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程子恆
魏銳如的傷一時半會還沒好,王壯飛立刻接過了改造設備的工作,和龍澤建志一起一邊將數控設備安裝在老舊車床上,一邊利用下班的時間教授車間裏的青年工人學習數控的基本操作方法。
數控車法蘭盤很簡單,但如何選用刀具、如何把法蘭車的盡量美觀、減少毛刺則是想當技術的工作。
王壯飛一邊研究一邊操作,龍澤建志也不敢藏私,張巍、李潤豐這些有志於學習的青年工人也幾乎放棄休班的時間在車間裏挑燈夜戰,一時間廠內的學習熱情高漲,頗有回到八十年代的感覺。
老工人修完幾台出問題的車床,隨便扯了塊棉紗擦了擦手上的油污,也湊到王壯飛的身邊。
王壯飛見尹文齋湊過來,立刻恭敬地道:
“尹工來了,讓尹工給大家講授技術,大家鼓掌!”
眾工人都認識尹文齋,知道他也是技術方面的大拿,一起用力鼓起掌來。
尹文齋高傲地點了點頭,道:
“壯飛,你過來,我有點事跟你說。”
李潤豐不滿地嘟囔道:
“我們這忙着呢,老尹頭你別添亂不行嗎?”
王壯飛笑道:
“尹工對咱們廠一片熱忱,肯定不會耽誤多久,我去去就來。”
一老一少緩緩走到車間門口,尹文齋抬頭看了看滿天的星斗,乾咳一聲,道:
“壯飛,這玩意能教教我嗎?”
王壯飛失笑道:
“當然可以,尹工願意學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尹文齋摘下眼鏡,隨手撓了撓頭,道:
“老了,學的這技術早就已經還給了老師,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對廠子做點貢獻了。”
尹文齋在牟鋼鬱郁不得志,幾年下來脾氣也變得有點古怪,好多人請教他問題他都回答地陰陽怪氣,讓人生厭。
可王壯飛知道,這個老工人的心中還是有一團火,想發揮自己的餘熱為企業做些什麼。
畢竟他的學歷在這裏擺着,論機加工水平,也只有魏銳如能比他更勝一籌。
他願意給自己幫忙,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尹工的學問談不上學,等小魏回來,你倆可以一起參詳一二,共同進步。”
王壯飛給尹文齋面子,尹文齋自然很開心,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有點發霉的香煙,自顧自地點上吸了一口,長長地嘆息道:
“從你這,我終於覺得咱們有希望了。
嘿,你小子的心太野,肯定不會就放在咱們這一攤,
說吧,以後準備怎麼安排廠里的弟兄啊?”
王壯飛笑道:
“不管做什麼,我都不會虧待了我手下這些兄弟,
大家齊心協力把廠子搞好,以後自然能都過上好日子。”
“記住你今天的話就好,就怕你有一天成為大企業家,今天的情懷都會煙消雲散。”
煙氣繚繞之中,老工人很是感傷的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鼓起的精神又頹廢了幾分。
“公者千古,私者一時,這個道理我挺明白。
以後生意越做越大,難免會有些手段,但這個初心一直在我胸中,有它警醒我,總不至於讓我白活一世。”
尹文齋眉毛一挑,似乎非常驚訝,但他並沒有順着問下去。
“對了,你這個聯營廠……叫啥來着?”
“呃,在工商那邊登記的名字叫天穹重工,現在生意還不大,就不在廠門口再掛一個招牌了。”
“這麼大氣的名字……你以後就生產法蘭?”
“暫定是這樣,希望將來的有一天,天穹重工能不辜負它的名字,可以做到生產全系列各品種的法蘭,
如果能做到這種水平,也不算辜負我的努力了。”
尹文齋想了想,道:
“有件事情,我認為你應該明白,但我還是要先講給你——
跟着東瀛人干,雖然短時間內很有好處,但是等你發展壯大了,小心他會突然下手,把你從中間踢出去。
你還有酒廠可以退,這些兄弟可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你得為他們考慮一下。”
“我懂,您放心就是。”
八十年代末,外資大量湧入國門,一些仍然保有市場競爭力的國內企業因為這樣和那樣的原因自願或被迫參與和外資的整合。
但整合的後果往往不是企業做強做大成為國際先進,而是外資用雪藏的手法一點點吃掉國內的市場,在消費者心中樹立起品牌價值之後,這些國內的企業自然也沒了用處。
運氣好的還能當代工廠,運氣不好的則直接被踢開,特別是這些老舊國企。
小村株式會社擁有天穹重工絕對的控股權,
天穹重工想發展壯大,擺脫一個法蘭加工廠的身份必然困難重重,若是真的成功了,想必小村也不會放過摘桃子的機會。
一來二去,都是給東瀛人打工,這才是尹文齋擔憂的地方。
“若是沒有小村,我們也很難擺脫困境,人總得感恩,
合作追求的是共贏,您放心,我有辦法,明年這個時候,我將成為天穹重工的最大股東,這總沒問題了吧?”
“怎麼可能……”尹文齋脫口而出,不過很快,他又點點頭,道:
“不過,我還是挺信任你的。”
·
程子恆一路打聽,好不容易來到了牟州。
牟州第一釀酒廠已經是鼎鼎大名的明星企業,他隨口一問就有人爭先恐後給他指路,言語間滿是對這家釀酒廠的驕傲。
程子恆隨意聽着,倒是沒有直奔釀酒廠而去,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在贏城縣住下,開始用自己的眼睛研究這家在外面已經被吹上天的神秘酒企。
他很快發現,第一釀酒廠根本沒有吹得這麼神奇。
他壓根沒什麼久遠的歷史,就在今年之前的時候還因為負債纍纍而差點關門。
電視上播出的擴建廠房也不過是把之前佔據廠房居住的那些老工人遷出來,利用好原本規劃中的那些設備。
不過這並沒有讓他失望。
“”
歷史不歷史的不重要,程子恆在意的是,這個酒廠的前途到底有沒有王壯飛在電視上展現的那麼光明,能不能給自己帶來效益。
他觀察到,這些日子,釀酒廠在大量的採購高粱,工人也確實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在廠區進進出出,還時不時有驢車和拖拉機進入,將紅土色的酒糟從車間裏拉出來。
更讓程子恆感覺興奮的是,四面八方到來的客商已經雲集釀酒廠,他們有的高舉着自己的存摺,有的拖着一麻袋鈔票,細問之下,都是為了爭取第一釀酒廠的獨家代理權,把春曉系列攥到自己的手上。
一切都很好,唯一讓遠來的客人有點上頭的是,第一釀酒廠似乎不打算招收省級代理,甚至地級市代理都不願意輕易放出來,這讓他們非常上頭。
“別提省級代理了!”一個外來的商人怒氣沖沖的道,“這個牟州酒廠真是亂彈琴,他還要求宣傳模式都要統一,不能超過他們的框架,你說這不是有病?這不是放着錢不要?”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因為氣功熱,全民對保健都有一種執着的興趣,所有的商品一旦沾上保健兩個字就會立刻身家起飛,大賣特賣。
但第一釀酒廠的廠長盧光明表示,他們的老總王壯飛下令,任何代理商決不能宣傳酒的保健功效,
如果發現違反,將立刻取消代理資格!
“王壯飛那個小子認為任何酒都沒有保健效果,藥酒也不例外,
他要求宣傳的時候提出不能貪杯爆飲,你說他是不是跟錢過不去?”
程子恆也不明白王壯飛的思路,不過他下意識的感覺到王壯飛應該是在下一盤大棋。
“你們說了這麼多,為什麼不去當面跟王壯飛談談,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別說了,那個王壯飛簡直就是一個怪人,
他放着好好的酒廠經理不做,去牟鋼當個工人,我覺得啊,他就是有病!”
話是這麼說,但所有的外地客商沒有一個離開。
盧光明告訴他們,如果接受條件,現在就能簽約成為代理商,如果不同意,可以耐心等待王壯飛的到來——
王壯飛每周都會抽出一兩天來酒廠辦公,到時候有問題可以跟他當面談。
程子恆眼珠一轉,笑道:
“為什麼不去牟鋼直接找他?”
“王壯飛不讓。
他說,酒廠和鋼廠分開,他不願意彼此有什麼牽扯。”
“這樣啊,”程子恆微笑道,“那我去跟他談談鋼廠的業務。”