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公主
北汗國的達瑪公主,騎着強壯的暴風雪一路疾馳。奔過了一片草原,又翻過一道山樑。然而,積雪上留下的馬蹄印始終都給予後面追兵指引。
天快黑了,赫連宸讓冉讓趕緊想辦法:“過了這個晚上還找不到公主,殺你全家。”
冉讓只好說:“暴風雪餓了,這山裏有一片向陽地,逢春早,我們超近道去哪裏,應該會等到公主。”
赫連宸讓他領路。冉讓不敢玩花招,披荊斬棘,將隊伍帶到他說的那塊地方。
那是一個山谷,四面環山的緣故,風雪不易肆虐。山頂的積雪融化后,流到這裏,則匯成了奔流的河。地勢平坦的地方長着非常茂盛的植物,外面春天將至,這兒的萬物早早復蘇。草甸子軟茸茸的,黑夜雖然看不清顏色,但是,腳踩上去的感覺,足以叫人感受到草兒生長的勁頭兒。
赫連宸請示過王子,下令兵士就地休息。冉讓被綁起來,吊在樹上。赫連宸抽出彎刀,在他脖子旁邊比劃:“一個時辰不見公主,我就殺了你!”
冉讓手腕被繩索勒得生疼,性命攸關,心更是焦躁不已。好在他對暴風雪確實特別熟悉。奔跑一天,外頭草都枯了,這會兒,暴風雪一定會帶着公主來這裏覓食。一個時辰沒到,山道上馬蹄得得,一個白色影子一閃一閃奔進。
王子和赫連宸先後躍起。赫連宸率人往來路後方包抄,王子驀地躍馬而出。剩下的兵士個個把火把點起來,北汗大王子札木查笑呵呵對迎面那位姑娘說:“達瑪,我還是找到你咯。”
達瑪滿以為將他們甩了,吃驚不已,撥馬要走,赫連宸佔了先機,早早截了她的退路。
達瑪只得轉回馬頭,怒沖沖對札木查說:“阿哈,咱們一個額吉生的,偏偏你就這麼不願意放過我嗎?”
“多柯沖是我的阿達,我了解他。你已經長大了,這片草原上最匹配你的,就是多柯沖,所以,我必須讓你嫁給他。”
“不是因為多柯沖是你的阿達吧,”達瑪“哼”道,“你想拉攏那摩族,鞏固自己的勢力。阿布年齡大了,阿哈裏面也不是只有你才是唯一的繼承人。拉攏了多柯沖,你就有最好的支持者了吧!”
“達瑪!”
“難道我說錯了嗎?”
赫連宸悄悄說:“王子,讓我來吧。”
達瑪早就提防他,心裏明白絕不是他的對手,大聲對札木查說:“阿哈,不要假手別人。”伸手一指旁邊的懸崖:“我要從這兒攀上去,你能追上我,戰勝我,我就跟你回去。要不然,不管是多柯沖,還是誰,我都不嫁!”說完,她丟下暴風雪,奔到山體下面,手腳並用,往山上爬。
札木查沒辦法,跟在後面上了山。
夜色中,高高的山崖越發深沉。赫連宸仰着頭,看着公主、王子漸漸上山,而他們旁邊不遠,不時有道淺淺的光閃一閃。
冉讓被吊得辛苦,哀求:“赫連將軍,公主已經找到,請放了我吧。”
赫連宸回身向他走去,甩過去火辣辣一個大耳光:“公主回來還好說,不然,還是殺了你!”
漆黑的山道上,達瑪仗着身形更加靈活,一直領先。但是,到底跑了整整一天,又這麼折騰,她和札木查都感到吃不消。
達瑪爬上一塊巨石,居高臨下對札木查說:“阿哈,我們歇會兒,歇會兒。”解下水袋“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又掏出一塊肉來,坐下來吃。吃完了,她又和札木查商量:“我們再睡一會兒,我們是兄妹,現在我和你在比本事,不是拚命。等我和你都吃飽喝足,睡一覺,然後再比,這樣你贏了,我才能心甘情願聽你的。”
札木查點頭答應。
兄妹倆一上一下,吃了乾糧,和衣而眠。
孤月掛在空中,一棵巨松佇立在夜風中。樹枝跟着夜風搖動,接近頂端的樹枝上,落下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裳的人。
天空剛剛出現魚肚白,達瑪搶先跳起來,拔腿飛奔。
札木查心無旁騖,妹妹一跑,他跟在後面全力追。
兄妹倆跑過凹地,淌過河水,又往雪山上面爬。
達瑪說:“阿哈,你到底怎樣,才能死心不再追我?”
札木查說:“無論這樣,我都要帶你去和多柯沖成婚。”
“再往上面爬的話,遇見雪崩,我們倆都會沒命的。”
“所以,達瑪,你還是停止你的固執,回頭下來吧!”
腳底下的雪越來越厚,兄妹倆深一腳淺一腳,都走得氣喘吁吁。達瑪終於不行了,陷在雪裏的腳灌滿了泥沙一樣沉重。
札木查露出笑容:“怎麼樣,達瑪,你終於要輸了吧。”話音剛落,前面突然一空,達瑪不見了。
札木查揉揉眼睛,又看看四周,遠遠的,松林仍在綿延,他才確定自己不是突然雪盲了。可是達瑪呢?去哪兒了?
他加快腳步衝過去,找了又找,才發現,原來在剛剛達瑪站立的斜下方有一個洞窟。達瑪掉在洞裏,正伸着手臂,臉色蒼白,尖聲沖他叫喊:“阿哈,阿哈!”札木查連忙趴在雪地上,伸手把她拽上來。
達瑪剛爬上斜坡,手忙腳亂、驚慌失措:“有熊!有熊!”
身後隨即響起動物的吼叫。
這是一隻冬眠剛醒的熊,領地被入侵后,暴怒無比,四足着地奔跑上來,沒幾下,就追到札木查和達瑪兄妹倆。達瑪驚恐無比,腳下一絆,摔在雪地。札木查拔出腰刀,用儘力氣向熊臉砍去,卻被熊一掌把刀打飛。熊爪抓破了札木查的胳膊,長長的傷口深可及骨。
札木查禁不住痛叫。再看那熊,吼叫着,人立而起,熊爪舉高,又要猛撲。達瑪拚命拉札木查,札木查也拚命想要逃遠,偏偏雪地上,兩個人都沒法如願。
好在一股旋風捲來,雪沫飛揚。熊被擋了一下,熊眼被迷,進攻減緩。達瑪和札木查也被這陣風卷着,平移出一丈開外。
達瑪一躍身跳起來。
距離她一丈以外,一個白衣人正和熊面對面。熊撲了好幾次,都被他輕輕閃開。最後一撲,他沒有閃,手在空中劃了一圈,不知怎的,熊爪就定在空中,接着,塊頭那麼大的熊竟然硬生生被摔了一個跟頭。
達瑪驚呆了,不顧札木查忍着痛呼喚她,往前方挪去。
白衣人拍拍手,引起熊的注意后,轉身往熊洞走。那熊越發怒火衝天,張開嘴,呲着牙,一邊吼,一邊奔跑過去猛撲。但是,白衣人如同有法術,不碰熊身,接連又將熊摔了幾跤。
熊洞那裏響起“咩咩”的叫聲。
白衣人駐足,那頭大熊不顧一切繞過去,用身體擋住洞口,叫聲變得有些凄厲。
達瑪恐懼漸去,奔到白衣人身邊:“這熊……它是怎麼啦?”
白衣人抬了抬下巴,達瑪順方向看去,看見大熊的腳後面擠出來兩隻小傢伙。
“是熊崽唉!”達瑪恍然大悟。
追在白衣人後面,達瑪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你是怎麼知道它有崽在洞裏的?你是法師嗎?為什麼碰也不碰,就能把那隻熊摔倒呢?你力氣是不是很大?”
白衣人一個字也沒回答,達瑪繼續問:“這兒這麼冷,你穿這麼薄的衣服,沒不舒服嗎?聽得懂我說話吧?我看你年紀不是很大,我們交給朋友吧——我叫達瑪,你叫什麼?”
“我叫程倚天。”
札木查用撕下的布條扎住胳膊上面。
程倚天對他說:“我來找你和達瑪公主,是為了請你和公主一起回去,下令放了我的朋友冉讓。”
達瑪一聽,笑着叫起來:“原來你還有求於我們。”伸出手,程倚天疑惑:“什麼?”
“拿出來啊,你用來施法的法器。法師施法,不都應該有個法器嗎?”
程倚天沒辦法,將玉蛛絲放在她手上。
透明的玉蛛絲團起來只有雞蛋大小,托在掌中,輕薄若無物。達瑪對着他喊:“倒!倒!”
程倚天搖搖頭:“不是這麼用的,公主。”將玉蛛絲拿過來,手腕一抖,透明的玉蛛絲灌足乾元功,瞬間變得又長又直,輕輕一撇,地上被劈起一片雪塵。
達瑪這才明白,驚嘆不已:“真的好神奇啊,真的好神奇!”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我現在就跟你回去。”回頭還叫札木查:“阿哈,我們快走啊。”
剛下山,赫連宸便率人縱馬而至。一隊人就地休息,赫連宸給札木查清洗傷口,又上藥。
達瑪親自替冉讓鬆綁,爾後拉住程倚天的手:“你等等,我有話要說。”把程倚天帶到札木查面前:“阿哈,我找到我想要嫁的人了,就是他,程倚天,我要成為他的博勒!”
冉讓在後面聽到,“哎呀”叫了一聲。
程倚天也嚇了一跳:“公主,這可使不得。”
“為什麼?”達瑪公主眉頭一皺。
程倚天坦陳:“在下已經成過親,孩子也有了呢。”
帶着冉讓回去之後,回到氈房,聽他講完這幾天的經歷,雲杉捧着肚子倒在床上,笑得不亦樂乎。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不就追一個人嗎,你怎麼就把自己差點追成北汗公主的額駙了呢?那公主真的沒嫌棄你都有白頭髮了嗎?什麼眼神,就你這樣,到現在還沒成親,也沒孩子,就該是男人中的下品,沒人要的那種了呀!”
程倚天嘆了口氣:“我也沒辦法,大概是阻止那頭熊傷害他們兄妹,讓她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吧。”
“為什麼不幹脆殺了那頭熊呢?”雲杉從床上坐起來。
程倚天把沈靈和沈越抱起來,一邊腿上坐一個:“我為人父母,當然不能讓同樣還是孩子的那兩個小傢伙成了孤兒。”說著,逗沈靈:“靈兒,你覺得爹爹說的對嗎?”又逗沈越:“越兒最喜歡爹爹了,爹爹這樣做,越兒一定喜歡。”兩個小孩幾天沒看見他,都“咿咿呀呀”拚命想要和他說話以示親熱。
不過,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在北汗的日子也呆到頭了。不管是程倚天,還是雲杉,都嗅到了原本安逸生活中橫插進來的危機感。所以,第二天凌晨,雲杉便起來烙餅,又準備了許多干奶片和牛肉條,下午同冉讓夫婦告別。
冉讓得程倚天救命之恩,萬分不舍。
程倚天交給他一塊鯉魚形玉佩:“如果日後札木查王子要找你麻煩,把這個給他,就說是我的東西,札木查王子欠我人情,我救過他,也就過達瑪公主,北汗的漢子都將仁義,他必須還我。”
冉讓握着玉佩,熱淚縱橫。
三天後,小鎮上果然又來了騎兵。這回還是札木查帶隊,追到小鎮之時,盛裝打扮的達瑪公主正滿世界搜尋程倚天。
“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達瑪公主眼神散亂,又哭又鬧,“我不要去嫁多柯沖,我只要嫁給我喜歡的人。”抓住冉讓,怒吼,“你到底把他藏到哪裏去了,快說實話!”
札木查下令赫連宸把冉讓抓起來。
札木查對達瑪說:“阿布已經答應那摩的求親,今天還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剛才派人也找了,我也找不到你要找的那個人。現在你和不和我回去?我數一二三,你若還不回,我就是殺了這個人!”
冉讓一聽,雙膝軟倒在地:“王子饒命、王子饒命!”
札木查對達瑪說:“程倚天當初追我們三天,就是為了救他。如果他死了,就算程倚天被找出來,大約也不會再與你有任何瓜葛。朋友都做不成!你也不在乎?”
達瑪呆住了。
札木查開始數:“一——二——”
冉讓用儘力氣大喊:“大王子,我有話說。”把鯉魚玉佩拿出來,高舉過頭頂,爾後,將程倚天教他的那番話說了。說完之後,冉讓還補充說明:“大王子明鑒,程公子給的玉佩乃是上好的和田籽玉,就算我要造假,那也是不能夠的。”等不到札木查的赦令,腦筋急轉,又對達瑪說:“公主,你也欠程公子人情,這會兒程倚天的東西在這裏,不管怎麼樣,你得保證我活命才可以。”
達瑪公主“哇”哭了,奪過那枚玉佩,愛不釋手摩挲很久,突然用力往地上一摔。鯉魚配裂為數塊。達瑪一抹眼淚,飛身上馬,一撥馬頭,往來處奔去。
為了儘快擺脫北汗的追兵,程倚天帶着妻小直奔秦玉關。入了關城,一家四口總算鬆了一口氣。
雲杉說:“這下,不用怕達瑪公主興兵來把你我拆散,單獨把你抓回去啦。”
程倚天笑道:“是啊。她到底是公主,我乃一介平民。正鬧翻了,吃虧的還是我。”摟住她,親了一口,“我再也不能讓你因為我受一點苦楚。”
雲杉心裏很高興,不過,她又說:“關外現在肯定不能呆了,就算我們躲過了北汗,進入耶風,北汗公主有令,我們還是難以安生。”她眼睛忽閃忽閃。程倚天一瞧便明白:“你還是想回江南,對不對?”
雲杉仰着小臉:“人家很久都沒穿蘇綉杭綢天雲錦了嘛,每天都和馬牛羊或是毛皮打交道,澡都洗不了幾趟,臭都要臭死了呢。”
程倚天捏捏她的小鼻子:“就知道你吃不了苦。”
雲杉笑着躲開:“那你就說‘行不行’吧?”
“行!”程倚天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