕迹畫得很粗,仔細辨別其實是一隻展翅飛翔的蜻蜓。蜻蜓的眼睛各帶一點紫色,長長的尾巴指着北邊圍牆方向。
“這是什麼?”燕無雙看了半天不明白。
“我義父也來了。”
“武當掌門雲非凡?”燕霆追問。
“嗯。”雲杉撫摸着這隻粗陋的蜻蜓圖,“他的丹青非常好,不是兩點紫暈,我絕不會留意這是他的手筆。”
“他這是在給我們留記號嗎?”燕無雙還是不明白,“他也應該和那個人是一夥的才對。”
雲杉哭到通紅的眼睛驀然亮起來:“就地解決,原是最好了解這一切的方法。倚天哥哥卻不在這裏,他們又都走了,而義父卻留圖給我,所有這一切都證明了華淑琪把倚天哥哥帶走了。倚天哥哥必死無疑的話,義父必定只能選擇和那個人站在一起。可是,大麗花被掛在門上,華淑琪卻帶走了倚天哥哥,那個人也好,我義父也好,都不確定十日無心散是不是全給倚天哥哥用上。那個人傲慢,殊死一戰無可避免。義父他——”
雲非凡到底還是在武當山被打怕了!
留下紫色的蜻蜓,寄希望於不敵程倚天時,義女雲杉可以找過來,能夠救他一命。
跳出北圍牆,順着道兒往前疾奔,每到岔道口,果然都有筆畫潦草的蜻蜓指路。這些蜻蜓的眼睛都會呈現出紫色的光澤,非是臻入化境的紫陽功不可製造這樣的效果。
追了有二十幾里地,前方終於到達一座山的山腳。
在場的人不少,核心位置站立的正是逸城公子程倚天。他的后心被上官劍南一劍刺穿,上官劍南手中的劍從他前心刺出來,並用力一轉。華山掌門、青城掌門都出現了,雙雙劍貫程倚天前胸。
上官劍南抽回劍,對呆立在一旁的雲非凡說:“雲掌門,你不動手嗎?”
雲非凡低頭思忖,緩緩抬起手。一團深紫躍然掌心,周圍的空氣都打起了旋兒。這記紫陽掌灌足了他十二分的修為,重重打擊在程倚天前心,程倚天被擊出五丈,撞到一塊大石頭,方才摔在地上。
程倚天整個人,都被血泡紅了。華淑琪跪倒在地上,拿着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反刺在自己身上:“這是我再還給你的,這也是我要重新還給你的!”一連刺五下,最後看着浸泡在血水中的程倚天淚流滿面:“倚天哥哥,對不起。你那天說的來生,我們一起去那裏再重遇吧。”又是一刀,準確無誤刺中心臟!
上官劍南來到程倚天面前:“真是夠本事,辜負這個女人這麼狠,還能讓她在關鍵時候助你逃跑。可惜啊,報信的大麗花還沒掛出來時,我的人,就已經掌握了你們逃跑的路線。”捏住程倚天的臉,“怎麼樣?十日無心散的滋味真的很不錯吧?便是你乾元混天功練得再好,確切地講,只要五日,便可以讓你行動緩慢,我、鄭兄、歐陽兄還有雲兄,便可以合力將你殺了——就像這樣!”長劍再度刺穿程倚天的身體。
雲杉跑到他們身邊。
“不——”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雲杉發瘋一樣推開上官劍南,撲在程倚天身上。三天前還活生生的人,渾身都是血,人也眼見不活,她怎能不肝腸寸斷。
“為什麼、為什麼?他已經退出江湖,已經不問武林中的事了!”鄭曉峰和歐陽木通很想讓死對頭死得再透一點,提着劍也想效仿上官劍南,雲杉紅着眼睛拔劍指着他們:“你們信不信?再上前一步,再傷害他一下,我會讓你們死無全屍!”充血的眼睛射出仇恨的光,越發嘶吼得聲嘶力竭,“知道我來之前,我做了什麼嗎?我已經送信去蓬萊閣。我敢保證,若我三日後不送另一份信過去,黑風軍一定會像對付昔日的蓮花宮一樣,踏平你們的幫派!罪名不需要太多,隨意羅織便可。到時候不僅你們要死,九族都要被滅!尤其是你——”她轉目直視上官劍南,“你更明白黑風軍回來的後果,到時候不僅黑風軍饒不了你,你背後的人,你最渴望攀附的人,會因為突然多出來麻煩第一個想要滅了你!”
上官劍南的臉紅一陣,青一陣,又白一陣。不過,他轉念想想:五臟六腑都被絞爛的人,若還能再活過來,那就是見鬼了!
因此,他“嘿嘿”乾笑:“何必說得怎麼嚴重呢?你要留他全屍,我成全你便是。”為了緩和氣氛,他又浮起慈祥的笑容,對燕無雙說:“雙兒,你也來啦。爹爹只是做了一件除魔衛道的好事,你瞧,雲掌門、鄭掌門、歐陽掌門,他們代表了名門正派,都很支持我。”看看燕霆,“霆兒也是,之前犯下錯誤,真心回來認錯,身為你的姑父,我還是可以原諒你呀。”
燕霆泛起一陣噁心,重重往地上呸了一口。
燕無雙很支持自己的丈夫,拉着他的手:“上官掌門,我是燕家的人,我和你的父女之情,在外公被暗算、娘被害死的那一刻,就已經斷絕。現在你又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害死倚天哥哥,我更加不能原諒。所以,‘爹爹’這個稱謂,還請上官莊主不要再提。”
上官劍南臉一板,問雲杉:“雲兒你呢?”
“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雲杉切齒,抱起血淋淋的程倚天,繼續哀哀哭泣。
鄭曉峰、歐陽木通覺得:既然做了,不如做得乾淨些!
上官劍南心狠手辣,可是,對面有他兩個女兒。真的下手,良心上實在過不去。
雲非凡攔住鄭曉峰、歐陽木通:“二位且住。”
歐陽木通大眼一橫:“怎麼,窩裏反那?”
“你沒發現,我們已經到哪裏了嗎?”雲非凡白着臉,強笑一聲道。
鄭曉峰、歐陽木通環顧一周。
上官劍南插了一句:“前方五里便是無留山界,這兒是藏劍山。”
“藏劍山裡那位可是陪程倚天去斷天崖拜祭過沈放飛的,”雲非凡瞧了一眼鄭曉峰,又看一眼歐陽木通,“還不趕快走嗎?”
鄭曉峰、歐陽木通慫了。
上官劍南暗暗嘆息,對他們說:“走吧!”
四個人這才甩袖而去。
劉洪易在莊子上焦急等待,先是庄丁稟報:“老爺,郡主回來了。”又過了一天,庄丁又報:“東海的船也已經到了。”
這個消息到了之後,劉洪易才去善堂。善堂這會兒被佈置成了靈堂,被擦洗得乾乾淨淨的程倚天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安安靜靜躺在這裏。
雲杉穿着一身白,默默往盆火里放紙錢。
她一天一夜都合眼,也沒和別人說一句話。
陪伴在她身邊的燕無雙示意劉洪易不要再來自討沒趣。
劉洪易擺擺手,湊上去:“郡主,東海的船,已經來了。”
這句話撩動了心弦,雲杉猛地一震,緩緩回頭:“送到了?”
“換了三匹馬,換了三個人,一點兒都沒耽誤。”
雲杉長出一口氣,幹了一個晚上的眼睛又被眼淚充滿。
燕無雙聽不懂。
燕霆挽着她的手,兩個人來到外面。燕霆說:“雲姐姐這是將靈兒、越兒送去蓬萊閣了。東海船到,靈兒、越兒上了船,就不用擔心還有誰會拿兩個孩子做文章。”
燕無雙這才明白:“雲姐姐也是命苦,才和倚天哥哥相親相愛多久,事情就變成現在這樣。”
江湖終於變成上官劍南的江湖了,武當、華山、青城,都已自發選擇和神劍派站在同一條線上。峨眉的素離是青城歐陽木通的胞姐,有歐陽木通在,峨眉不會和神劍派為敵。
想到六大門派還剩下兩大派沒有涉足其中,燕霆當先要為本門少林派擔心。
“雙兒,我自知本事和姑父差得很遠,但是,玄門已經失落,就算回去后,下場不會好,我也要和少林的諸位師伯叔公共進退。”
燕無雙卻道:“你覺得‘他’會直接去動少林嗎?”
燕霆想了想,說:“連程公子都殺了,拿下少林,不就可以直接號令群雄了嗎?”
燕無雙搖搖頭:“我覺得不是。”但為什麼不是,她也說不出。
中午,他們又回善堂,發現雲杉已經從善堂出來。於是,他們又去了楠木廳。劉洪易給雲杉準備了清淡的飯菜,雲杉食之無味,吃了幾口,放下筷子。燕無雙便將燕霆的想法同她說了。
雲杉認真思忖了一會兒:“雙兒,我聽說以前各大門派就攻打過逸城,兩次,一次是倚天哥哥傷重,一次是司空長烈將他帶去蓬萊。”
燕無雙迷霧中看到了一點光亮:“你的意思,這一次事情之後,逸城,還是他和鄭曉峰他們的目標?”
“不出意外,就該是了!”
“可是,這樣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逸城只有程公子為最難對付,程公子已死,其他人已然不足為懼。”
“那是你的想法,”雲杉道,“一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正人君子的想法。對於上官劍南而言,拉攏人心、樹立威望,才是惺惺作態的他一貫喜歡的行事風格。他要一統武林,不僅得人心,還得別人都怕他。讓人怕,就得給血淋淋的榜樣給別人看。殺少林的人,少林建派百餘年,根基深遠,影響巨大,對他不利,逸城,無論定性,還是名氣,都是可以供他拿來開刀的不二之選。”
燕霆不作聲了。
燕無雙看着他:“我說,我想去逸城,幫助四位當家抵擋各派,你覺得怎樣?”
燕霆不由躑躅。
雲杉嘆了一聲:“雙兒,你也不要為難燕公子。”
燕無雙說:“我不想殺害我母親的人繼續那樣為所欲為。他的敵人,便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我一定要去赴湯蹈火。”
又過三天,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全到了。
沒給庄丁通報的時間,殷十三和冷無常開道,四個人一路硬闖至善堂。劉洪易攜好手提前阻擋在門前:“你們想幹什麼?”
殷十三眼都紅了:“閃開,再擋着爺爺,全送你們上西天。”
“殷十三!”雲杉從楠木廳旁的翠玉堂趕過來,一掌摑在殷十三臉上。“啪”的一聲,打得所有人都驚呆了。
殷十三也瞠目結舌:“你、你!”
“我怎麼啦?”雲杉斥道,“我是你家公子的妻子,是沈靈、沈越兩個孩子的娘,倚天哥哥去了,你就可以在我面前隨意放肆了?”
包括杜伯揚在內,四傑都長大了嘴巴,怔怔回不上話來。
雲杉冷冷盯着殷十三的鋼爪。
殷十三訕訕,只能將鋼爪收起來。
雲杉這才對劉洪易說:“是四位當家,要來拜祭公子。”
劉洪易揮揮手,莊上的好手兩邊讓開。
四傑進善堂,眼睛又揉又瞪,還是改變不了公子變成屍體冷冰冰躺在那兒的事實。本以為都是傳言,傳言一朝成真,四個人伏地痛哭。
哭了一氣,四個人又開始互相責怪。
杜伯揚說蕭三郎、殷十三沒照顧好公子。
蕭三郎、殷十三就說冷無常白叫“空裏無蹤”,公子就在淮水一帶,愣是查不到公子的行蹤。
雲杉說:“是倚天哥哥不想你們找到他。四位都是忠心於倚天哥哥的人,事已至此,你們還是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吧。”對劉洪易說:“當家們奔波勞累,有請去楠木廳用飯。”單獨叫住蕭三郎,“三哥,你且留下。”
其他人都走光了,善堂里只剩下他們兩個。
雲杉這才將蕭三郎帶至程倚天旁邊。
靈床上的程倚天,面目栩栩如生。閉着眼睛的他,只是好像睡著了一樣。雲杉看了蕭三郎一眼,然後伸手,將程倚天上身的衣服解開。
關乎到一個隱藏了很久的秘密,蕭三郎不由出聲:“夫人!”
但是雲杉不為所動。
被解開衣衫后,程倚天身上多處傷口便顯露出來。最大的,便是上官劍南一劍貫穿而又轉了一圈之後的那個。好像一個小碗似的,凄慘猙獰。紫陽掌留下的掌印烏紫。碧雲彩虹劍和青冥劍的創口也和小孩子笑開的嘴巴一樣。腹部一劍,也是上官劍南留下的。另外還有五處,創口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